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來講，開機儀式進行的當天，只會拍幾個無關緊要的片段來意思一下。
畢竟，走完一整套流程至少都中午了。
而首日開工，晚上也免不了同坐一桌吃頓好的。
這么一來，真正工作的時間只剩下午那幾個小時。
大部分懂得籠絡人心的導演，甚至還會在晚上牽頭搞活動，讓大家對劇組產生集體歸屬感，從而在以后干活更麻利。
但是……柯平顯然不是這種導演。
“一個個有氣無力的，沒吃飯啊！給我走快點！”
“燈光打哪？！我問你想打去哪！讓你朝上你偏朝下，前面那臺大貨車都比你更懂人話！”
“化妝師，你怎么搞的，他是趕著去上車，不是去上墳！黑乎乎的畫得什么東西啊，立刻就給我卸了重化！”
從宣布開機以后，柯平的大喇叭就沒離過手。
因為他已經罵不過來了。
這么做的一個好處是，大家都生怕被罵，沒一個敢開小差或者劃水。
全都神速地進入了工作狀態。
而作為整個劇組重點的齊遠和何暢，更是打醒了十二分精神。
“隔了一段時間沒跟柯導合作，看來他脾氣又火爆了不少啊。”何暢額頭有些薄汗。
齊遠弱弱地點了點頭。
他們兩個‘享受’著全劇組的服務，要是還演得不好就涼了。
連身經百戰的何暢都倍感壓力，別說從沒有勁過進過大劇組的。
“你不要緊張，越緊張就越容易壞事。”何暢說道。
“待會兒你跟著我的節奏講臺詞。”
“我說一句你立刻就跟一句，即使你的搞笑勁不夠，我也能把你拉起來的。”何暢叮囑他。
齊遠不是什么臉皮子薄的人。
可這剛開始工作的第1天，就麻煩人家同事了也說不過去。
“暢哥你放心，搞笑戲是我的強項呢，而且這一段正好在試鏡的時候演過，沒問題的，我能演好這里，你盡情發揮就行，不用顧及我。”齊遠認真地道。
何暢眨了眨眼睛。
盡情發揮？不用顧及？
他要真這么做的話，估計齊遠今晚回的就不是劇組訂的酒店，而是自己的老家了。
所以，何暢只是露出了一個‘不麻煩’的微笑。
他顯然沒把齊遠的話聽進去，權當剛才是齊遠臉皮薄不好意思。
“呃……”
齊遠一時有些語塞。
這時柯平正好從旁邊路過，有些疑惑的吼道：“你還站在這里干什么？！一會兒要出鏡的就是你，趕緊給我過去！”
“好的好的！”齊遠連忙應運到
他回過頭看了一眼何暢，發現這前輩依然用鼓勵的眼神看著自己。
算了，就這樣吧。
話說回來，今天的第一幕，是在機場里拍攝的。
因為舉行儀式的‘吉地’附近，正好有一個國際大機場，柯平就選擇讓這里成為劇組的起點了。
在機場里的劇情并不多。
估計剪出來的成片，都不會超過三分鐘的時間。
但是，拍要花多長時間就不好說了。
柯平走到兩人的面前，嚴肅地說道：“這里是公共場合，態度太強硬的封閉會影響到乘客，負責人跟我說過不能出現這種情況。”
“不然就不讓我們拍了。”
“所以，拍攝時間越短越好，否則時間一長，圍觀的群眾就多了起來。”
“這樣會不利于我們拍攝。”
“就這么幾分鐘的鏡頭，給我爭取一次性過了，聽到沒有？”
兩人都重重點了點頭。
他們在這里的戲份比重幾乎是五五開。
在一塊出鏡的交集點只有買票時的一段，其余時間都是分開演的。
有對比才會有傷害。
何暢認為，齊遠自己一個人演的時候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只有跟他對戲了以后才會露出馬腳。
很快，他的猜想就得到了證實。
齊遠獨自演出來的傻氣還挺到位的，一遍就過。
這讓何暢也稍微提高了對齊遠演技的判斷。
他原本打算用6成左右的功力，去跟齊跟對戲的來者，但看了齊遠的個人演繹后，他決定再往上加一成功力。
“7成應該差不多了……”何暢在自己的站位上低聲估算著。
柯平這時敞開了嗓門，大聲道：“各單位準備─── Action！”
鏡頭，在飛機票務辦理員的角度往外拍。
齊遠為了顯得自己的個子矮，借著身前的大理石柜臺作掩飾，微微地往下蹲。
然后再流里流氣的用手肘趴在柜臺上。
飛機票務辦理員在這時開口說話了。
“先生，您的行李需要托運嗎？我看您的行李比較多。”
齊遠一開始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笑容滿面地往右邊看了看別人，顯得有些憨。
但當辦理員說出‘行李比較多’時，他幾乎是反射性地傻笑著搶答：“沒事沒事！我這有勁兒拎得動！呵。”
一邊說，一邊還晃悠了一下，最后還伸出左手提了下左肩上的蛇皮袋帶子。
柯平‘面露兇相’地看著監視器里的畫面。
他真的非常滿意齊遠從開機到現在的表現，細節抓得的實在太好了。
在齊遠的演繹下，牛耿其實除了傻氣，還有那么一點可愛。
但排在齊遠后面的何暢，并沒有看到這些。
他只發現導演的表情越來越狠了，心里不由得為齊遠擔憂。
過了幾秒，終于輪到他的戲份。
何暢穩穩地往前邁進了一步，并告訴辦理員自己的名字。
但剛剛才離開柜臺的齊遠，又匆匆忙忙的湊了過來，并成功擠在了何暢面前。
按照劇情需要，何暢現在得露出嫌棄的表情。
他也確實這么做了。
然而，齊遠在這時開口了，笑得只見一口白牙地對辦理員問道：“那我這個是站票還是坐票？”
“飛機都是坐票。”
“月臺在哪呢？”齊遠又傻乎乎的追問。
這下，齊遠這一整段的表演，全都收進了何暢的眼中。
不夠30厘米的近距離觀察，何暢發現齊遠的微表情控制得似乎還可以？
他此刻來不及多想，繼續按照劇本的安排，對齊遠吐槽到：“哎哎，小伙子，小伙子，這是飛機場，沒有月臺的。”
緊接著，何暢驚訝的發現，齊遠對鏡頭展示出的情緒在一瞬間完成了轉變。
原本的傻笑迅速成了呆滯狀態。
他那笑得像月亮弧度似的兩嘴角，耷拉下來成了一條平線。
眼睛也從‘瞇瞇眼’，換成了疑惑的大眼。
唯一不變的是，嘴巴依然微張著，還能看到他的下牙。
這轉變的過程銜接得相當的自然。
呆呆的，特別搞笑。
連何暢都差點沒忍住笑了出來。
但幸好20年的表演經驗還在頑強撐著，他這才管理好自己的情緒，繼續往下說臺詞。
“拿著你的登機牌，還有身份證，到那邊先去過安檢，登機口2b，座位號13c，去吧再見。”
這里，就是何暢剛才對齊遠叮囑要緊跟臺詞的一段。
可是齊遠卻不知為什么走開［出畫］了。
柯平與何暢幾乎是同時一愣。
［出畫入畫］，是電影藝術處理鏡頭結構的一種手法。
鏡頭畫面中的中心、人物或運動物體離開畫面時，稱為出畫；人物或運動物體進入畫面時，稱為入畫。
在拍攝過程中，為了連貫順暢而不使觀眾混亂，演員絕不能在沒有導演的示意下，隨便胡亂的出畫入畫，否則會垮掉一整段前期營造出的鏡頭感。
何暢的內心咯噔了一下，腦海只剩下是小伙子完蛋了的想法。
齊遠居然犯了這么一個低級的錯誤！
這剛剛才在心里夸贊他微表情掌控得很好，怎么一轉眼就犯錯了呢。
太不經夸了這孩子！
柯平的眼神，也已經從剛才的兇狠進化到了吃人的程度。
在何暢奇怪不知道柯平為什么還沒有喊停的時候，齊遠又突然入畫，快速湊了回來，并充滿真誠地抬頭對何暢問道：
“哥，這2b咋走呢？”
他這一問，差點就讓何暢沒接上來！
換一個別的同齡演員，是絕對不可能接得上這臨時變卦的戲份。
何暢咽下了所有的疑問，幾乎是下意識的回答出了劇本的臺詞：“先過安檢，過了安檢……過了安檢，你就找到2b了，去吧。”
被齊遠這么一卡，他已經盡力念出自己知道的臺詞了。
但仍然還是缺了幾句話。
不過好在反應夠快，總體效果應該還是不錯的，因為柯平還是沒有喊停！
何暢感覺自己的神經都緊繃得要立起來了。
他看了眼齊遠。
發現這混小子又不按規矩的突然出畫了……一半，又馬上湊了個頭入畫：“謝謝啊！”
“咔———”柯平在這時終于抬起了手中的喇叭喊了停。
何暢整個人都冒出了一身冷汗，立刻靠著大理石柜臺坐了下來，也不管它本來的功能是桌子還是椅子。
“暢哥，你怎么了？臉色好像有點不好啊！是不是不舒服啊？？”
齊遠有些擔心地走過來問候他。
何暢：“……”
這不都是因為你嗎？你還有*臉問呢！
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后，何暢的情緒才平穩下來，看著齊遠的眼睛，壓低聲音的問道：“你剛才怎么沒有按照柯導的安排，擅自改編了劇本的內容呢？”
“哦，你說這個啊……”齊遠剛想回答，就被陰沉著臉的柯平打斷了話。
“你們兩個嘀嘀咕咕在那說什么呢！”
“過來這里，看回放！”
話題因為柯平的插入沒能再繼續，他們作為演員，在工作時還是要無條件聽導演話的。
所以，現在不得不暫停了話題。
何暢的表情比齊遠還要緊張。
他是一個很負責任，且很講義氣的人。
這前一天才拍了胸口說保證會帶好齊遠，結果這剛開拍就出問題了，這讓他內心在一時間產生了濃濃的負罪感。
“齊遠，來看看，你在結束前對出畫和入畫的大膽運用，簡直是畫龍點睛，神來之筆！”
“連我都沒有想到可以這么拍！”
“我柯愿稱你為最強！哈哈哈哈哈！”
柯平像個反派一樣的猙獰大笑，充滿鼓勵意味的一巴掌拍在齊遠肩膀上，差點沒讓他直接跪下去。
何暢：“？？？”
發生了什么？
咆哮導演現在不是要罵人了嗎？？
為什么不僅沒有罵，還開心到用上了一個二次元動漫的梗呢？？
“好了，夸也夸完了。”
“你現在給我說說你剛才的想法，為什么沒有按照劇本的安排，搞了個連我都沒想到的舉動？”柯平不再狠笑，恢復了正常狀態。
“害，其實都是您教的好。”
“是您在開拍前的說戲，才讓我剛剛在瞬間靈光一閃的。”
“而且，您也給了我自由發揮的權利，沒有在中途突然喊停……”
齊遠還在揉著疼痛的肩膀，但嘴皮子立刻就跟上了，非常真誠的吹上了一個彩虹屁。
何暢在旁邊是又好氣又好笑的。
不管怎么樣，他看見柯平最終沒有罵齊遠，他都是松了一口氣，同時好奇心也升了上來。
他轉過頭，發現監視器的畫面還在回放著。
何暢沒有待在原地聽齊遠在開始正題以前的亂吹一通。
選擇了先一步走到監視器前，看看剛才到底發生了什么。
從最初兩人前后站在柜臺前排隊開始。
他震驚的發現，原來在他安靜排在后面等待的時候，齊遠的表情居然那么豐富！
這不是普通人意義上的表情豐富。
而是一個演員，結合了四周環境、鏡頭方位、以及旁邊對戲人的反應，才做出的最終表情。
但這僅僅是個開頭的小片花。
何暢是越看到后面，就越是不敢相信。
自己身在其中演著的時候不覺得，直到看回放才明白發生了什么。
應該說，是因為他知道了后續劇情而先入為主了。
齊遠在第一次突然出畫的時候，站在觀眾的角度，是真的以為他離開走人了。
但他突然又回來了，而且是匆匆進來的，這一下就戳中了人的笑點。
因為，這是一種具有出其不意的強烈反差。
何暢現在有點理解，柯平剛剛為什么會破天荒地搞了個玩梗的夸贊……
實在是齊遠這家伙太上道了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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