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安康醫(yī)院附近，陳警官堅持要送鐘醫(yī)生去急診，鐘醫(yī)生堅持不去。

    鄭醫(yī)生為了表明自己不用去醫(yī)院，特地把眼睛睜大大的，手上動作幅度也故意大一些，顯得很有力氣的樣子。

    但在陳警官眼里卻那樣的笨拙，反而更加襯托出虛弱無力。

    兩個人一時誰也說服不了誰。

    “反正我現在也上不了班。我陪你去看看。”

    “我已經確診了。去醫(yī)院沒什么用。我也沒那么嚴重，你看我可以說話。急診不接待我這樣還不夠嚴重的病人的。我是呼吸科醫(yī)生，你相信我。”

    鄭醫(yī)生故意說話說得很用力，顯得自己精力恢復了，還特意強調“呼吸科”。又拼命抑制住咳嗽，卻依然禁不住猛烈地咳嗽著。

    人家說，唯有愛與咳嗽掩飾不住。看來確實如此。

    看著鐘醫(yī)生費勁心機而吃力的表演，陳警官知道鄭醫(yī)生這是怕擠占有限的資源，也怕自己傳染給同事。心里又感動又心酸。

    “這樣吧。我陪你去打針。”

    醫(yī)院正門不遠處的停車場恰好有一個空車位。陳警官把車穩(wěn)穩(wěn)地停好后。拉開車門，就要扶鐘志文下車。

    “我賓館有藥。吃點藥就好了。”鐘志文依然在堅持。

    “不是有句話就做'醫(yī)者不能自醫(yī)'么？你得去看醫(yī)生。”陳警官也很軸。

    “那是庸醫(yī)。”鐘志文的聲音變得很輕。

    “那你就當一會庸醫(yī)。”陳警官不自主地笑了，又感覺這句話似乎有些不合時宜。

    一時間，兩人把天給聊死了。

    鐘志文不再接話，也沒有讓陳警官扶，而是自己撐住車座位和駕駛座后背，想要爬出來。

    然而事與惟愿，他的手軟綿綿地使不上力氣，半天鉆不出來。

    “鐘醫(yī)生，別逞能了。你現在是病人，得看醫(yī)生。”

    陳警官笑著彎下腰，把鐘志文架在自己肩膀上。

    “這樣......”鐘志文依然在糾結。他從小不喜歡求人，麻煩人。

    如今這樣給別人添麻煩，他感覺渾身不舒服，渾身難受。

    “別啰嗦了。要感染早感染了。我身體好，別擔心。”

    陳警官笑了笑，眼角立即掐起三四道褶子，仿佛整個人都在笑。而眼睛里那一抹子的親近和堅定，瞬間溫暖了鐘志文。

    “謝謝。”鐘志文澀澀地說，眼睛有些濕潤。

    在陳警官強橫霸道的堅持下，鐘志文去醫(yī)院重新做了遍CT檢查。結果發(fā)現肺部已經大片變白，比之前的感染嚴重了很多，急需住院治療。因為還有另外兩名醫(yī)護也感染得比較嚴重。

    于是醫(yī)院緊急騰出來四樓一間辦公室進行了簡單改造作為三名醫(yī)護的隔離病房。

    這個時候差不多已經十點多了。

    鐘志文在這個過程中，還在安康醫(yī)院app、春雨醫(yī)生app上、武漢城市留言板回答了十來位患者提問，還與幾個同行討論了肺炎患者的一些臨床治療情況和不同情形的治療方案，討論了中醫(yī)古方中可選用的古方。

    中途斷斷續(xù)續(xù)地分別給郝音和朱顏都發(fā)了好幾條短信，問她們的情況。但都沒有回復。

    朱顏沒回復可以理解。在搶救室，可能在進行剖腹產手術。沒有條件接電話。但郝音不回復，卻只能是主動不回。他知道，郝音在養(yǎng)了豆豆以后養(yǎng)成了及時看手機信息的習慣。

    心總是在那里堵著，堵得讓人窒息。

    郝音的不回復，讓他驚慌失措。以前她不是這樣的。每次他發(fā)信息過去，她都是秒回。現在完全完全地變了。變得他無法接受。

    “阿音，你真的會忘了我嗎？”鐘志文他在心底輕輕地問著。

    鐘醫(yī)生靠在墻上，神情凝重，頭發(fā)花白。他抱著手機，為患者排憂解難，悉心安慰，及時為同行提供資訊和意見的專注和敬業(yè)，讓陳警官大為感動。也讓他非常擔心，鐘醫(yī)生這樣賣命地工作對他本身的健康非常不利。

    “鐘醫(yī)生，你休息會。不能這樣拼命。你要快點好起來，才是真正為抗疫做貢獻。”

    陳警官說這話時，鐘志文還在把手機上的圖片不斷地放大，觀察CT片子上肺泡感染的細節(jié)，似乎若有所思。

    “病人沒法等。”

    鐘志文淡淡地放下手機，眼睛有些脹痛。

    陳警官想說，你這樣不在一線也做不了什么，不如把身體養(yǎng)好。但鐘醫(yī)生認真工作的樣子，又讓他堅信鐘醫(yī)生在做很重要的事情。也許很多事情，既需要一線醫(yī)護，也需要幕后工作者進行分析和總結。

    這時，一個陌生電話打了進來。

    “喂，是鐘志文醫(yī)生嗎？”

    “是。”

    “你媳婦朱顏生了個男孩，五斤九兩。寶寶初步檢測結果是陰性，目前看起來還比較健康。在嬰兒隔離區(qū)留觀。

    但朱顏因為產程過快造成產后大出血，目前正在搶救中。最壞的情況，可能需要切除子宮。需要你簽兩份文件發(fā)過來。病危通知書和手術知情同意書。你的手機號就是微信號吧？”

    “是。”

    “我把文件發(fā)給你。你電子簽名或者打印出來簽名再拍給我們也行。”

    對于朱顏生了個兒子鐘志文并沒有特別的感覺。聽到寶寶很健康、肺炎檢測為陰性才大大地松了口氣。

    可是朱顏怎么又“產后大出血”，“最壞還要切除子宮”。

    一出又一出，壞事接二連三的發(fā)生，讓人措手不及。

    鐘志文感到整個心臟都刺痛得厲害，身體還是精神層面都有些受不住了。

    “醫(yī)生！朱顏她還很年輕，請一定要保住她的子宮！”

    鐘志文眼睛里滿是絕望，加上花白的頭發(fā)看起來像個老頭。說這話的口氣，更像朱顏的父親而不是丈夫。

    他不敢想象朱顏醒來后知道這一切的悲傷和崩潰。要知道，昨晚兩個人還情意濃濃地相知相許，滿懷憧憬地想象著下一個孩子。

    而對于女人本身而言，子宮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子宮的存在不僅僅有生育作用，還能夠維持女性身體各個部位的正常運作。在某種程度上還意味著女人這個性別身份。

    摘除子宮無論從身體還是心理而言，都異常的殘忍。

    “你還是個醫(yī)生。這個時候難道不是她的命更重要？！”

    對方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盡量放緩了語氣，“除了急產造成她的子宮頸、產道大范圍撕裂傷，另外存在胎盤剝落不完全。鐘醫(yī)生，你方便過來嗎？方便的話，還是過來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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