暮色四合時分,月玦照舊躺靠在庭前藤椅上,神態(tài)恬淡得望著東天稀疏的幾顆星。
伯玉從屋里出來,站在門前看了他幾眼,上前將手中的裘毯蓋在他身上。
這兩日他亦能察覺到藤椅上躺著的這人有些不同,像要冬蟄一般,整日里慵慵懶懶昏昏欲睡。
“玦太子,夜里風(fēng)寒,還是去屋里歇著吧!
“不妨事,這不,伯玉送了裘毯來嗎?”
見他笑著將身上的裘毯往上拉了拉,伯玉斂目一凝,蹲下身附在藤椅邊椽,又問:“那不知您今晚想吃些什么,我去給您準(zhǔn)備晚膳!
言罷,他便見月玦莫名其妙展顏笑起來。
“今日晚膳就不勞煩伯玉了,已有人在膳房大展廚藝,算算時辰應(yīng)也快了,還真是很期待呢!
聽他如此說,伯玉一開始還疑惑除了自己還有誰在負(fù)責(zé)他的飲食起居,但見他雙眸中掩不住的笑意,便又反應(yīng)過來,一定是公主親自下廚了。
“那那我先去給您備壺?zé)岵鑱怼!?br />
也不待他說同意不同意,伯玉便回了屋沏茶。
見他略顯惶惶的腳步,月玦闔了目往椅上靠了靠,唇角一絲游離的笑意若有若無。
沒過多時,一張四腳矮幾被搬了出來,伯玉端著一壺?zé)岵,備了一只茶盞。
這一段時間跟在月玦身邊,他也將他喝茶的喜好摸得差不多。茶色要清潤如玉,味道不能太苦不能太淡,沏茶的水要涼到七分。
至于茶葉是否名貴,他倒不甚挑剔。不過在伯玉眼中,縱是再粗劣再下等的茶,亦能被他品酌出絕世名茶的味道。
“玦太子,請用茶。”
月玦看他一眼,略起了起身子將茶接過來,輕輕嗅了嗅,“此茶,是何茶?”
伯玉猛然抬起頭看向眼前人,適才他這句話實在讓他太熟悉了,簡直就是刻在他心里。他不知道時隔多日,他為何再次詢問他這個問題。
“回玦太子,是碧螺春!
“不對!
伯玉心頭一震,如果說剛才他問此茶是何茶還有可能僅是個巧合?墒乾F(xiàn)在,這絕不是巧合,他是故意如此問的。
但是這茶,“確實是碧螺春,玦太子!
看他神色有些慌張,月玦笑笑輕啄了一小口。
“伯玉無需緊張,我并未懷疑你是故技重施要下毒害我。只是覺得今日你泡的這茶有些不同,應(yīng)是你心境不同于往日所致。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是一杯辭行茶吧!
伯玉慌張的神色瞬間變作震驚,迎上那雙淡笑著的眼,滿目震驚又變作愧疚。
“怎么還是如此沒有長進(jìn),依舊喜怒于色不遮不掩?”
月覺將茶盞遞給他,說道:“罷了,這些事總不是一日兩日內(nèi)能改變的。有什么話想說,便說,有什么事想做,便去做,我并不會束縛你!
捂著溫?zé)岬牟璞K沉默了片刻,伯玉抬起頭說道:“我只是不想在你面前遮遮掩掩,何況就算我喜怒不動于色,你也是一眼就能看穿!
“既是不想遮掩于我,有何話便說吧!
伯玉默然片刻,小聲說道:“我我想回西南,想追隨大將軍去西南!
月玦說這是一杯辭行茶時,伯玉便知道他定已知曉他的意思了。
西南對他來說實在太重要了,他想回去,可又覺得對不起眼前人,尤其是這個時候。
“如果你已決定好了,只管去便是了,至于你為何突然消失不見,這些我都可以幫你。你亦無需覺得愧對于我,我何常也不是在利用你!
“玦太子從未利用我!
伯玉急忙反駁:“如果不是遇到你,我恐怕一輩子都只是個假太監(jiān),偽裝的時間久了,真就成了一個奴才!
二人皆沉默了片刻,月玦坐起身,拿過他手中的茶盞一飲而盡,又提壺斟了一杯遞給他。
“葉落歸根,決定好了便去吧,此茶就當(dāng)作送行茶。不過我還是希望你想明白,你去了之后,又能做什么呢?”
“玦太子”
伯玉伸手接過,卻猶豫不決遲遲不飲,他去了,能做什么?
見月玦視線突然離了他朝院門看去,他也側(cè)身回頭,一侍婢步履進(jìn)來福身說道:“玦太子,公主請覺太子前往鳳棲院用膳!
“好,且去告訴公主,我這就過去。”
“是!
月玦笑著起身穿好鞋子,臨走前拍了拍伯玉的肩膀。
“如果你要走,在我回來之前便走,如果不走,也不要閑著,給我把沐浴的熱水備好。”
伯玉聞言,面色凝重得點了點頭,目送著他步履輕快得出了流光院。
此時鳳棲院中,燈火葳蕤,雅香浮動。
秦樓安一身月白色抹胸的襦裙,絲綢的料子極其柔軟,甚是服帖的裹穿在身上,將窈窕的身形朦朦朧朧的勾勒出來。全身上下未有半點花紋,卻有不事修飾的璞玉之美。
坐在鏡前又細(xì)細(xì)描了一遍眉后,秦樓安放下青螺黛打量著鏡中的自己。
綠綰粉黛都不在,讓別人近身服侍她不慣,自己又不會梳華麗的發(fā)髻,便簡單于腦后綰了個發(fā)扣以玉簪固定,其余墨發(fā)披散身后,卻又不顯凌亂。
收拾好后,秦樓安看向已準(zhǔn)備好的晚膳,反正今晚也只有她與月玦兩人,她也未做太多復(fù)雜的菜肴,只簡單準(zhǔn)備了四菜一湯。
最重要的還是因為她根本不會那么多。
坐了桌前看著自己做的幾道菜,心里難免還是有些忐忑。而且她還出爾反爾,準(zhǔn)備了一些清酒。
剛將兩小盅滿上,前去報信的侍婢便回來了,而幾乎是她前腳剛進(jìn)門,月覺隨后便到了。
“你下去吧!
秦樓安吩咐侍婢退下,起身走到站在門口的人身前,他一直盯著她,這讓她有些不自在。
“怎怎么了嗎,為什么這么盯著我看?”
秦樓安摸了摸耳上墜著的明珠,忍不住猜測:難道是她這身裝扮太素淡,太敷衍了嗎?
“公主今晚格外好看,且,淑雅溫婉!
“什么時候你也變得油嘴滑舌了?”
秦樓安睨他一眼,嘴上嗔怪,然心里卻是十分欣喜,主動拉了他手朝桌邊走去。
不過,且淑雅溫婉?
秦樓安突然停下,轉(zhuǎn)身看向他,見他本是淡淡笑著的,被她這么一瞪,笑容變得有些僵硬了。
“今晚我淑雅溫婉,那你的意思豈不是說,我以前不淑雅不溫婉?”
秦樓安輕哼一聲:“也是,你們東景向來視我們?yōu)榇直芍,我自然比不得你東景的女子窈窕可人,甚至都不如柳惜顏淑女吧?”
她現(xiàn)在倒也不是真生氣,也知道自己是在故意挑他言語中的毛病誤解他。
不過想到今日下午之事,她心里就不自在。
她帶了他去給柳惜顏看病,這沒什么問題,本就是她同意的。誰承想一直如個木偶般的柳惜顏,竟趁月玦給她把脈時突然一把緊抓了他的手,還一個勁的說她自己還是清白的。
雖然她同情柳惜顏的遭遇,也希望她并未被人玷污,可她清白與否,又與月玦有什么關(guān)系,憑什么抓他的手!
突然被秦樓安輕甩開,一直不解的月玦反應(yīng)過來她是因何事惱怒。
看她抱著雙臂氣呼呼,月玦上前扳過她的身子,讓她面對著他。
“今日下午未及時躲開是我不對,公主莫要惱怒。若是公主還不消氣,那盡管懲罰我好了!
“才不是你不對,分明是她不知分寸,你這樣把罪過往自己身上攔,難道是在護(hù)著她不成?”
“這”月玦沒想到自己竟越描越黑,可他當(dāng)真沒有護(hù)著柳惜顏的意思,“公主,我沒有!
他沒有?
聽一向能言善辯的月玦竟被逼的只有一句“我沒有”,且眉頭緊皺似乎十分苦惱,秦樓安強(qiáng)忍憋笑,心里的不痛快也一下煙消云散。
總不能太無理取鬧,太折騰他,秦樓安佯裝大度道:“算了,本宮豈是心胸狹窄之人?這次就原諒你了,但為了讓你長個記性,懲罰還是有的!
“那不知公主要如何懲罰我?”
“跟我來!
秦樓安重新拉了他的手,走到桌邊,將酒盅遞到他面前,“本是要罰你三杯的,不過念在你酒量不好,就只罰一杯好了。”
突然鉆入鼻中的酒氣讓月覺腦中清明一晃,看了眼捏在她蔥指中的白瓷酒盅,又看向她。
黛眉如月,眸似明珠,嫣紅的唇若沾露牡丹。月玦微斂了目避過,那半隱半露出的雪頸卻又突如其來闖入他的眼,心中猿馬愈亂。
“現(xiàn)在我若說我酒后亂性,可還來得及?”
見他接過酒盅后,低斂了眉眼笑得意味深長,秦樓安眉梢一挑琢磨著他這句話。
“你什么意思?難道是想拒絕我的酒嗎?”
“非也,我是想說如果我今晚喝了酒,對公主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公主可不要怪罪我。要怪,就怪我酒后亂性好了!
“哪里有你這么奇怪的人?和司馬賦及喝酒時不亂性,和我喝就酒后亂性了?”
秦樓安拖著他的手將酒盅往他嘴邊送了送,說道:“不要再為自己拒酒找借口了,就算你酒后亂性,今晚這杯罰酒也必須要喝!
“公主此言當(dāng)真?”
“自然當(dāng)真。”
她剛說完,便見月玦痛快抬手,將盅中清酒一飲而盡,而后將酒盅反口朝下,滴酒不剩。
“公主這下可滿意了嗎?”
秦樓安聞言一怔,定定看著他。
這一杯酒下肚,他不僅聲音變得有些低沉,臉上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染上紅暈,眉眼間也帶了一絲撩人意味。
“滿滿意,看來你這酒量是真的不好。”
秦樓安接過他手中的酒盅,拉著他坐下,“不過沒關(guān)系,今晚在我府上,又只你我兩個人,縱是你喝醉了也不用擔(dān)心有人趁機(jī)害你。來,滿上。”
見她當(dāng)真提起玉壺要給他斟酒,月玦抬手按住她的手,試探著問:“不知公主為何突然要與我飲酒?我倒不記得今天是什么重要日子。”
看他低眉沉思,秦樓安粲然一笑,指了指桌上的菜肴,“今天怎會不是重要日子?這可是我第一次正經(jīng)給你做飯,自然要小酌幾杯慶祝一二。”
月玦一一看過桌上四菜一湯,輕笑點頭:“公主所言有理,倒是我不解風(fēng)情了,該罰!
她只覺手上一沉,月玦壓了她手自斟了一盅酒,還不待她反應(yīng)過來,便一口飲下。
“你這是做什么?”
秦樓安奪了他的酒盅,說道:“喝這么著急做什么,若是還未品嘗我做的菜肴便醉倒過去,那我一片心意,豈不是白費了?”
月玦面上紅暈愈加艷麗,眉宇間盡是春意,看著這樣的他,她心里升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沖動,像是忍不住想調(diào)戲欺負(fù)他一下。
“那不知公主做的這幾道菜,屬何菜系,又是何菜品?”
聽他突然一本正經(jīng)的問起她做的菜,秦樓安立馬將自己不懷好意的心思收起來。
不過,她這幾道菜但是自己琢磨著來的,哪里還分菜系菜品。
“這個這些都是我特意為你新開創(chuàng)的菜品,可謂是前無古人,想來也是后無來者。”
秦樓安沖他笑了笑,拉過唯一的一道湯說道:“且看這道湯,我為它起名為肝腦涂地!”
“肝腦涂地”月玦滿懷期待的面色沉了沉。
“正是,如何,這個名字怎么樣?”
“嗯別致”月玦瞥了眼大海碗中漂著白色可疑之物的湯,掩了掩唇問道:“不知公主為此湯命名為肝腦涂地,可有何說法嗎?”
“自然有。”秦樓安興致勃勃的拿了湯勺給他盛了一碗,說道:“這可是我用白湯燉的,里面摻了極為新鮮的豬肝與豬腦,故名為肝腦涂地!
“這倒確實是肝腦涂地公主著實風(fēng)雅。”
“你就不用拍我馬屁了,這菜是用來吃的,湯是用來喝的,好吃好喝才最重要,名字如何倒是排在其次。來,嘗一嘗我的手藝如何!
看著眼前人笑吟吟的親自喂他,月玦掃了眼湯匙中的湯,手掩在嘴上遲遲放不下。
“公主,我以為咱們還是先吃菜,后喝湯!
秦樓安一怔,點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
將手中湯碗放下后,拉過另一盤菜,朗聲道:“那先嘗嘗這道菜,這菜做起來可費了我好些功夫呢,這些魚片可都是我一刀一刀從魚身上片下來的。嗯且就叫它千刀萬剮吧,如何?”
月玦扯了嘴角一笑,他從未覺得自己喝了酒還能如此清醒,“公主起名的品味我實不敢恭維。若是以后有了孩兒的話,還望公主口下留情,或者這種粗活兒,公主干脆不要攬”
秦樓安笑容僵在臉上,“你這是什么意思,剛才還說我風(fēng)雅,起得名字也別致,現(xiàn)在竟然說不敢恭維?再說了,這和孩兒又有什么關(guān)系嗎?”
“自然有關(guān)系,若公主給孩兒起名為月猴、月馬,又或者是月瘋、月傻,我恐”
月玦還沒說完,秦樓安已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你在胡說八道什么,就算我起的名字再難聽,也不至于這么作踐自己的孩兒,還月猴”
笑聲戛然而止,秦樓安看向正狡黠笑著的人,頓時反應(yīng)過來自己落入了他的圈套。
“誰誰說我的孩子一定要姓月的?”
“那自然是,孩子他父親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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