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的大海一望無際,風平浪靜。
海面上停著一只小船。
船很小,卻駛出很遠,已經看不到岸。
船頭系著油浸過的麻繩,一頭垂進幽深的大海。
盲眼的男人坐在船尾,以指尖輕敲船舷。
敲擊的速度不快不慢,每敲一下,正好是一個呼吸的時間。
盲眼的男人很享受這種靜謐,逃離世外般的寂然,仿佛天地只屬于他自己。
“三百息……”
男人停止敲擊,幾乎在同一時間,水面上出現幾個氣泡,垂入海中的麻繩一陣晃動。
嘩啦聲響。
水花一番,海面上冒出一個少年人,他翻身上船,甩散頭發里的水珠。
少年十六七歲的年紀,容貌清秀,身形瘦削,心窩處有一個巨大的疤痕,形似一朵將枯的曇花,觸目驚心。
那是被重器貫穿才會形成的傷痕。
“七叔,我能屏氣接近五百息,為何每次出海只能逗留海底三百息。”
少年腰間掛著一個小小的螺殼,一邊手腳麻利的將麻繩從海里不斷拉起,一邊發問。
少年名叫云極,來自海邊的青魚村,能夠潛水那么久,是因為七叔傳授的內息法。
“這里是深海,如果不想被妖吞掉,就在三百息內離開海底。”盲眼的七叔告誡道,語氣如常。
“從沒在海底見過妖,大魚倒是不少。”云極環顧海面,說道。
“大地上有妖,天空中有妖,海里自然也有妖,只是大海廣闊,海底的妖族故而難得一見。”
七叔講解道:“海里的妖族也叫海獸,它們通常不會上岸,對我們人族的威脅不算大,不過別忘了,但凡是妖,都會吞吃血食。”
提及妖族,七叔的語氣開始凝重。
這是片人族與妖族共存的世界,妖族兇殘,可怕的程度遠超猛獸,甚至有巨大的妖物如同小山,能撞開城門,踐踏村鎮,食人如食谷。
妖的力量之大,連身強力壯的大漢也難以抗衡,妖族的尖牙利爪更是奪命的利器,令人難以招架。
雖然妖族可怕,但人族一方也有對策。
各大王朝的大城重鎮都修建著堅固的城墻,城內配備重弩火炮,一旦妖族來犯,必將迎頭痛擊。
除去重弩火炮這些殺傷力極大的利器,人族中還有修行者存在。
修行者是一些以特殊法門來修煉自身的修行之人,他們駕馭飛劍隔空斬敵,飛天遁地來去無蹤。
修行者采集天材地寶,熔火鑄器,殺妖煉丹,追尋長生之道,一些修為有成的大修士單憑自身之力就能與強大的妖族相抗衡。
在這片遍布妖物的大地上,正是利器與修行者的存在,才讓人族一方得以世代延綿。
人以妖煉丹,妖以人為食,千年來,兩族世仇從未停息。
“妖……都該死。”
云極按了按心窩處的疤痕,他深知妖的可怕。
云極五歲那年,青魚村遭遇妖族襲擊。
他的父母葬身在妖族爪下,心窩處駭人的傷疤就是襲擊漁村的妖族所致,若非七叔,云極早死在當年的災禍當中。
童年的記憶早已模糊,對妖族的仇恨卻刻骨銘心,難以磨滅。
從海底抽回的麻繩繞了足足磨盤大的一圈,云極猛一用力,拴在麻繩盡頭的一個竹簍從海里提了出來。
竹簍里困著活蹦亂跳的海蝦。
海蝦個頭很大,每一只都有一尺左右,紅殼魚尾,蝦須極長,蝦螯開合很是生猛。
“足足十五只龍須蝦!這次出海收獲不賴。”云極捧著竹簍高興道。
龍須蝦不是妖,而是一種奇特的蝦類,棲于深海區域的海底,以泥沙為食,雨天浮出水面吞吃雨水,大的能有一尺長三五斤重。
冒險來深海撈蝦可不是為了一品珍饈,而是為了食物。
小船所處的大海看似普通,卻有一個令人膽寒的名字。
毒海。
有毒的,不是海水,是海里的魚蝦。
青魚村外的大海里,所有能吃的魚蝦龜蟹乃至貝類全都帶有致命的劇毒,在外表看不出絲毫異樣,可一旦吃下,不出一晚就會暴斃而亡。
至于毒從何處來,什么原因只毒人,魚蝦本身卻無事,其中緣由沒人知曉。
人們只知道大海里唯一能吃的無毒之物,只有龍須蝦。
由于龍須蝦在深海才有,幾乎沒人敢冒險來到這么遠的海域捕蝦。
“有收獲就好,該回去了。”七叔道。
云極點頭,一聲呼哨響徹海面。
隨著哨聲,一條水線在船側出現,速度之快如同利箭。
魚簍已經被卸下,云極將麻繩一端系成套索,單臂用力,旋轉起來。
嘩啦!
水線在船頭處撞碎了海面,一條通體深藍的海豚躍空而起,在陽光下劃出半圓的弧線。
“回家啦阿霜!”
云極在喊聲中套索出手,不偏不倚套在了海豚身上,麻繩崩得筆直,木船在海豚的拉拽下朝著岸邊的方向疾馳。
阿霜是七叔所養,有了這條海豚,小小的木船才能抵達深海區域。
船駛得極快,船后留下一條長長的波紋,平靜的海面猶如被一刀切開。
盲眼的男人倚在船尾,仰著頭,瞎掉的雙眼望向天空,不知在回憶,還是在懷念。
晃了晃葫蘆,一口烈酒入腹,仿佛要澆滅那些瘋狂滋長的念頭。
有渾厚的聲音飄蕩在海風里。
一棹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
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
在七叔的詩句里,云極聽不出自由逍遙的味道,他聽出的,反而是一種淡淡的愁緒。
吹響腰間的螺殼,云極很喜歡這種悠揚的螺音。
嗚……
螺音傳出很遠,海豚歡快的躍出海面。
云極從小到大收集過很多螺殼,唯獨這一個的聲音最為悠揚,于是被他當做了幸運物多年不曾離身。
嗡!!!
耳畔的螺音突然間變成了尖銳的劍嘯。
云極的耳邊出現無數呼嘯而過的劍氣,這些劍氣形成撕裂耳膜的嘯聲,直透腦海。
“妖……”
云極痛苦的抓著頭,他覺得腦袋要裂開。
耳畔的劍嘯聲,云極并不陌生。
自從五歲那年險死在妖族爪下,云極就多出了這種古怪的毛病,只要遇到妖,他的耳畔都會出現炸裂般的劍嘯。
劍嘯只有云極自己能聽到,外人即便貼到他耳邊也聽不出絲毫響動。
螺音一停,海豚阿霜立刻身體發僵,浮在海面上一動不動。
如果仔細看去,能發現海豚居然在懾懾發抖,靈動的眼中充滿恐懼。
七叔始終悠閑的神態漸漸變了,臉上布滿凝重。
不知何時,在海底出現了一片龐大的陰影,就在小船的正下方緩緩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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