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不愿意給我看?”
城東皇家別院中,秦樓安與張世忠相對站在桌前,雖然約定好的戰術推演已經結束,然此刻二人銳利的眼神交鋒間卻劍拔弩張,互不相讓。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張世忠語氣鏗鏘篤定,態度強硬半步也不肯退讓:“即使你是太子妃,然未經允許,亦不能查看太子傳于下屬的密信,恕我無法從命!”
類似的回復她已聽了數遍,秦樓安無聲嘆了口氣,她現在已極其明確地知道張世忠今日絕不會將月玦寫給他的信給她過目。
難怪月玦膽敢孤身前來西風當質子,完全不怕景宣帝或者東景攝政王趁他不在東景的空檔,蠶食鯨吞收攏他手中的勢力。
現在她才知,張世忠楊昭以及虞世南楚廣平等人,皆是死心塌地追隨他。無論他是在東景還是西風,亦不管他是高不可攀的太子神機,還是跌落云端朝不保夕的質子月玦。
在這些人眼里,月玦就是唯一的君,他們忠君之事,嚴君之密,絲毫不為他人所動。
敬佩他們赤膽忠心的同時,秦樓安更為月玦博大至極的魄力與百無一漏的掌控力感到震驚。
哪怕他落魄為質,亦能將這些人牢牢凝聚在一起,穩穩地把控在他自己手中,讓他們心甘情愿又死心塌地地效忠于他。
只要他一句話,就有人愿意為他奔赴西南,只要他一紙書信,就有人甘為他遠涉西風。
月玦與張世忠等人是相互的信任,他們既不憑借高官厚祿等利益所維系,亦不借用殘邢酷罰的手段所逼迫。雖有君臣之分,卻又宛如君子之交。
秦樓安對視著張世忠目光堅毅的雙眼,已在心里放棄查看書信的念頭,他根本不可能給她看。
想到這里,秦樓安心里有些不忿當月玦的太子妃這么沒有排面的嗎?竟然連小小的一封信都不能看,何況那封信本就有關于她以及西風。
過分,屬實過分!
不過,她突然想起她還有一張底牌。
“臣不密則**的道理我曉得,亦知不該強迫張將軍將書信給我過目。只是書信中,我想你家太子應該囑托過你,讓你聽命于手持他印信之人!
秦樓安將九龍攢珠玉印托在掌心,張世忠看見此物,本就筆直的身姿頓時肅然一挺。
“前幾日的戰術推演我已然贏過你,你是不是也該聽從他的命令,現在聽從于我?”
張世忠面色瞬間變得沉肅,一雙鷹眼牢牢盯著她手中雪白的玉印。
“太子妃莫要以此物壓我,太子信中只說讓我率軍聽從太子妃的調遣,可卻不包括將他的書信交由你過目,恕我依舊不能從命!”
秦樓安此時已經暗暗咬牙,月玦的人可真是不好使喚!
不過按照張世忠的意思,那豈不是她可以過問他軍隊調遣之事?
松開咬到發麻的牙關,秦樓安問道:“既然你及你手下軍隊需聽從我的調遣,那我至少該知道現在你手里共有多少兵馬,如今大軍又在何處吧?”
反正她看信的初衷便是為了這個,既然現在可以直接問,她又何必跟一個倔人爭執一封信。
“這是自然。”張世忠終于松口,秦樓安也終于覺得她手中的玉印還是有用處的。
“如今我手下兵馬統共十萬,已經過涼城進入西風,再過數日便可全部分批進入關中重地!
“兵馬十萬?”
竟然還是經過涼城進入西風?
秦樓安審視著張世忠面廓剛正的臉,他不似說謊誆騙她的樣子,只是:“我已知定西軍如今猶在幽州,崇州之兵又非你可調遣,何來兵馬十萬?”
張世忠聞言爽朗一笑,眼中精光大放,似是格外激動。
“誰說這次我手下兵馬是幽崇二州定西與安北二軍?此次遠赴西風之師,乃是月隱軍!”
定西軍與安北軍皆是屯駐州群地方的軍隊,雖然驍勇善戰,卻尚不及東景皇家之師月隱軍。
月隱軍乃是直統于月氏皇族的雄銳之師,現下太子竟讓他親統率之,這是何等的風光榮耀!
張世忠已迫不及待想見識月隱軍的雄壯軍風,可又想到這柄無堅不摧的利刃,隨著他們上一任主人的猝然殯天而鋒芒萎頓,他滿腔悲憤不甘的熱血開始劇烈沸騰,袖甲下的鐵拳直攥到咯咯作響。
秦樓安見張世忠怒瞪的雙目突然恨意喧天,雖然她知道他的恨意并非沖著她,可此時他兇惡嗜血的目光依舊讓她不寒而栗。
月隱軍一年前這三個字就如同銀弓月衛一樣令西風朝臣聞風喪膽。
二者一明一暗,是掌握在扶天皇帝手中的明槍暗箭,對西風而言皆是巨大的威脅。
然自扶天皇帝夢逝后,這兩把神兵利器便不再復先前榮輝。只因銀弓月衛身在暗處且散落天下各地,景宣帝難以掌控,便只將月隱軍納入囊中。
直到一年前,西風與東景開戰,司馬賦及率領騁平軍攻破涼城進入函谷關,沉寂已久的月隱軍才重歸于戰場。
秦樓安思及先前尚安寺暗道中,月玦確實曾言楊昭是月隱軍的將軍,可他卻并非那次戰爭東景軍隊的主帥,月隱軍只由東景皇族統率。
當時月隱軍主帥,乃是目前月氏皇族中輩份最高之人,算起來他是月玦的叔公,叫作月溫舒。
溫舒,這是何等溫柔儒雅的一個名字,然其人卻與其名完全不符。
月溫舒此人文韜武略曾是天下鼎絕,更是帶兵打仗用兵如神的將帥天才,只因他年輕時容貌驚艷絕美,故而行軍在外常以面具遮臉。
西風未建之時,年少的月溫舒曾率軍與大蕭打過仗,將東景疆域朝西拓展數百里之多。
他所采用的打仗手段妖邪血腥,曾將攻占城池中的大蕭百姓置于軍前當作肉盾,一路鮮血淋漓朝西推進。
溫舒,真是一點都不溫舒。
此人嗜戰成性,于皇室之爭毫無興趣,他宛如東景冰冷無情的軍器,他不管誰做皇帝,他只要戰爭,只要流血,只要犧牲。
他被稱為銅面閻羅。
他是一個冷血的怪物。
或許是人到遲暮暴性已去,月溫舒已不如年少時那般兇殘嗜殺,他不再頻繁征伐,且在函谷關一戰中,他也并未表現出讓人毛骨悚然的戰術。
也或許他是真的老了,屬于他的時代已經黯然落幕,他不敵年少的司馬賦及,他還未使出他的殘忍手段,便以十萬鐵騎坑葬于函谷關的敗局收場。
函谷一戰景宣帝為何再次將月溫舒抬出來,理由她想不太透,或許東景皇族也無甚可用之人了。
可現在張世忠竟說他所率軍隊乃是月隱軍?
難道那十萬兵馬也如楊昭一樣死而復生了嗎?
秦樓安腦中突然蹦出個可怕的想法。
在前幾天推演之前,甚至更早,她便覺得當時兩國函谷涼城一戰十分蹊蹺,如今更深覺詭異。
如果張世忠所言是真,月隱軍并未全軍覆沒于山谷之中,且又能由他統率進入西風,那這支軍隊真正效忠的主人一定又是月玦。
秦樓安的心開始劇烈又驚駭得砰砰直跳,那場戰爭中月玦一定沒有袖手旁觀。
只是他扮演的角色是什么?
月溫舒又是怎么回事?
月隱軍為何會死而復生?西風的勝利又是怎么得來的?
一連串問題在她腦中盤桓,她隱隱察覺到西風所謂的勝利根本不過是鏡花水月,只是月玦與司馬賦及上演的一場好戲,是送給西風的一場美夢。
月隱軍與騁平軍或許根本就沒有交鋒,甚至還兩軍同處一營好到不得了,交戰也只是你拿刀我拿槍碰一碰裝裝樣子,轉頭又嘻嘻一笑握手言好。
至于兩軍真正的統帥,只怕更是相對而坐,一邊悠閑地品著香茶,一邊你一言我一語商量著你要怎么騙西風皇帝,我又要怎么騙東景君主。
至于如此做的原因,她已大體能猜到。
月隱軍雖然背后真正的主人是月玦,然明面上它依舊歸景宣帝所統領,甚至可以被景宣帝分割解散。月玦這樣做正是為了將月隱軍從東景軍隊中剔離出來,真正而徹底地歸他一人所有。
誰又能想到本該埋于函谷的累累十萬骨,已被月玦連同司馬賦及以金蟬脫殼之計掌控于手中。
或許月玦在那場以假亂真的戰爭中做到的事還遠非她猜到的這些比如劃歸西風的涼城?
秦樓安通體冰冷,她不敢也不想再深思下去。
“太子殿下他肯出動月隱軍助秦帝鎮壓瑁王代衡,足以見殿下對您的用心,太子妃莫要多想!
看來張世忠也已經察覺到她已然意識到某些事情,秦樓安緊繃著臉不讓面色神情失控。
雖然月玦讓月隱軍前來西風,可算算時間,他應該在讓虞世南傳信給張世忠之前,就已經命月隱軍開拔了吧?他真的只是想幫她父皇一把嗎?
“太子妃放心,如今九龍攢珠玉印在你手上,月隱軍不敢輕舉妄動。若太子妃覺得月隱軍此次前來對西風構成威脅,只要你一聲令下,我便立馬率軍返回東景!”
比之率領月隱軍打仗,張世忠其實更希望保留實力。此次干涉西風內政于太子而言并無好處,但仗一旦開打,或多或少都會造成傷亡。
雙手緊緊攥著玉印,秦樓安自然知道張世忠是有多么迫切地想聽到她讓他退兵。
這一刻她有些琢磨不透月玦的心思了,他既把那么危險的一把劍懸在她父皇頭上,又將這把他最為厲害的武器交到她手上。
他如此信任她,或許也是渴望她信他,信他不會在西風內亂之際乘虛而入。
緊攥著玉印的手已經冰涼麻木,秦樓安扯動嘴角點了點頭,她選擇信他這一次。
但他若是別有所求趁火打劫,即使她心慕他喜歡他,亦難以再接受。
“只是還有一事我不明白,既然他所派的是月隱軍,當初又為何說定西安北二軍?”
難道只是為了隱瞞月隱軍并未全軍覆沒?
可照目前來看,他也絲毫沒有讓張世忠瞞著她的意思啊,“定西安北二軍,可會亦來西風?”
“太子妃先前所說不錯,崇州安北軍并非我統率,亦非太子兵馬,來不來并非我們說了算。至于定西軍,我可以明確告訴太子妃,不會來西風!
此次計劃中,定西軍還有其他的事要做。
秦樓安略微松了口氣。
不來也好,不然多方兵馬一同盤踞于洛河關中之地,一旦生變定然難以掌控。
“多謝張將軍相告,若月隱軍全部進入關中重地,還望將軍將大軍納身駐扎之地告知!
張世忠目光中流露出一絲猶疑,片刻后,他問道:“可否容我先見一見太子殿下?”
聞言,秦樓安也面露猶疑。
雖然她已將九龍攢珠玉印拿給張世忠看,他亦稱呼她為太子妃,然看得出來他并非絕對信任她。
不過也難怪,畢竟自他已來西風這么多天,她都未曾讓他親眼見過月玦。
“好,不過現在不方便,要等晚上入夜。”
張世忠愈加懷疑,秦樓安又道:“放心,他現在的狀況比較特殊,正在一處暗室中養傷。我們白天去太過醒目,只能等天黑以后!
“好!睆埵乐疫@才痛快應下,“到時太子妃盡管知會便是,我隨叫隨到!”
秦樓安點點頭,如今她想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不想知道的也出乎意料地猜到了。
只有一件無關痛癢,還又有些重要的事沒說。
“張將軍,如今我與你家太子還并未成親,且就算成親他也是我的駙馬才是,你一直叫我太子妃是不是有些不合適?”
張世忠聞言當即把臉一繃,雙眼一瞪:“就算成親你也是太子妃,我家殿下是先帝唯一的兒子,絕不可招贅他國當駙馬!此事沒得商量!”
洪鐘一般響亮的聲音噴在她臉上,秦樓安摸著嗡嗡直鳴的耳朵連連點頭。
“行行行,好好好,不招贅不招贅,你家太子最高貴!
“那是自然!”
張世忠毫不客氣地一口應下:“太子殿下他也不小了,是該成親了,子嗣的事也該緊一緊了!
子嗣的事秦樓安聞言頓時如被雷劈,這這都扯到哪里去了,真是太子不急他個將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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