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霞山春日里桃花爛漫,秋日里楓葉如火,遙遙看去似是天邊紅粉云霞棲息于山上,此山亦因此得名棲霞,乃是龍陽城外的一處盛景。
此時正值夏日,桃花早謝,楓葉未紅,景色不比春秋兩季驚艷,但勝在山上林中清爽宜人,有不少富貴人家在山上圈建別院,用于夏季避暑。
到達山上顧家的別院后,顧琳瑯換了身便于山間行走的輕簡女裝,不同于素日廣袖長裙的裝扮,窄袖緊腰的衣衫勾勒出女子窈窕身形,倒顯得人多了幾分精氣神,不是那副病怏怏的模樣。
摒退了想要跟隨護衛的家仆,顧琳瑯與同樣輕裝簡行的玉書沿著青石板路,向著棲霞山更深更高處走去。
一開始玉書只當自家小姐是憋悶在府里太久了,所以才想到山上走走,在自己家的別院里小住兩日。可沒想到小姐這次的目的地卻不是別院,竟然還要繼續往山上走。
棲霞山別院多建在山腰通風透氣又不易積水的地方,再往上走的話
難道小姐這次是要去桃花庵?
棲霞山山頂上只有這么一處可供歇腳住人的地方,可桃花庵也已荒廢多年。
小姐去那里做什么?
“小姐,桃花庵早就已經沒人住了,又在山上,那么遠,天又這么熱,小姐何必冒著中暑的危險去哪里呢?何況您的身體還沒完全恢復,要是相爺知道小姐上山的話”
“好了。”
玉書話沒說完就被顧琳瑯打斷:“別院里的人都已交代過了,現在只要你不說出去,爹他就不會知道今天我們來棲霞山的事。不要再啰嗦個不休,怕中暑你就自己下山,我一個人去!”
玉書還要說什么,卻被顧琳瑯回過頭來一眼瞪回去,泄了口氣舔了下干澀的嘴唇,不再說話跟在顧琳瑯身后,一邊擦著額頭上的汗,一邊挪著沉重的步子。
“哎呀!跑了跑了!虞世南你個大笨蛋!”
隨著一聲陡然轉高激烈起來的蟬鳴,山中響起一道與夏季沉悶深山極為突兀的清脆女聲。
顧琳瑯循聲看去,只見山路一旁的楓樹林里,氣鼓鼓站著一位雙手叉腰的粉裙少女,很快又有一道身影,像是林中飛鳥一樣從楓林上方落下來,站在粉裙子女孩面前略顯憨態的撓了撓頭。
“虞世南”
顧琳瑯低聲喃喃著適才聽到的名字,突然腦海里想起一人,驚惶之下抬眼再看時,那粉裙子的女孩已氣惱的朝這邊快步走來,將身后的男子甩的老遠。
看清她的臉后,顧琳瑯驚訝的張了張嘴。
“是是你,月瑾公主?”
月瑾竟然真的藏在棲霞山上。
看著一臉好奇打量著她逐漸靠近的人,顧琳瑯趁端手福身行禮之際,連忙將手里的書信塞進袖子里。
很快她低垂的視線中,出現了一雙沾帶著點點濕泥的白色小步靴,再往上看是只到膝蓋下方的裙擺,腰間挎著的小巧布包,脖子里戴著不知名的各色野花編織的小花環再往上,她對上一雙忽閃忽閃看著她的漂亮眼睛。
“你”月瑾上上下下將顧琳瑯打量一遍,眼前這人雖然有些熟悉,但印象卻已十分模糊,她想不起來是在哪里見過了。
“你是哪一位?怎么會知道我的名字?”
“瑾兒!”落后的虞世南跨步追上來將月瑾護在身后,把要靠近的顧琳瑯嚇退了幾步。
虞世南警惕的目光掃過眼前主仆二人,他同樣也覺得顧琳瑯有些眼熟,但也已記不起何時何處見過。不過此人認出了月瑾,現在他們是偷偷回到東景又藏身于龍陽城附近,不管這人是敵是友,棲霞山只怕都已不能多留。
“虞小將軍。”顧琳瑯矜持含蓄的微笑一禮,像是與虞世南早已相識,又微微偏頭繞過他看向他身后的月瑾:“公主殿下當真不記得我了嗎?”
月瑾捏著下巴審視顧琳瑯,突然她腦海里躍出一個似是而非的名字,迷惑的眼眸瞬間一亮。
“你、你是琳瑯姐姐?!”
虞世南聽月瑾在身后激動的叫了一聲,回頭看了她一眼,又盯向身前同樣激動點頭的女子。
“你個大笨蛋,琳瑯姐姐你都不記得了,就是小時候說要嫁給皇兄的那個東景第一大才女啊!快起開快起開!”
月瑾推開顯然還沒想起顧琳瑯是何人的虞世南,跑過去拉住她的手。
“琳瑯姐姐,我記得你都有好多年不出府了,現在再見到你還真是差點就認不出來了呢!”
見月瑾如此主動,顧琳瑯愣了愣,也握著她的手。
“這些年我身體抱恙,一直在府里養病,再者這繁華偌大的龍陽城,也屬實沒什么能再讓我感興趣的了,也就沒出府的必要。”
顧琳瑯聲音變得低沉失落,又轉而一笑:“不過難得公主殿下還能記得我,更沒想到,我臨時起意決定到棲霞山小住兩日,竟能碰到你和虞小將軍在這里。”
見顧琳瑯揶揄笑著的目光在她和虞世南身上來回一看,月瑾有些不好意思的收手,摘了朵虞世南給她編織的花環上的小花:“我和他就是太無聊了才到棲霞山上玩一玩,誰知道這個笨手笨腳的,竟然連個蟬都抓不住!”月瑾又看向虞世南,有些惱怒的語氣:“還不快去繼續抓!”
“公主”虞世南不放心月瑾和顧琳瑯單獨相處,卻被她一朵花丟進懷里打斷:“公主什么公主,快去給我抓嘛!”
“那那好吧,公主一個人注意安全。”
虞世南仍然不放心,不過他也不會走遠,若是月瑾有什么事,他也能及時知道。深深看了月瑾一眼后,虞世南才轉身進了茂密的楓林。
“看得出來,虞小將軍待公主是真好。”
顧琳瑯有些羨慕的說道,月瑾看著虞世南離去的方向,大大方方的承認:“是啊,我可是他將來要娶的媳婦,他不對我好能對誰好?”
笑了笑又看向顧琳瑯:“好了琳瑯姐姐,現在這里除了你的侍女,也就只剩你我兩個了,有什么要問的你就直接問吧。”
顧琳瑯一怔,她沒想到月瑾竟然已看出她有事想要私下問她,竟還如此開門見山。
讓玉書留在原地等待,顧琳瑯拉著月瑾,示意邊走邊說:“既然你叫我一聲琳瑯姐姐,那我也如小時候一樣叫你瑾兒。”
似是有些難以啟齒,顧琳瑯頓了片刻才繼續緩緩開口:“瑾兒,你知道我自小就喜歡你皇兄,甚至夸下海口,說這輩子非他不嫁。可惜后來出了很多不好的事情,你皇兄被廢除太子之位,還身中劇毒,世人都說他活不過二十歲”
“琳瑯姐姐,我知道你想問什么了。”
月瑾停住腳看向顧琳瑯,打斷她悲傷的追憶。:“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現在我們不都挺好的嗎?太子之位對我皇兄而言,有和沒有其實都是一個樣子,我這個做妹妹的,其實也不希望他再像以前那樣什么都要承擔承受,他自己這些年也早已看開了。只要活著就好。”
“所以說他還活著?”
顧琳瑯一下抓緊了月瑾的手,感覺自己過于用力了,又連忙松了松:“不好意思瑾兒,我”
“沒關系,我知道琳瑯姐姐是太在意我皇兄了。”
月瑾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又道:“不過琳瑯姐姐,感情這種事是你情我愿兩個人的事,強求不了的。雖然琳瑯姐姐你人漂亮,又有才情,我也很佩服你那么小就敢說非我皇兄不嫁的勇氣,可是皇兄他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你你也趁早放下吧。”
顧琳瑯喘息瞬間有些不穩。
“他他有喜歡的人了?”
像是一時接受不了這樣的事,顧琳瑯眼神躲閃不敢看月瑾,生怕她再次確認給她打擊,可她自己又忍不住問:“誰?是誰?他喜歡的人是誰?”
“西風的暻姳公主。”
“暻姳公主”
顧琳瑯聽說過秦樓安。
“你皇兄他怎么會喜歡別國的公主?莫不是他是身在西風身不由己,是被迫的?”
“那怎么可能?公主嫂嫂對我皇兄可好了,怎么會強迫我皇兄?再說了,我皇兄不愿意做的事,誰都強迫不了他,何況是感情這樣的事。”
月瑾想了想,又嬌矜的哼了一聲:“實不相瞞,其實還是我皇兄先喜歡的人家,為了得到公主嫂嫂的歡心,他可沒少費心思呢!”
甚至連她的紫玉對燕釵都敲打去了!
“公主嫂嫂?”顧琳瑯一下松開月瑾的手,有些不穩的后退了一步:“他他們已經成親了?”
“啊?”
月瑾這才意識到自己適才一時嘴快,直接稱呼秦樓安為嫂嫂。
“那倒沒有,至少我回來之前還沒有呢。不過他們和成親也沒什么區別了啊,同居一府甚至同床共枕,小日子別提多滋潤了!”
顧琳瑯恍惚了一陣,失神道:“既未成婚,那怎么可以同床共枕?難道西風的女子都不顧惜自己的名節嗎?你皇兄竟然也和她一起犯糊涂。”
這是什么話?
月瑾聽得莫名其妙的。
“他們兩人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了,對自己對彼此的身份他們也都清楚的知道,更明白他們是在做什么。我皇兄并非貪圖一時新鮮,暻姳姐姐也有魄力有信心選擇信任我皇兄,他們既然認定了彼此,何時成婚不過是早晚的事,又何來不顧名節之說?”
“我”
“若是按你剛才的說法,那也不僅是西風的女子不顧惜自己的名節,我這個東景的女子也一樣。我和世南吃飯在一起,睡覺在一起,天天在一起,那我也是不顧名節的人。”
月瑾被顧琳瑯先前突然的一句說的有些惱,見適才想要插話,卻被她打斷的顧琳瑯垂著眼有些委屈,又軟了聲音說道:“對不起啊琳瑯姐姐,我知道你是太喜歡我皇兄了,一時接受不了他喜歡其他的女孩子,所以才會說出那樣有失偏頗的話。但其實皇兄和暻姳姐姐都是有分寸的人,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他們會有自己的判斷。我我剛才有些激動,說話嗆了些,琳瑯姐姐不會生我氣了吧?”
“我怎么會生你的氣呢?”
顧琳瑯抬眸,有些苦澀的笑了笑。
“剛才的話確實是我說的難聽了,我只是沒想到你皇兄會喜歡上西風的公主。若是這樣,那他豈不是要留在西風當駙馬,一輩子都難回東景。”
“怎么會呢?皇兄他沒準備留在西風太久的,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他這個時候應該快回來了才對,說不定還能把暻姳姐姐一塊帶回來!”
“這樣啊”
看月瑾說得眉飛色舞,顧琳瑯雖套出了月玦確實快要回東景的消息,可現在她卻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或許這輩子我和你皇兄終究是沒有緣分了,這么多年的等待,最終竟換來這樣一個結果,虧我還費盡心思,懇請我父親同意我嫁給他為妻”
顧琳瑯抬眼看月瑾,笑了笑:“不過都是我自己一廂情愿,竹籃打水一場空罷了。”
“顧丞相同意你嫁給我皇兄?這怎么可能?”月瑾驚訝道。
“朝中誰不知道顧相爺是出了名的愛女如命,現在我皇兄早已不是以前的神機太子,皇上同不同意他回東景尚且難說,就算讓他回來,看在我父皇的面子上,最多也不過封我皇兄一個閑散侯爺,連王爵和封地都不會有,顧丞相怎么可能舍得將你嫁給我皇兄?依我看,琳瑯姐姐你可是太子妃的首選呢!”
“瑾兒你可不要胡說了!”
顧琳瑯急著否認,又道:“其實你適才說的沒錯,如今你皇兄想要回東景確實不太容易,要是帶個西風公主只怕更難。但我父親先前同意我嫁給他也是認真的,若是這樣的話,我父親他無論如何都會從中斡旋幫襯,你皇兄還朝,應該也會更加容易一些。”
顧琳瑯聲音輕輕慢慢的,說得極為小心謹慎,眼睛一直看著月瑾的臉,觀察她的神情變化。
總不會她都已經把話說得這么清晰明了了,月瑾還是聽不出來她皇兄和她在一起才是最明智的選擇吧?
就算秦樓安是公主又如何,遠水解不了近火,就算她有心助月玦,也是鞭長莫及愛莫能助。
只有她,才能幫月玦得到他想要的。
“嗯琳瑯姐姐,我突然覺得你剛才說得好有道理啊!可是我不是我皇兄,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沒關系的瑾兒。”
顧琳瑯再度拉起月瑾的手,殷切囑咐道:“你是你皇兄唯一的妹妹,自小他就疼愛你,你說的話他一定會考慮的,何況他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一定會想清楚怎么做才會對他最有利。我也不求他一定要娶我,只是想我能幫他做些什么,在他心里有個一席之地就知足了。”
“琳瑯姐姐,你真好”月瑾說著雙眼泛起淚花,聲音哽咽了起來:“自從皇兄他不是太子之后,以前的玩伴都在刻意疏遠我們,只有你還一如既往對我們好”
顧琳瑯見此又連忙柔聲安慰她,趁機多囑咐了幾句,讓她切莫忘記提醒月玦不要感情用事,最后問了她和虞世南如今的棲身之處,叮囑她不要將今日之事告訴其他人后,就以回府與顧長禎商議如何助月玦回東景一事為由,匆匆離去了。
顧琳瑯身影消失在拐角處,月瑾感動的掛著淚珠的臉瞬間轉為靜穆,一雙眼定定注視著顧琳瑯消失的地方,此刻沉靜如水的目光與月玦別無二致。
“瑾兒,你怎么可以將太子要回東景的消息告訴她?難道就不怕她走漏消息嗎?”
一直跟著躲在楓林的虞世南跳下來,手中抓著一只斷斷續續鳴叫的蟬。
月瑾看見后高興的拿過來,臉上又恢復先前的天真靈動:“就算我不說,你以為他們就不會知道皇兄要回來了嗎?既然皇兄遲早都要回來,那就遲早都會知道,至于是通過誰的口知道的,沒有什么區別。你說是不是啊,小蟬兒?”
月瑾手中的蟬吱的叫了一聲,像是真的聽懂人話一樣。
虞世南看著笑意淺淺逗弄鳴蟬的女子,既知足又擔憂:“可是顧琳瑯她爹顧長禎是個老狐貍,怎么可能會不知道月扶滄絕不允許太子順利回朝,又怎會因自己的女兒敢和皇帝對著干?”
“這當然只是顧琳瑯為了讓我勸皇兄放棄暻姳姐姐,選擇她的說辭了。可惜皇兄他想要什么從來都是自己去謀取,才不會被動等著他人施舍機會,再不濟,也不會出賣自己的感情,去借助一個女人成事。不過她既然那么說了,我們就當真好了。讓他們把朝堂的水攪的渾一點,最好是亂起來,皇兄才更容易找到機會。”
“找機會原來適才公主說的,太子這么多年早已放下,是騙顧琳瑯的。”
“你才聽出來啊,真是個大笨蛋!”
月瑾捏了下虞世南鼻尖,說道:“就算我皇兄放得下,我也不會放下。權勢地位可以不要,但我父皇母后和你們虞家的血海深仇,卻不得不報,既然要報仇,那權勢地位,就不得不爭。”
月瑾說著,手掌往上一揚,被束縛的蟬瞬間鳴叫一聲消失不見。
“蟬在地下禁錮多年,換來一個得見天日的夏季,何況是隱忍十多年的人呢。不做點什么,怎么對得起在陰暗中受人算計這么久。”
虞世南拉過月瑾的手,臉紅紅的:“不管你做什么,我都陪著你,保護你,吃飯在一起,睡覺在一起,天天在一起。”
“傻樣!”
月瑾笑嗔一句,又道:“吃飯在一起天天在一起都沒問題,睡覺在一起可只是我開玩笑說的,算不得數的,沒有我的允許你可別上床欺負我,不然我可要告訴我皇兄!”
虞世南笑著追上向山下走去的月瑾,湊在她身邊說道:“瑾兒你還不知道吧?太子殿下可是私下里教過我,讓我主動一些,臉皮厚一些,死纏爛打一些,不要臉一些。”
虞世南說著貼近月瑾,在她臉頰上啄了一下。
“你你你虞世南你可不要胡說啊,我皇兄怎么可能是這種衣冠禽獸?!”
“我可沒說太子是禽獸,是瑾兒你自己說的,我也要告訴殿下。”
“好你個虞世南,真是膽子大了啊!”
二人邊鬧邊走,很快下了棲霞山。
冷靜下來后,虞世南道:“顧琳瑯突然出現在這里實在太奇怪了,不管她到底是好心還是假意,這里都不能再留了。接下來,我們要去哪?”
“這有什么奇怪的,知道我會在棲霞山落腳的只有一個人,自然是他告訴顧琳瑯的唄。至于去哪里,這得讓我想一想。不過在此之前,我想去窮樂寺看望一下三渡師父。對了,我還要將我在西風看見另一個紫瞳之人的事告訴他呢!”
“雪子耽?”
虞世南有些不悅的皺了皺劍眉。
那個總是有些癡然的看著月瑾的國師,可真令他討厭!
ps:補上昨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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