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風風火火得闖進來,月玦抬起頭,目光離開他手中端著的碗,向她看過來。
秦樓安平復著因劇烈奔跑而厚重的喘息,可又因實在太過激動,一顆心砰砰直跳。她看了眼他手中端著的碗,又見一旁桌上擺著冒熱氣的藥罐。
屋里有濃郁的藥氣,莫非是血靈芝熬成?
秦樓安一步一步走向他,腳步放的極輕,生怕這是一場美夢,她動作重一些就會驚醒。
月玦只看到她進門的那一瞬,對她露了個清淺的笑。除此,他清寒的眉宇間再無半分喜色,好像他手中端著的并不是這世間唯一可以救他的藥。
知他向來寵辱不驚,將生死看得寡淡,就如同這世間的花草樹木,日月星辰等諸般萬物,榮枯興亡,陰晴圓缺,皆乃自然循環之理。
人亦如此。
可如今他豈是孑然一人?
他若如月寂滅,誰又照她萬里山河?
氤氳的熱氣使他的臉看上去有些朦朧,將兩頰熏染出淡淡的緋紅。秦樓安走近他,看向他手中的藥碗,碗中盛著的藥汁,是血一般的顏色。
刺目的血紅讓秦樓安一驚,她還從未見過如此成色的湯藥,讓人不自覺就想到詭異二字。
不過想到那日她在紫云宮中只是輕輕碰了碰血靈芝,手上便像沾了鮮血一般。想來用世間罕見的血靈芝熬制的湯藥,理應也是世間罕見的湯色。
“這是我父皇送來的血靈芝熬成的湯藥?”
“然也。”
月玦翻了個身,正坐起來靠坐在榻上。垂在他肩頭的長發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撥動了下,有一抹刺目的白一晃而過,轉瞬便隱匿在他的墨發中。
秦樓安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那是她先前在他身上發現的幾根白發。只是沒想到,僅短短一兩日功夫,那幾根白發就由少變多成了一縷。
看他端著藥碗的手隨意的擱置在腿上,幾滴鮮紅的藥汁不慎撒到他雪白的衣衫。秦樓安看他垂斂著雙目不知在想什么,她感覺不到他任何一絲即將重獲新生的欣喜,反倒有一種悵然的落寞。
忽然想到什么,秦樓安砰砰直跳的心開始篤篤打鼓。她貼著他坐下來,捧著他端碗的手道:“難道血靈芝不是這么用的?”
她垂目看著那血一般的湯汁,眉頭緊皺起來。
血靈芝既然是天地至寶,如何能以如此簡易又粗魯的方法熬制成湯?父皇莫不是弄巧成拙,將血靈芝熬成湯藥送來,卻反而讓其失了藥效?
感受到她掌心傳來的摯熱,月玦抬眸看向那張微垂著的臉面,縱是眉頭緊鎖,亦是極盡溫柔。
月玦微微動了動唇角,在她抬頭的一剎,又不著痕跡的將那抹清苦的笑藏起來。
“血靈芝縱是至寶,然亦與其他藥草一般,皆是植土而生,又能非凡獨特到哪里去?煎熬之法亦無甚特別之處。何況大道至簡,越是名貴之物,越用簡易之法,如此才可盡多保留其本真。”
聽他如此說,秦樓安松了一口氣。
只是,既然血靈芝以此法煎熬未曾失其藥效,他怎么依舊沒有服藥的意思?
“你深受恨無絕之毒折磨多年,如今眼看血靈芝就在手中。只是,我卻絲毫感覺不到你有半分高興,看你也沒有用藥的意思,是有什么顧慮嗎?”
月玦清淺一笑,晃了晃手中的藥碗,鮮血般的湯汁立刻蕩起詭異的紅波,混雜在濃郁的古樸藥氣中,還有一味淡淡的血腥氣。
“大概正是因被恨無絕糾纏十年之久,如今眼看就要將其擺脫,如夢一般有些恍惚。”
月玦看著那以旋轉成渦的湯汁,淡然一笑又道:“只是不知,皇上為何要如此待我?”
“你是覺得我父皇突然將血靈芝送給你,如夢一般有些不真實?”
秦樓安想了想,笑道:“原來你是在顧慮這個,這你就不用擔心了,他本就答應了要救你,如今亦不過是履行承諾而已。且你屢次三番助他,他如此待你也是應該的。”
“應該的嗎?”月玦輕晃著藥碗的手已經停下來,“公主看來,皇上是當真想救我?”
秦樓安迎上他的雙眼,此時他清澈眸中的神色十分復雜,似乎在與什么深深糾纏著,帶著一分求助的意味看向她,像是想讓她幫他一把。
靜默對視了良久,秦樓安斂下眼皮,抿了抿唇有些低沉的說道:“我父皇不過是看你對他有用才救你,其實他很忌憚你”
“但是”秦樓安再次對上他的雙眸,此時他眼中已恢復平靜,只是平靜深處卻是放棄掙扎一般的絕望。
她不知道,他這到底是怎么了。
可不管怎樣,“無論我父皇是真心還是為形勢所逼,如今血靈芝已經在你手上,活命要緊。”
月玦沒有說話,一雙眼凝望著她的臉,相視無言良久,他緊繃的神情漸漸放松下來,變作如秋月月輝一般溫柔。
“公主說的在理,活命要緊。”
他垂首看了眼手中的藥碗,緩緩端起來送到嘴邊,“既然如此,我便多謝皇上的厚恩了。”
月玦灑然抬手,如那晚飲酒一般,將一整碗血一樣的湯藥痛快飲下。立時她便看到他唇角溢出一抹刺目的猩紅,可轉眼便被他抬袖擦去。
他似是喝的太急難以吞咽一般,緊閉了口,喉結微動像是將藥汁極力壓下。秦樓安看向被他擦在袖上的那抹灼灼嫣紅,伸手去夠,“這是”
還不待她觸碰到他的衣衫,他兀然抬手看了眼后,便將沾染嫣紅的一面壓在了胳膊底下。
“只因太過貪生,喝得太過急切,不小心滲出些許。這貪生怕死的狼狽樣,倒讓公主見笑了。”
看著他帶笑的眉眼,秦樓安伸出的手僵住。
雖然都是血一般的鮮紅,可適才他擦在雪白衣袖上的那抹,分明更濃艷,更刺目。
縱是她有可能看錯,然適才他言語中那強烈到化不開的自嘲意味,她卻聽得清清楚楚。
秦樓安去扯他的衣袖,卻被他用力壓住。
她動作一頓,看著他依舊抿唇淺笑的臉,這下她更加確定他有事。強勢的將他衣袖連同他的胳膊一把拉到眼前,血腥氣立馬就鉆進她的鼻子。
“這是你的血!”
秦樓安不解,擔憂,又生氣的抓著他的手腕,陡然提高的聲音帶著顫抖。
“為什么會有血?你為什么會吐血?”
迎上那雙激動得瞪著他的鳳眸,月玦不以為意的笑,“我就知道,公主發現是血之后必定擔心,結果當真如此。”
他將另一手的碗隨手撇到一邊,扯著自己帶血的衣袖說道:“公主無須擔心,嘔血乃正常之事。血靈芝藥力生猛,在我體內與恨無絕糾纏,我一時受不住,便會如此。”
秦樓安半信半疑,緊皺的眉頭沒有絲毫聳動,一雙眼依舊緊緊盯著眼前一派云淡風輕的人。
“公主連我的話都不信了嗎?”
月玦笑了笑,說道:“縱然公主不信我,那相信公主必定見過我為皇后娘娘驅毒之時,娘娘亦曾嘔血。”
見秦樓安面色一怔,連娟秀眉舒展了些,月玦接著說道:“所以嘔血乃是正常之象,將體內毒血嘔出是有利無害之事,日后應是還會有幾次。”
想起以前他為母后治蠱之時,母后確實吐出不少毒血,且粉黛中毒之時,她亦見榻邊地上有血。
“那那你現在感覺怎樣?有沒有好一些?”
“嗯?”月玦怔了怔后,像是嘲她說了什么蠢話一樣輕笑,“公主,血靈芝雖珍貴無比,然卻不是神仙的靈丹妙藥,哪有那么快就見效?”
秦樓安聞言將他緊抓在她手中的胳膊安穩的放下,面上神色溫和下來,松了一口氣道:“不管見效是快是慢,總之能解恨無絕,能救你就好。”
突然想到剩下的湯藥還在一旁放著,秦樓安站起身,說道:“你先在此等候片刻,我去將剩下的湯藥保存起來,可不能浪費了。”
月玦掃看了眼案上的藥罐,笑著點了點頭。
秦樓安又輕快得道了聲“等我”,小跑過去將剩下的藥端起來出了房間。
剛出流光院,她便見楊洪手舉圣旨,帶著兩隊金吾衛氣勢洶洶的走來。
金吾衛怎的這個時候到她府上?
看樣子,還是硬闖進來的。
楊洪看到她時,立刻停住腳,面色一沉疾步走來,“卑職奉命前來,捉拿公主進宮面圣!”
他說著,沖她揚了揚手中明黃的圣旨。
“捉拿我進宮面圣?”秦樓安環顧了眼已上前將她包圍的金吾衛,肅聲問道:“不知本宮何罪之有,竟要父皇派楊洪將軍來捉拿?”
“蒙括老將軍之孫入宮面見圣上,說公主見過蒙老將軍后,老將軍便死于非命!公主,有什么事進宮見到皇上再說吧,還請公主不要為難卑職!”
蒙括死了?還死于非命?
秦樓安剛放松下來的心弦一下子再次緊繃,不用金吾衛捉拿,她將手中藥罐交給府上人要他保管好后,便自己率先出了府直奔皇宮。
楊洪以為她是要逃跑,當即沉呵一聲帶著金吾衛追出府門。氣勢洶洶的來,氣勢洶洶的走,府上小廝侍婢嚇得瑟縮在一旁,當他們露出頭來,卻發現庭院中竟站著一個身披鶴氅的老者。
這人是誰?又什么時候進來的?
眾人不解,卻又不敢上去過問。
雪機子無視眾人隱晦又不解的目光,朝秦樓安跑出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跨步進了流光院。
月瑾帶著虞世南出府去了城中游玩,雪機子無阻無攔徑直進了月玦的房間,一股濃重到刺鼻的血腥氣頓時將他包裹,他忍不住得意一笑。
床榻上,月玦前傾著半個身子,混雜著白絲的長發自抖動的肩頭滑落,遮蓋住他半張臉。
他面下素淡的地毯上,已暈開一朵碩大詭異的牡丹,散發著讓人目眥發紅的血腥氣。
“老夫這新制的毒,比之恨無絕如何?”
雪機子帶著冷笑,一步一步踱到月玦身前。看著他虛弱的趴在榻上向他低著頭,一股難言的快感讓他通體舒暢,沒什么能比折磨月玦讓他更痛快!
“多年不見你老了制毒的手段都退步了。”
良久,雪機子聞言,臉上的冷笑瞬間不見。
他傲目睥睨著依舊垂著頭的月玦,看不清他埋在長發中的臉容,只能透過凌亂的發縫看見他被血染紅的唇,勾著一抹輕蔑的笑。
下一瞬他便看到那笑著的唇中,又一口絳紅色的血吐出,雪機子緊繃的神色舒解,再次冷笑。
“縱是老夫制毒的手段不如從前,再制不出恨無絕這般絕世奇毒,可還不是折磨的你死去活來?被自己心愛的女人督促著喝下毒藥,感覺如何?”
“你打的好主意”月玦手臂撐著床榻微微抬起頭,微瞇的眼尾挑起的盡是不屑,“雪機子,躲了這么些年,你終于敢站在我面前了”
他此刻的嗓音沾帶著沙啞的病氣,慵懶又漫不經心。盡管現在是他抬目仰視著雪機子,可放誕清傲的眼神,卻似臨高睥睨著腳底的敗者。
這樣的目光讓雪機子格外不爽,他獰笑一聲不屑沉哼,不著痕跡的偏過視線,落到被月玦撇到地上的藥碗上。
“恨無絕折磨了你十余年,老夫縱容你在世上多活了這么久,你也該知足了。眼看你就要痛苦又不甘的死去,老夫如何能不來?”
雪機子頓了頓,斜目睨著月玦:“你當真以為秦昊會將血靈芝給你救你的命?哼!別癡心妄想了。不過若是你現在爬下床,跪下來求老夫”
雪機子話沒說完,被一聲灑脫不羈的笑打斷。
月玦垂著頭低低笑著,伴隨著幾聲輕咳,雙臂用力一撐,他翻躺仰在榻上,迷離的眸光澤流轉,被血染紅的唇微啟,依舊斷斷續續的低笑。
“當年你以縝密狠毒的手段讓我服下恨無絕,卻竟想僅憑此,憑一株血靈芝就想束縛我?雪機子,你敗給我父皇我師父還不夠,還要在我身上自討折辱,可笑,可笑至極咳咳咳”
一陣輕咳后,暢然的低笑再次傳進雪機子的耳中。他看著榻上人,分明已經四肢失力囿于床榻,哪里也去不得,卻又像天地遼闊,哪里也能去。
似是連生死陰陽,都不能束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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