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暮靄壓山勢,一人佇立在半山那七塊人臉怪石處,摸了摸錯綜雜亂的胡須,嘆道:
“遙見地冥長新綠,不知是福還是禍呀。”
百鬼嗟嘆,連那兩只鬼差都說了,應是幽冥之國的福澤到了。
是那只聞其名聲,卻從未見過此身影的幽冥國主酆都大帝做了好事?還是他手下那十殿閻王積了善德?居然能讓千古荒涼的冥界之地長出新綠。
真是奇的很,奇的很吶。
忘憂酒肆內,說書先生將手中的醒世驚堂木一拍,將聽得癡迷的眾人的思緒從他臆造的迷鏡中拉了回來。
眾人急不可耐,聲聲催促,只聽那說書先生不緊不慢地再次將驚堂木往案桌上一定:
“欲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書。”
..........
那長舌婦人將師徒倆的閑話描繪的可謂淋漓盡致,一句話能道的明的關系,非要說的天花亂墜,讓那些鬼魅有了強烈的畫面感。
本是絲毫不感興趣的幾只鬼魅,聽了這位長舌大姐說書般的一通胡言亂語,也起了興趣,三兩議論起來。
只是它們未曾得知,這傳聞中的一人一狐一通亂.來,這人為何方人士?狐貍又為何方精怪?
甄選見狀,搖頭替師徒倆感到不值:“這群婦人向來如此,改不了愛說閑話的毛病。”
沒想到月灼師父居然不在意,嗤言謔笑:“無礙,它們愛說,便隨他們說去罷。”
可小狐貍兒一聽,大為憤慨。心中暗罵:師父,你不在意,我可是在乎我的名聲的。
小狐貍兒自是不敢將心中的想法說出,幸得如今月灼師父已經失去了讀心的法術。
若是將她心中多次暗自責罵自家師父的想法知曉,定要給她扣上個“以下犯上”,“忤逆師長”的罪名,到時候,又要想著法子折磨她。
月灼狹長鳳眼一瞇,如今他是法力靈力盡失,可那徒兒畢竟跟在自己身邊百年,她想什么自己豈會不知?
動動腳趾都知道她在想什么。
怕是又在心底罵自家師父了罷。
一直以來,紅璃面上順著他的意兒,心中罵了他多少次,月灼師父都是知曉的。只是他是青丘山上公認的“寵徒兒”,青丘上的精怪也都是看著他的面兒,才給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狐貍一點薄面。
也怪自己,這次下山歷劫,借此機會來正好收收她的性子。
事實上,今日里的紅璃似乎在一些事情的處理上,要比自家師父理智許多。
月灼師父本以為紅璃會控制不住,沖上去與那些嘮嘮叨叨的鬼魅爭論不休。然而,她并沒有這么做。
怒歸怒,該忍還是要忍,何況實在這秩序森嚴的幽冥鬼界呢?
若是一不小心犯了事兒,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對,應是說,如何魂飛魄散的都不知道。死了還有魂魄,要是魂飛魄散了,可真是連渣兒都不剩了。
排隊的鬼挺多,那些長舌鬼還嘮叨個沒完。甚至于有些鬼魅,說著說著,自己的舌頭就長了三寸。
紅璃瞧著它們驚異的模樣,捧腹大笑,合不攏嘴,滿地打滾。
月灼師父抓住她后頸部的一撮毛,提了起來,紅璃一時愣住,是該動彈還是不該動彈?
隨后月灼師父又將她擁入懷中,抖了抖她狐貍毛發上的塵灰。
“璃兒,莫要得意忘形。”
紅璃知道,當自家師父嚴肅起來的時候,那自己也便要嚴肅起來。
一看,自己已經到了陰司殿跟前。
那用秦篆所刻,森然抖擻的“陰司殿”三個大字散著綠光,似鬼眼,洞悉著這處。
殿前兩尊巨人白骨紋絲不動,倒是跟前兩位鬼差按捺不住,催道:
“快點的,一個接著一個,哪那么多廢話,后面還有鬼排著隊呢!”
“你?什么來歷?”
“鬼差大人,我是江城桃源村人氏,上山砍柴被猛虎咬掉了半刻腦袋。”
那鬼說著,晃了晃只剩一半的頭顱。
其中一只鬼差齜牙,拍了拍它的另一半頭顱,“喲,這一半還挺結實的,怎么沒整個兒咬掉呢?”
那半腦帶鬼訕訕道:“鬼差大人,您說笑了,給小人留個念想吧,至少半個腦袋半面鬼,還有半張嘴留著說話呢。”
倆鬼差豁達一笑,嗅了嗅他身上的味兒,開口道:“酒可得少喝了,進去罷。”
那半腦帶鬼鞠躬哈腰,謝過之后就晃晃悠悠入了陰司殿。
一只扎著沖天辮的奶娃娃穿著小紅肚兜,粉嫩的小屁.屁如撥了殼的荔枝那般,嘴里呀呀叫喚,不知說些什么。
爬到兩只鬼差的腳邊,扯了扯那幽藍色腳指上的指甲蓋,咯咯笑起來。
其中一只鬼差抱起這奶娃娃,嘆道:“這小娃娃不會說話,死后倒是與生前無異樣,也不知怎么就沒了性命。”
另一只鬼差同樣惋惜:“不然,就放他進去罷。”
奶娃娃扯著兩只鬼差的帽子,依依不舍,而那兩只鬼差也不忍就此將他推入陰司殿,抱著他在懷中前后搖晃,應是等奶娃娃睡著了,才將他送入陰司殿中。
折騰后出來,迎上眾鬼魅異樣的目光。
“看什么看?!你們一點兒憐憫之心都沒有么?多等會怎么了?”
眾鬼魅當然不敢造次,聽得兩只鬼差這么由心怒吼,它們根本一句話都不敢說。便將方才那事當做從未發生過,還是依舊嚴肅例行安檢。
“來歷?”
“戎州。”
“死因?”
“行路時摔了一跤,額頭磕到石階的尖銳處,血流過多而亡。”
兩只鬼差不過重復神荼郁壘兩位鬼帝的問題,再一次正經詢問了那長舌鬼。
那長舌鬼也如是回答,身后的師徒和甄選有了錯覺,以為又回到了幽冥入口,再來一輪。
詢問語氣相同,內容一致,只是臨了兩只鬼差還往那長舌婦人身上聞了聞,警示道:“以后閑話兒可不能這么多了啊,小心下輩子投胎還是長舌頭。”
那長舌婦人難為情的吐了吐長舌,如舌信子一般,但卻不能靈活縮回,任由它耷拉著。長舌婦人提起裙裾邊,小跑進了陰司殿,從身后看,還能看到那長舌頭一晃一晃。
“下一位。”
兩只鬼差高聲喊道。
師徒倆有默契的推了甄選在前,甄選毫無防備之際就‘被插隊’了。兩只鬼差打量了他一眼,還沒開口,就聽甄選身后那鬼懷中的小狐貍打了一聲招呼:
“甲子乙丑,又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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