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地打開門,一襲熟悉的粉衣闖進眼簾。
秦樓安看著眼前端著一碗熱騰騰姜湯的人,鬼門關走一遭,粉黛整個人消瘦大圈,面色枯黃形容憔悴,唯有一雙眼淚打轉的眼睛依如以前明亮。
粉黛緊咬著下唇,極力隱忍著遭人謀害的委屈與劫后逢生的余悸。凝視打量秦樓安的眼神中,翻涌著死而復生,還能再次見到公主的狂喜。
她慶幸險些喪命的是自己,而不是她的公主。
“粉黛”秦樓安鼻頭酸澀,輕微的聲音隱隱打顫,緩緩伸出雙手,撫上眼前人凹陷的面頰,雖然冰涼但卻真實,不是夢也不是幻覺。
“公主”強忍在眼眶中的眼淚,在秦樓安觸到她的臉頰時再也克制不住的滾落下來,粉黛騰出一只手,抓著秦樓安的手,緊緊的攥住。
“公主粉黛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公主了”
粉黛帶著濃重哭腔的聲音十分低啞,適才她也只依稀能聽出是她的聲音。秦樓安既高興又心疼,將她拉進屋關上房門,阻去卷著雪花的寒風。
“沒事了,已經沒事了,都過去了。”
粉黛放下姜湯,秦樓安緊緊抱著著她,一下一下輕輕拍打著她清瘦嶙峋的肩背,直到懷中人因放聲哭泣而止不住顫抖的人逐漸平靜安定。
先前月玦將她放在床上后突然又出去,是吩咐人為她準備驅寒的姜湯與沐浴的熱水。
然他吩咐之人并不是粉黛,只是恰巧昏迷多日的粉黛醒來后,發現秦樓安不在鳳棲院中,便料到是在流光院,正巧碰上了前來送姜湯的人。
粉黛擦了把眼淚,雖已不再收控不住的放聲哭泣,然還是一下一下地抽啜著鼻子。像以前從未見過秦樓安一樣,將她仔仔細細的打量。
“好了,我并沒有因為那件事受傷,都已經過去了。”秦樓安知道粉黛是擔心她也如她一般,毫無防備地進入屋里。
果然,聽她如此說,粉黛神情放松了些。
秦樓安知道她有很多話要和她說,她也想將事情的真相告訴粉黛。偏頭看了眼榻上的月玦,此時他正低頭把玩著一個小巧的錦盒。
雖然知道他不會在意,然她也不好將他撇在一邊與粉黛主仆情深。秦樓安喝完姜湯,全身愈加暖熱,緊裹了披風與粉黛一同先回了鳳棲院。
她與綠綰都不在時,沐浴之事便由秦樓安獨自完成,現在粉黛雖醒然身體虛弱,侍奉之事便不必她操心動手,只需在一旁與她說說話便好。
泡在溫池中大半個時辰,秦樓安身上的寒意已完全消散。知道真相后的粉黛也逐漸放下死亡的恐懼壓抑,打開心懷,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秦樓安卻有些擔心,先前聽月玦說,粉黛繞是僥幸保住一條命,亦可能留下遺癥。雖她可粉黛可覺身體有異常,時她說沒有。可她害怕是粉黛剛醒來還未發現,或者縱是發現了,亦不告訴她。
看著粉黛帶笑的臉,雖然清瘦泛黃,然卻煥發出重獲新生的神采。
秦樓安微微一笑,心里某處卻兀然一堵。
她穿好新送過來的衣服,擦干烏亮的黑發并沒有綰,就自然披散在身后,柔順地墜垂至腰間。
打開玉華池的門,一股帶著清雪氣息的冷意便涌進來,吹在因沐浴而通紅灼熱的臉上,反而讓她覺得十分舒適愜意。
紛揚的雪依舊沒有停的意思,反而愈下愈大。
回房間的路上,秦樓安想,她是正查著蒙括的案子,突然想到月玦可能出事就急急回來了。
也不知蒙恙將蒙括尸身帶回府后,可有回京機廠?若是找不到她,會不會以為她失信于他?
粉黛給她撐著傘,秦樓安低著頭,在還未清理的雪地里有些艱難的邁著步子。
她在想她要不要回京機廠繼續查案?
可又該從哪里查起?
再者,她還有好多疑可還沒向月玦可個清楚。
“公主”
額頭上突然落下一抹涼意,秦樓安抬頭,才見自己已走出粉黛撐著的傘半步,有輕盈精透的雪花落在她頭上,轉眼又被已站在身前的人拂去。
月玦不知何時已立在她庭堂前,秦樓安只顧低頭走路,要不是粉黛叫她,她都要撞在他身上了。
這也不怪她,誰讓他這一身白,與雪同色,與此時天地同色。
然雪與這天地,卻又遠不及他絕色。
“你怎么來了?”
秦樓安雖然可著,可已順勢鉆入他朱紅的傘下,讓粉黛回去歇息后,與他一同進了正堂。
“適才公主走的急,我本是有件東西要送給公主的,便送過來了。”月玦收傘放在一旁,拂了拂寬大衣袖上沾著的幾片碎雪。
“你有東西要送給我?”
二人進屋后,如往常般坐在窗邊的椅上,透過明紙可見院中雪影綽綽,透進來的雪光將屋中映地透亮,二人相對而視的臉上亦泛起淡淡的微光。
秦樓安看他笑著點點頭后,從袖中取出一個錦盒,正是先前她看他把玩的那個。
她實在猜不到以月玦的心思會送她什么,也不知他為何突然要送她東西,可心里卻忍不住期待。
只見他將錦盒打開,一手拉過她的手,一手從盒中拿出一物放在她手心里。
頓時,手心傳來細膩柔滑的涼意,秦樓安本能地縮了下手指,“這是”
看著被她攥在手中通體雪白的一塊玉,這玉有些分量,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吸入雪光折射出更加柔和的玉光,讓她看不清晰上面的雕刻。
“這是我父皇贈給我的綬印。”
月玦的視線從她手中抬到她臉上,在雪光與玉光的映照下,他眸中天生帶著的清寒意被柔和,看她的目光,似春日積雪融化后的潺潺春水。
秦樓安遲疑地收回胳臂,仔細端詳手心的玉。
這才發現上面雕刻的并非花草樹木魚蟲等物,而是九條栩栩如生的龍,拱攢著一顆碩大的龍珠。
秦樓安震驚又不解地看向他,將手中的玉印拿起后,她發現她白皙的掌心赫然印著“神機印信”四個鮮紅的大字。
神機是月玦的封號,這枚玉印代表著他東景太子的身份。可不管他有多神通廣大,也要在后面綴上“太子”二字,終究還不是皇帝。
這九龍攢珠的玉印,可只有天子才能用。
秦樓安凝視著手中這枚絲毫不亞于她父皇符寶大印的玉印綬章出神,若是她的三位皇兄敢用這等僭越之物,必定要被治個犯上之罪。
可月扶天竟然直接將這象征九五至尊之位的玉印交給還是太子的月玦,除了對他極致的認可與信任,難道還有其他什么深意?
可不管扶天皇帝有何深意,月玦現在將此物送給她,又有什么深意?
正當她百思不得其解時,對面的人卻突然笑了,笑聲悠哉漫然中又透著一股得逞的快意。
秦樓安狐疑地看著他拉過她攤開在案上的手。
細細輕微地摩挲著她掌心嫣紅,月玦的目光與聲音變得愈加柔和。
“掌心蓋了我的章,公主可就是我的人了。”
蓋了他的章秦樓安眉頭皺得愈緊,越看,她手掌心中的印章便愈加瑰紅艷麗,似乎是烙印在她手心血肉上。恍惚間,她甚至能感覺到嫣紅的字紋散發出滾燙的灼熱,從手心蔓延到她心里。
“你突然送我這個,就為了給我蓋個章?”
秦樓安雖然覺他此舉有些幼稚,甚至有些潑皮無賴,然她自己現在不敢輕易合上手掌,生怕將上面印章抹去的行徑更讓她自己覺得好笑。
“自我被廢太子之位,此物已無甚大用,然卻不失為一塊寶玉,且雕工精美華麗,不妨就送于公主把玩。”月玦說著,將錦盒往她這邊推了推。
“把玩?”秦樓安掂了掂掌中的玉印,未幾乖巧地放進盒子里,“只怕是我把玩不起的。”
月玦連生死都看得寡淡,更非將身外之物放在心上且時時帶在身邊之人。他從東景來時幾乎沒帶什么行李,卻唯將此物帶來且以精巧的錦盒收納。
她想除了因此物是他父皇所贈,便是因此印對他甚是重要。
至于他說的“無甚大用”,以他的判斷準則來判斷有無用處的話,那此物僅有的“小用”,只怕也是常人眼中難以企及的通天大用。
“公主連我都尚可把玩,何談我的綬印?”
“我我什么時候把玩你了?”秦樓安面頰一熱,想起那晚趁他醉酒占他便宜之事,“不過,說認真的,你為何突然要將此物送給我?”
“心腹相托之意。”
“心腹,相托?”
秦樓安看向靜靜站在錦盒中的玉印,即使是盛斂在盒子里,也依舊遮不住它瑩潤的玉光,攢珠的玉龍更如同活了一般欲騰飛而起。
最珍貴之物,予最珍貴之人,是為心腹相托。
秦樓安心里一暖,如被他溫柔如水的眼神注滿一泓溫水,“可我并沒有將什么極為珍視,看作心腹的東西交給你。”
“公主自己便是世間最獨特之珍寶。”
月玦說著站起身,在秦樓安愣怔的眼神下,繞過桌案坐在她旁邊,附在她耳邊低聲笑語了一句。
“你你你你這個”
“這個什么?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嗎?”
聽清他的話,秦樓安頓時羞紅了整張臉,正要罵他兩句,卻被他淺笑著輕飄飄搶走了她的說辭。
“你”
“噓”
還未等她再罵什么,月覺突然示意她噤聲,抬眸打量了眼房頂后笑道:
“雪國師,看這么久,心里不酸楚嗎?”
“雪子耽?”
秦樓安話音剛落,便聽門外有悄然落地的細微聲響,她看了眼月玦,而后起身去開門,果見雪子耽站在門外,墨發肩膀上已覆有一層白雪。
他看了她一眼后,抬抬手抖落了一袖的雪,明晃晃的圣旨卷攥在他手中。
“皇上給他的。”雪子耽看向她身后。
圣旨遞到她眼前,月玦走過來接下。
“這便是我與公主說的,假死之事。”
聞言,秦樓安想起流光院中他確實說過雪子耽會來傳旨,不成想竟然是真的?她拿過他手中的圣旨打開來看,看到最后,竟真是蓋了大印的圣旨。
盡管如此,她還是不敢相信她父皇竟真的冒如此大的險,做如此荒唐的事。
她又從頭到尾將圣旨仔仔細細的看一遍,未曾注意到月玦與雪子耽目光瞬間的交接。
“還真是”
再三確認后,秦樓安將圣旨還給月玦。
突然她意識到雪子耽還一直站在門外,抬抬手說道:“國師大人請進吧。”
“不必了,此番我來除了給他傳旨,還給公主帶來一個消息。”雪子耽頓了頓,說道:“那日與蒙括一同拖出朝龍殿的幾個大臣,死了。”
自祁雪山入仕至今,他都叫不全朝臣的名諱。
“死了?”秦樓安頓時嚴肅起來,適才還暴躁亂跳的心瞬間冷靜下來,“什么時候的事?”
“應是今日的事,現在已傳于皇上耳中,幾人與蒙括一樣,皆是被人一招砍了腦袋。”
與蒙括一樣兀然間,秦樓安腦海中一片天光雪亮,心頭那一層窗戶紙被猛得戳破。
那幾人與蒙括一樣,皆是先被屈冤險些被她父皇處死,而后又一樣被她救下撿回一條命,現在又以一樣的死法被人砍掉腦袋。
一開始想殺他們的人是一樣得,最終殺他們的人也是一樣的。
謝荀。
雖然她現在還不知道謝荀到底是如何從掩瑜閣中脫身行兇,可她斷定,一定是他。
想到那個風度翩翩的書香公子竟然會殺人,還是以砍頭這般血腥的方式殺人。
秦樓安心里,蒙蓋在謝荀身上最后一層偽裝被撕破,讓她看清,他并不只是一個無欲無求逍遙自在的謝家主,他是可以手上沾滿西風朝臣鮮血的謝白鶴謝家后人。
昨天他能殺蒙括,今日他能殺眾臣,明天又會是誰?秦樓安陡然一驚,回過神來。
“我要進宮。”
她說完這句話,月玦與雪子耽再次相看一眼。
二人皆知秦樓安進宮勢必是要見皇上,可如今她與皇上皆是被他二人蒙在鼓里之人。
若相見,就難保有明悟真相的危險。
何況現在,皇上已下令禁止秦樓安進宮,若她發現此處異常,必定亦會心生懷疑。
此時此刻一向心思不同的二人,皆在盤算著同一件事情,怎么樣,才能阻止秦樓安入宮?
撒潑?耍賴?打滾?
亦不是不行,可是又要交給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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