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秦樓安對他出言不遜,又在紫云宮門口一通胡鬧,可秦昊卻并沒有怪罪她。
在血靈芝這件事上,確實是他做的不地道。
那晚在摘星樓上,他與月玦做交易之時,雖說他暗示事成之后,可讓他做秦樓安的駙馬是誆騙他的,可一開始答應幫他尋血靈芝卻是真心的。
那時他知道,月玦可以幫他,那首先他得活著,所以他愿意為他找血靈芝。然而現在,月玦一樣可以幫他,但卻不需要他活著。
有時候死人,比活人更有用。
將謝家的賬簿收拾好后,秦昊回了朝龍殿,摒退了所有人,一個人坐在龍涎香飄浮的大殿中。
如他對秦樓安說的,月玦答應幫他除掉代衡也僅僅是答應。可依目前代衡不可估量的勢力,就算月玦解了恨無絕的毒也不一定對付的了。絕對實力的壓制之下,再精明的計謀都不堪一擊。
可月玦若是死了,他的勝算或許更大。
秦昊沉默良久,將壓在一摞奏折底下泛著金粉的信封拿出。
世間本無永遠的敵人,只有利益永恒不變。當利益趨同,或能各取所需之時,就算是曾經勢同水火的兩人,亦能暫時化干戈為玉帛。
人之間如此,國之間亦如此。
秦昊看著手中的信,信尾的落款處是一方鮮紅的朱印,這是東景景宣帝的私人寶印。
他與代衡之間的明爭暗斗,不僅西風朝野上下人盡皆知,東景以及周邊蠻夷小國亦心知肚明。如果代衡當真要孤注一擲舉兵造反,依現在的情況來看,要說勝算,他只有六成,甚至五五開分。
所以,當他看到景宣帝在信中說可出兵助他之時,他無疑感到雪中送炭,可同樣亦甚為擔憂。
首先令他擔憂的是,景宣帝不可能無緣無故出兵助他,必定會有大把的條件。
可當他將信從頭看到尾,卻驚奇的發現景宣帝只有一個條件除掉月玦。
如今月玦作為質子留在西風,已永無東山再起之可能,按理來說已完全不會威脅到景宣帝的帝位,可他還是要趕盡殺絕。
或許其他人只會覺得景宣帝如此做心狠手辣,可同樣身為帝王的他,卻甚為理解。
不過月玦淪落到何等田地,只要他是月扶天的兒子,就是本該繼承東景大位的正統。
血脈生來便無可更改,哪怕景宣帝已昭告天下將月玦逐出月氏皇族。那就只有讓他死了,才能徹底消除景宣帝的心頭之患。
這與他要對大蕭朝舊臣后裔斬草除根是同樣的道理,何況月玦還是月扶天的親生兒子。
如果大蕭朝蕭皇之后在世的話
秦昊雙目兀然變得陰鷙狠辣,不過瞬間又恢復如常。這種如果是不存在的,當年蕭亭唯一的兒子,已經死在蒙括的刀下了。
秦昊的目光重新聚集在手中薄薄的一張信紙上,這是東景特有的宣紙,泛著清淡的墨香。
要他替他除掉月玦,這對他來說是輕而易舉之事,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只要不將血靈芝給他,他都活不了多少時日。
可真正讓他擔憂的,并不是他能不能殺掉月玦讓景宣帝滿意。
上面所說的擔憂,前提是景宣帝當真有心助他出兵除掉代衡。可讓他真正擔心的是,借兵助他無非是一個噱頭,讓他自以為他得到東景援助之后便可放開了與代衡硬碰硬。
而景宣帝卻坐山觀虎斗,而后趁他與代衡兩敗俱傷之時,他好趁虛而入攻掠西風。
數月前函谷關一戰東景失了涼城不說,更是折了十萬精騎。兩國之仇可說是比天高,比地厚。
他可不覺得景宣帝不想報仇,不想一雪前恥。
再者,西風是他在與代衡斗,他能殺月玦,代衡同樣也能殺月玦。所以這樣的信,景宣帝能寫給他,同樣也能寫給代衡。
所以目前因為這種種顧慮,他既沒答應景宣帝,也未曾拒絕景宣帝。既沒有主動出手殺月玦,也沒有用血靈芝救月玦。
不過若真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他也甘愿冒險信景宣帝一次。而一旦東景當真愿意出兵助他,這要比單單一個月玦帶給他的利益,要大上千萬倍。
目前他要做的,就是弄清楚東景是否當真愿意助他,查清景宣帝是否也有對代衡施以援手之意。
想到這里,他想起一件事。
還記得月玦剛來西風不久之時,因被構陷殺害尉遲恭而險些被他處死。而一手謀劃構陷他的人,竟是當時京機廠的廠主冷劍鳴。
秦昊面色變得凝重,一個冷劍鳴屬實沒有必要陷害一個東景質子,他必定是受人指使。
而有理由這么做的秦昊腦中靈光乍現,兀得站起來,“佑德,佑德。”
“老奴在!”佑德聞聲推門跑進來,“皇上傳喚老奴,不知是有何吩咐啊?”
“速帶一隊金吾衛前去京機廠,將冷劍鳴給朕押送進宮,朕要親自審訊他。”
“冷冷劍鳴?”
原先耳熟能詳的名字,幾個月不曾聽到已變得陌生無比,佑德想了想才記起是誰,可又不解。
“那不是背叛皇上的叛徒嗎?皇上要見他?”
“怎么,難道朕不能見他嗎?現在連你也敢忤逆朕,敢質疑朕的決定了?”
秦昊沉著聲音,十分駭人,佑德嚇了一跳連忙否認道:“老奴不敢!老奴不敢!老奴這就帶人去把冷劍鳴給您押來。”
佑德急匆匆跑出朝龍殿后,秦昊又陷入沉思。
此時秦樓安正在回公主府的路上,自她進了馬車,便一直面無表情的坐著。馬車偶爾的顛簸也絲毫不曾驚動他,如入了定一般。
她從小到大一直敬重一直愛戴的父皇,竟言而無信出爾反爾。這一刻比起她對她父皇的失望,占據她內心更多的,還是沉重千鈞的失落。
若非聽到她父皇答應將血靈芝交給她,讓她一顆心飄到云端,現在她的一顆心,也不會從云端跌落摔的粉碎,碎成齏粉埋入泥垢。
她所幻想的,月玦如柳逢春的美好夢境也在瞬間被擊碎。美夢清醒后的悵然失落,盤踞在她的胸口,悶堵得她喘息都感到錐心的疼痛。
到底是為什么,為什么父皇就是不肯救他?
父皇說的,只要他能核查清楚謝家的賬簿就立馬將血靈芝交給他又是不是真的?
秦樓安終于動了動,將一旁她刻意留下的一本賬簿拿起來。雖說她覺得她父皇那樣說依舊是在敷衍她,可只有一絲可能,她都要試一試。
說到底不是她試,是月玦試。
對父皇而言,無論是謝荀還是月玦,都是雪子耽那句話,為他用則生,無用則亡。
馬車中憋悶的厲害,她實在不想多待,便讓外面的車夫加快速度。幾聲破空而鳴的馬鞭聲響起,馬兒嘶叫一聲后開始揚蹄狂奔。
秦樓安闔了目,依舊靜靜坐在車里,耳邊充斥著車輪滾滾的聲音,身肩因馬車疾馳而微微搖晃。
不知過了多久,正當她有些迷糊之時,卻突然聽到外面的車夫大叫呵馬,伴隨著嘶啞痛苦的馬鳴聲,秦樓安猛地向前撲去。
她兩手緊抓了車門兩側的車壁,才避免被猛地甩出馬車。
頭暈目眩之中,她感覺馬車又駛出一段距離后才緩緩停下,緊接著她就聽到滿是恐懼哭聲。聲音洪亮又清脆,應該是個**歲小孩子的聲音。
秦樓安突然一驚,莫不是馬車太快沖撞了人?
“鬧市之中竟然如此縱馬馳騁,你是誰家的車夫,竟如此無法無天?”
秦樓安剛掀開車簾,便聽到有人上來指責。
說話的人聲音年輕又低沉,聽上去中氣十足。只是卻給她一種奇怪的感覺,這聲音像是刻意壓著嗓子,雌雄難辨讓她一時分不清是男是女。
不過,她自己也曾刻意如此扮做男人戲耍過月玦,難道這一位與她一樣,也是女子裝的?
秦樓安跳下馬車,聲音是從車后面傳來的,她走過去便見一個身穿褐色葛布男衫的人,正在安撫著不停哭泣的小姑娘。
如果她所料不錯,適才她的馬車應該是險些沖撞了這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情急之下,她身旁這位腰間別著一條系著鈴鐺長鞭的人將她救下。
“你就是馬車的主人嗎?”
一直低頭哄著小姑娘的人直起身抬起頭來,秦樓安看到那人的長相時有一瞬間的愣神,不過那人看見她時,臉上同樣也有剎那間的錯愕。
秦樓安看著眼前這個身形高挑,又算不上魁梧,甚至不如普通男兒健碩的人,卻便又生了一臉粗獷的絡腮胡,當真是怎么看怎么怪異。
不過令她感到愣神的是,那人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格外的靈動傳神,且十分的像月玦。
再細看之下,這人雖是一臉絡腮胡,然卻生得膚白唇朱,眉宇間透著渾然天成的貴氣。
想到今日用膳之時,月玦曾說他的妹妹月瑾現在就在洛城中,不會就是眼前這一位吧?
秦樓安在打量著眼前人,而她眼前的,正是已在洛城中女扮男裝游逛了三天的月瑾,現在她也在打量著秦樓安。
她雖然從未見過秦樓安,可關于西風暻姳公主的傳聞她倒是聽說過,甚至還有人無聊的將她與這位西風公主放在一起對比。
而且,她雖未當面見過秦樓安,不過眼前這人的眉眼,倒像是她皇兄筆下的女子張開后的樣子。
眼前這位,不會就是西風的暻姳公主吧?長得還確實挺美的
一時間二人彼此將彼此上上下下的打量,直到小姑娘開茶攤的母親聽說自己女兒出了事,急忙擠過眾人上前來看。當看到女兒安然無恙的站在那里時,這才大松了一口氣。
“你這孩子亂跑什么!真是的!”
那婦人拉過女兒甚是心疼的呵了一聲,聽小姑娘說是月瑾救了她,又連忙彎腰道謝:“多謝這位公子相救,多謝這位公子相救啊!”
月瑾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連忙擺了擺手說道:“舉手之勞,舉手之勞,不用放在心上的。”
聽月瑾是外地口音,那婦人一愣,未幾又滿不在乎的說道:“恩公,我這婦道人家沒什么好報答的,望恩公不要嫌棄,到小攤上喝杯茶吧!”
“不,不用了,適才已經喝過了。”
月瑾笑著拒絕后,看向秦樓安,“這位就是暻姳公主吧,公主下次坐車上街,可要當心些啊。”
洛城中人要么認識她,要么不認識她,可還從未有人能認出她還能直呼她的封號,想來這位就是月玦的妹妹,月瑾公主沒錯了。
可要是這樣說那豈不是一見面,她就給人家留下個囂張跋扈縱車鬧市的不良印象?
秦樓安面上不動聲色,心里卻苦惱哀叫一聲。
不過現在事情還有轉機,她還能彌補彌補。
“因一時趕路而催促車夫快速駕車,不慎驚擾了路人是本宮的錯,本宮定當改之。驚嚇了這位小姑娘,屬實過意不去。”
秦樓安上前查看依偎在婦人腿邊的怯生生的小姑娘,見她受到驚嚇,卻好在沒有受傷,便將自己頭上的簪子取下,贈給她哄她開心。
倒不是她故意如此惺惺作態,若當真因她心中郁悶便沖撞了他人,她還真是良心難安。
見那小姑娘小心翼翼的接過發簪后破涕為笑,秦樓安起身,卻見一旁的月瑾已不知去了何處。
她既認出她了,定知道她哥哥月玦在她府上,怎么不隨她一起回府?
不會是因為剛才這一場事故,月瑾對她失望透頂而不想與她為伍,不想和她一起回去吧?
秦樓安環顧一圈也沒看到月瑾的身影,便重新登上馬車回府。車中無人之時,秦樓安撫面而嘆。
“今天可真是不宜出門啊”
到了府門時,秦樓安懨懨地跳下馬車,失魂落魄的往府門走。可才剛進府門,她便見一個人影翻墻越脊直沖后院而去。
司馬賦及現在可不在洛城,除此之外還有誰敢這樣闖她的公主府?莫非是什么刺客?
秦樓安縱身而上去追,可看清那人后,她兀然一驚,然下一瞬一道長鞭已直沖著她揮過來。
月瑾的鞭子并不是很快,也沒什么力道,輕而易舉就被她攥住,“月瑾公主這是何意?”
二人立在流光院院墻上,攥著長鞭兩端。
月瑾也沒想到追上來的是秦樓安,更沒想到她不僅認出了她,竟還會功夫,不由一時興起。
“公主回來的倒是挺快嘛,不過看你也是練過功夫的吧。不如,你我比試比試?”
“比試?”秦樓安一怔后皺眉,“月瑾公主應該是來尋你兄長月玦的吧,來者是客,焉有對客人動手的道理?不妥。”
秦樓安將她的鞭子松開,剛要躍下墻頭卻又聽她說道:“以武會友自古有之,你我點到為止。”
以武會友?還點到為止?
秦樓安看著眼前男兒裝扮的月瑾公主,她如何也沒想到,月玦唯一的妹妹竟是個活潑明艷,甚至喜歡動武的,這可與他不太像啊。
墻頭上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商討著要如何比試,流光院正堂房門中二人一前一后的站立。
“太太子殿下,這當真沒事嗎?”
虞世南瞅著已要打起來的兩人,很不放心。
“放心吧,她有分寸,不會傷了瑾兒。”
見月玦望著墻上兩道身影淡淡笑著,虞世南雖然相信秦樓安不會傷害月瑾,可卻有些不服氣。
“誰誰說月瑾公主一定會輸的”
“嗯?”月玦挑眉看向虞世南,笑道:“你去和她打,都不一定贏,這話是我說的。要賭一把嗎世南?”
“賭?太子您要如何賭,又要賭什么?”
“就賭,如果瑾兒輸了,你就將你虞家私家的菜譜交給我,如何?”
虞世南頓時就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那那要是暻姳公主輸了呢?”
“她不可能輸。”
虞世南一怔,反應過來道:“那那太子這豈不是明搶我家的菜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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