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蘿并不是一開始便跟著她的。她在五年前才被家里送進宮來,服侍梓桑左右。在此之前,跟著梓桑的是自小同她一起長大,情同姐妹的玉菱。
謝舒的意中人。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帝君是最清楚不過了。他知道,他卻要那樣問……
玉菱就是被他賜死的啊。
梓桑看向榻上重九昏睡的臉:“家里什么時候知道的?”
“今日他出過鳳儀宮,被家里安排的人瞧見了。”玉蘿垂下頭,“大人要我問問娘娘,他是什么人,能否為娘娘所用。”
“我既然留下他,當然是因為他有用處。”梓桑壓抑著怒氣,“可是誰給你的膽子,敢不問過我私自動他!”
玉蘿只道:“奴婢不敢。是大人的意思……大人說,畢竟與帝君如此相像,還是控制起來的好。娘娘放心,只要每隔三日按時服下解藥……”
“解藥全部給我。”
“可是……”
“給我!”
玉蘿驚了驚。除去當年娘娘在碧水橋上同帝君吵的那一架,她再未見過娘娘如此發怒的模樣。她像是用盡畢生力氣吵了那一架,此后連生氣也覺得費力。退下時玉蘿看到娘娘正格外小心地將解藥送入那酷似帝君的人口中,眸色是幾近痛苦的溫柔。
她不動聲色地掩上了門。聽聞從前娘娘同帝君的感情是很好的……那時她或許也用著這樣的眼神看他。
重九醒來的時候梓桑正定定看著他,那種目不轉睛的看法仿佛多深情似的,看得他一陣心悸。他擺出一貫調戲姑娘的模樣來:“怎么,喜歡上我了?”
梓桑沉默片刻,居然彎了眉眼,點了點頭。她的眸子像是盛了一汪秋水,明亮得驚人,吐氣如蘭:“我一直很喜歡殿下的啊。”
她的神色認真得重九不得不偏過頭去,想問問那么謝舒呢,話一出口卻是:“我剛剛怎么了?”
梓桑神色不變:“殿下睡著了。怎么不去床上睡?這樣容易著涼。”
重九含糊地“嗯”了一聲,望向黑暗中那一盞光亮,不知為何聲音里帶著一股子心虛:“明日……我去見他。”
他就是這樣。她退他進,她進他退。心虛什么呢?離開是早晚的事,知道她與帝君的嫌隙也是早晚的事,漸行漸遠,更是早晚的事。
梓桑命玉蘿尋了一身侍衛的衣服,收緊的腰線越發襯得他豐神俊朗。梓桑忽然沒頭沒腦問了一句:“若不當帝君,你想當什么?”
重九摸著下巴:“當一方游俠,快意江湖吧。”他的眼珠在梓桑身上轉了轉,“再尋個俊俏小娘子,同我策馬天涯。”
梓桑微微一笑:“你看我怎么樣?”
“唔……”重九繞著圈打量她,她一襲正紅宮裝,毛茸茸的狐裘里露出一張雪白的小臉,似是一朵嬌弱的花骨朵,一本正經地美麗著。他拼命壓下上翹的唇角,撇了撇嘴,“勉勉強強吧。”
說得一字不差,同當年的帝君一樣。梓桑伸手替他整了整領子,連那緋紅的耳朵也與帝君別無二致。
路上遠遠瞧見翠鳴亭里人影攢動,迎風送來一陣歡聲笑語。梓桑頓住腳步,看向倚在明黃身影旁裊娜的美人,聲音很輕:“那是貴妃。”
重九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亭子里的帝君笑得開懷,親密地輕撫美人的鬢發。他心中既是不解又是惱怒,可他這樣風流的性子,左擁右抱才是常事,不是么?但他胸口偏就不上不下堵著一口氣,怔怔望住梓桑小小的如玉耳垂,鬼使神差道:“也沒多好看。想來只是一時意亂情迷……”
梓桑淺淺笑著。她想起傅貴妃初入宮便得了盛寵,母親入宮來安慰她,也是這樣說:“世間哪個男子不是這樣?可畢竟你是皇后,陛下只是一時意亂情迷……”
她十八歲做了他的皇后,是一個女子最好的年華了。可他都能對別人意亂情迷……
更何況,他也并不是一時意亂情迷。
“貴妃入宮有五年了。”梓桑抬步繞開翠鳴亭,神色仍是淡淡,“殿下隨我去崇政殿等候陛下罷。”
梓桑端坐著喝茶,蒸騰的霧氣模糊了她的面目。重九偷眼打量她,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咳了幾聲:“咳……你……你不難過么?”
梓桑愣了愣,像是不明白他為什么有此一問,思忖片刻后笑開了:“殿下是說貴妃?”她嫩如青蔥的指搭在杯沿,輕輕敲了敲,“雷霆雨露皆為君恩,陛下給什么,都是陛下的選擇,我們受著便是。陛下開心便好。”
這回答聽不出絲毫怨懟,當真是皇后應有的氣度。重九卻自心底生出一股怒氣,撇過頭去盯著一旁的紫檀熏香爐,心底不知在盤算什么。
玉珠相擊的聲音傳來,帝君淡淡的聲音響起:“皇后今日怎的想起來看朕了。”
梓桑福身行禮:“陛下說笑了。往日臣妾不是也為陛下送過膳的。前日臣妾親手做的羊肉湯,陛下嘗了嗎?”
帝君沒有說話,這看似尋常的家常問候也就到此終止。梓桑在心底微微笑起來,他自然是不會嘗的。他怎么敢嘗呢?
眼見帝君的面色冷下去,她輕輕揭過:“臣妾今日過來,是想讓陛下見一個人。”
她讓出背后的重九,帝君瞇起了眼,辨不清神色。“陛下與殿下慢慢談,臣妾先告退了。”
“慢。”重九蹙眉看向帝君,口氣居然不怎么客氣,“也沒什么好談的。”他直直迎向未來那個自己的目光,“我立志要做一位明君,要我大延國海晏河清,吏治清明,盛世太平。我想知道,你做到了沒有。”
帝君透過厚重的時光縫隙與那個滿懷雄心壯志的自己對視。他的眼眸還算得上清澈,沒有染上那么多陰霾。帝君微微側頭看到皇后落在重九身上的如水目光,無聲地笑了笑。他對年少的自己啟唇:“你想怎樣?”
這真是一副很奇特的畫面。十七歲的少年與二十七歲的帝王對視,在時光的洪流中狹路相逢。梓桑盯著這幅奇異的畫卷。時光究竟擁有怎樣的偉力,能將這個潔白美好的少年變成那個滿腹陰沉、冷厲多疑、心狠手辣、面目可憎的帝王模樣。
面目可憎,是的。
她有多愛十七歲的他,就有多恨二十七歲的他。
“我要微服私訪,去見見你治理的江山。”
帝君點頭允了。重九卻看向梓桑:“她和我一起。”
帝君摩挲著拇指上的青玉指環,沉吟不語,末了也將目光投向梓桑:“皇后的意思呢?”
他以為又會聽到“一切聽從陛下的意思”。從什么時候開始,無論什么事,她永遠都是不咸不淡任君處置的模樣。這次卻聽她道:“殿下的身份不好讓太多人知曉,身邊也需要有人看顧。臣妾愿隨殿下一同前往。”
帝君的目光定在重九腰間玉墜系著的平安結上,聲音聽不出什么波瀾:“朕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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