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吃的其樂融融,對于秦樓安來說,她已經很久不曾這么熱鬧的吃過一頓飯了。
雖無絲竹管弦作配,亦無觥籌交錯作樂,但勝在毫無心機,吃飯就是吃飯,輕松又自的。
月瑾向他們講述一路從東景龍陽城到西風洛城的見聞,這讓她不得不佩服這個頗有江湖俠義之氣的東景公主。
獨自遠涉萬里不說,竟還處處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一路行俠仗義而來。
說話時月瑾依舊一口一個公主嫂嫂的稱呼她,雖然她心里并不抗拒這個稱謂,甚至還有一種甚是奇怪的,覺得被認可的感覺。
然她私下里這樣叫自然沒什么問題,可她還答應了月瑾帶她好生逛逛洛城,若是人前她突然叫她一聲公主嫂嫂,那引發的后果恐是難以預料。
二人自報了年歲生辰,在外按長幼姐妹相稱。
只因二人乃是同歲,秦樓安生于陽春四月,比生于仲夏六月的月瑾年長近兩個月。她便與月玦一同喚她瑾兒,月瑾便將嫂嫂二字換作姐姐。
秦樓安本是要將今日宮中的事告訴月玦,但又恐掃了大家的興致,便擱置留待明日。月玦看出她有心事,也曾悄悄過問,然都被她暫且瞞下了。
過去的已經過去,她是陽間的公主,管不得陰間的魂魄,無法讓扶天皇帝與雪凰皇后死而復生。
然無能為力,并不代表她就可以毫無愧疚的面對他們兄妹。月玦體內的恨無絕,歸根結底亦是因她的師父,她身為徒弟,理應贖罪,彌補,救贖。
救贖月玦,也救贖她自己。
甚是愉悅的用過晚膳后,月瑾雖與虞世南關系親密,可也是發乎情止乎禮,二人同居未免失禮。
秦樓安帶了月瑾回鳳棲院,讓虞世南留宿在流光院里。此時她才注意到一直在院中侍奉月玦的伯玉,也就是小德子,竟不知何處去了。
他是父皇派來跟在月玦身邊的人,縱是已心向月玦,然明面上亦需就一些重要之事上報父皇。
秦樓安想他或許是入宮報信了,便未曾過問。
她與月瑾一同回了鳳棲院后,干脆同榻而眠。反正她的床榻甚是寬敞,也不覺擁擠。何且二人之間女兒家的話一旦開了頭,哪有那么容易收的住。
秦樓安雖有兩個血脈相親的妹妹,然因身份性情各種齟齬過節橫亙中間,自小便不親近。
甚至連人前所維持的和睦,都是扮演的虛偽。
而她與月瑾,雖僅相逢半日,卻是一見如故。
二人相對側躺著,無話不談直至深夜。
雖天南海北東拉西扯,然左右都繞不過月玦。
月瑾與秦樓安說了好多他幼時之事,其中甚至包括一些她自認為是月玦的糗事。而最讓秦樓安震驚得,還是月瑾說,月玦已心慕她多年。
心慕她多年?
秦樓安平躺在床上靜靜地想。
里側的月瑾已經說累熟睡了,可她卻因為她這一句話,感到精神充沛,輾轉反側。
難怪她總覺得,月玦自一開始便對她這個敵國的公主無甚惡意,甚至還處處相幫。
也難怪他不曾對著她,便可將她的肖像栩栩如生的描繪于紙上,原來他早已畫過不知多少遍。
掩瑜閣中他曾說他所心慕的,遠在澹云端的那個美人,竟然是她自己?
秦樓安扯了被子忍不住笑,又恐驚擾了月瑾,連忙掩了唇。這一刻她真想爬起來,跑到流光院將月玦叫起來,問他偷偷喜歡了她多少年。
以前月玦所對她做的所有事,或讓她難以理解的,或讓她覺得他是居心叵測的,都是一顆顆散落的珍珠。而現在她卻尋到了一根線,將這一顆顆光潤的珍珠仔細得串連起來。
其實最她一直無法理解的,還是父皇為何會將他一個東景皇子送到她府上。或許這并不是冥冥中的注定,也不是父皇的主意,而是月玦的安排。
那他這次來西風,是不是就是因為她?
秦樓安按捺不住心頭的悸動,輕輕掀了被子,僅著月白色的單衣下了榻,繞過屏風走到窗邊。
透過明紙滲進來淡淡涼意,讓她冷靜了些許。
如果他此番來西風是他自己所愿,住進她的府中也是他自己一手安排。雖他如此做,或許是為了接近她,可他又是如何做到這些的?
他在東景,又到底是個怎樣的存在?
若僅僅是個被廢的太子,絕做不到這些。
直到月垂西野,院中的庭寮也漸次熄滅,寒意與困意逐漸洶涌。秦樓安攏了攏身上的衣衫,輕手輕腳的回了榻上,這次她倒很快就睡著了。
秦樓安睡下還不到兩個時辰,天已朦朦朧開始破曉,只天邊還稀疏散落著幾個星子。
紫云宮中,尚未熄滅的紫紗燈綴連如霞藹。
雪子耽受的傷雖已無甚大礙,雪機子那一劍看似兇狠,然分寸卻把握的極好,絲毫不會傷及他的經脈內里,但秦昊還是許雪子耽這幾日無需上朝。
昨日他前往掩瑜閣見謝荀,對于宮中秦昊與秦樓安之間發生的事未曾親眼見到,但卻有所耳聞。
若是秦樓安第一次向他要回血靈芝時,他便將血靈芝還給她,現在又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雪子耽向來起得早,坐在庭院里一個人靜靜的煮茶飲茶。熱茶氤氳的白氣縈繞在他的身周,讓他添了幾分出塵的仙意。
紫瞳者,帝王之相,到底有何深意?
雪子耽放下飲了半杯的茶盞,剛要提壺去斟茶,卻被一雙素白的細手搶先一步。
柳惜顏站在桌旁,提了茶壺將茶斟滿,雙手捧著茶盞蓮步輕移繞到雪子耽身前,欠身奉上香茶。
“國師大人,請用茶。”
柳惜顏低斂著眉眼,目光凝聚在雪子耽垂在腿上的手上。
那只手如他本人一樣甚是清秀,在將將破曉又殘有一分夜色的初晨里顯得尤其的白,像是未曾沾染過人間陽春水。
可她未曾看到,這只手的掌心卻有駭人的疤。
柳惜顏雖然不敢正視雪子耽的臉,但她卻能感受到他一直在看著她。這讓她一動也不敢動,一直保持著欠身奉茶的姿勢。
然那只手,卻遲遲未抬起來接過她手中的茶。
微屈的小腿開始泛上酸麻,一直舉著的手臂也開始隱隱顫抖,柳惜顏臉上的淺笑逐漸變得痛苦。
她微微抬眼看向雪子耽,輕咬著嫣紅的下唇。
“國師大人”
以前她還在家中的時候,都是如此給她父親奉茶,每次都會博得父親一笑夸她貼心懂事。
為什么眼前的國師大人,卻無動于衷?
雖然是偏殿,然紫云宮的偏殿對她來說,簡直就如同戲文里所唱的皇宮一般繁華,不知要比她在公主府里住的地方要好上多少倍。
昨晚她躺在寬敞又柔軟的床榻上,睡的香甜且美夢一場。按理來說眼前人肯如此厚待她,應該不至于不待見她,可現在又為什么不接她的茶?
“放下吧。”
終于,在她就要苦撐不住的時候,雪子耽說話了。雖然未曾如她所愿接過她的茶,但聽到他讓她放下之時,她頓時如蒙大赦。
將茶盞放在石桌上后,柳惜顏站直了身,小腿腿肚忍不住的發抖,有要抽筋的跡象。
“啊”
柳惜顏剛要往后退兩步,卻一下子驚呼一聲向前傾去,不偏不倚正好撲在雪子耽懷里。一股好聞的茶香頓時撲鼻,清幽中又透著一股極致的奢靡。
對于突然撲進他懷中,現在伏在他腿上的柳惜顏,雪子耽未曾閃躲也未曾幫扶,甚至連臉上寡淡的神情都絲毫未變。
靜靜的坐著,如一尊雕塑。
柳惜顏痛苦得撫著自己的腿彎,像是才察覺到摔到雪子耽身上一般,忙驚慌失措的抬頭看去,正對上那雙平靜空無的瞳
竟然是紫色的?
雖然震驚,然也只是一剎那的功夫,柳惜顏緊蹙了柳眉,眼中已噙了淚花。
“國國師大人,民女不是故意的。只因民女曾被人打傷了腿,至今都還沒好全,適才一時站不穩,才才不慎摔到您身上”
柳惜顏咬著朱唇,掙扎著努力起身,可剛半站起來,又再次摔進雪子耽懷里。
比之上次,這次她摔的位置就更好了,雙手正伏在了他胸口上。
“國師大人對不起,民女實在是起不來”
雪子耽以前雖然未涉世俗,然卻并非不知世俗,他不囿世俗,不計較世俗,但絕非是傻子。
看著他身上的人默默泣淚,且已有幾滴滴落到他衣衫上,雪子耽干凈的紫瞳靜瑟了片刻。
“鬧夠了嗎?”
冰冷無溫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柳惜顏猛然一僵。還不待她有什么動作,坐著的人已要站起,下一瞬她失去倚靠跌落到地上。
“還能走嗎?”
額頭磕到石凳上,柳惜顏正揉著額,聞言又是一驚。雖然雪子耽的聲音依舊平淡冷靜,然這句話豈不是在關心她嗎?
柳惜顏心下一喜,伏在地上偏頭看去,正見雪子耽清峻的背影。
“國師大人民女勉強能走。”
“那就隨我進宮面見皇上。”
“面面見皇上?”柳惜顏一顆心猛然一縮。
“自己做過什么事,就說什么事。”雪子耽回過身來,淡淡掃了眼地上的人,“明白嗎?”
明白,她瞬間明白過來,這是雪子耽讓她當著皇上的面承認自己下毒殺人。
不,不要,如果這樣她就必死無疑了
她還不想死,她不要死!
“國師大人,民女也是受人蠱惑啊,民女也是被騙的啊!求求國師大人不要帶民女見皇上,民女民女還不想死,求國師大人放民女一命吧!”
柳惜顏跪在地上仰面看著雪子耽,她從金陵到洛城,短短幾月之間受盡了苦楚,她不能就這樣稀里糊涂的死,“我不能就這樣死不能”
“我自己的命我都做不了主,又何談他人”
良久,沉浸在悲傷中的柳惜顏突然聽到有人夢囈一般虛無飄渺的說話聲。當她抬起頭時,卻見那襲紫衣已緩緩踱進正堂,闔上了門。
堂堂國師大人,一句話就可左右千萬人生死,怎會連自己的命都做不了主?
不過他是什么意思,不逼她進宮見皇上了嗎?
秦樓安醒來時,天已經大亮了。
她偏頭看向里側,月瑾還蜷縮在被窩里睡著,臉頰泛著飽滿又艷麗的緋紅,如芙蓉花般嬌艷。
應該是這幾日在洛城中玩累了,昨晚又睡的晚,現在放松下來,她還指不定哪會醒呢。
秦樓安也未曾叫她,自己穿戴好后,拿了昨天帶回來的那本謝家賬簿,去了流光院。
她到院里時,正見月玦與虞世南在脂玉玲瓏棋上廝殺。說是廝殺,其實是月玦對虞世南虐殺。
“太子殿下,我輸了。”
虞世南放下手中的棋子,無奈說道:“我心甘情愿將菜譜交給太子就是了。”
“這就對了。”月玦甚是開懷的笑了笑。
“雖那菜譜是你虞家之物,有不可外傳的規矩。然你與瑾兒成婚已是板上釘釘,如此我們便是一家人,你將菜譜交給我,也不算壞了規矩。”
昨天月瑾與秦樓安比試輸了,按照賭約,虞世南應該將菜譜交給月玦。
但見他還有些不服氣,今日月玦便再給他一次機會。如果下棋贏了他,就可以將昨日賭約作廢。
這樣的機會對虞世南來說,其實就和沒有一樣,必輸無疑的結局。不過適才聽太子那么說,他突然又覺得甚有道理。
從懷中將菜譜拿出來遞給月玦,只是他依舊不明白,太子殿下什么時候對庖廚之事感興趣了?
秦樓安走近,月玦正翻看著新到手的菜譜。
分明是他誆騙人家的東西,竟還說的那么冠冕堂皇,甚至逼人家心甘情愿,真是天下唯他一人。
虞世南看見她后,站起身將凳子讓給她。只是他見月瑾未曾和她一起來,神情不解中帶著擔憂。
“你放心,瑾兒她在房中安然睡著呢。”
被她看穿心思,虞世南一怔后點了點頭。
“太子殿下,我去看看早膳準備的如何了。”
“好。”虞世南很有眼力見的出去后,月玦看向秦樓安,示意她坐下。
“公主看看我得到了什么好東西。”
“能是什么好東西?你就這樣騙你妹夫的菜譜?”秦樓安白他一眼,將手中的賬簿遞給他。
“雖然不知道你菜譜能不能看得懂,但是這個,你可否看得明白?”
二人將書一交換,秦樓安翻著菜譜,月玦看起賬簿。其實她只是做做樣子,實際上是一直在悄悄觀察著月玦看賬簿時的神情笑得很從容。
“是不是皇上答應公主,只要我能幫他清算謝家的財產,他就可以將血靈芝送給我?”
“你你怎么知道的?”她還什么都沒有說呢,“那你到底能不能看得懂?”
月玦隨手將賬簿放到一邊,分著棋盤上的棋子,“公主,謝家的賬簿看不看都一樣。就算看的通透,也不過是一個數,這個數又不值錢。”
“一個數?”秦樓安將賬簿拿過來,翻看了幾頁:“那你的意思是,就算核查清楚了賬簿,知道謝家有多少財產,也得不到?”
“正是此意。且要核查賬簿,皆要賬財相對,兩者比照印證。不然這賬簿記多記少皆可隨意胡謅亂造,算清楚了又有何用?謝家到底幾斤幾兩,誰又能說清楚呢?”
秦樓安看著他從容淡定的將黑白棋子一一分開,完全不把她手中的賬簿當作救命的稻草。
不過他如此說應該是能看得懂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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