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冰巖剛走到大梁使團面前，眾人便紛紛上前將他圍住，拉著他噓寒問暖，或出于真心，或虛情假意，總之好一番熱鬧。嚴默和小蘋默默從人群中擠出，并肩立于一側，小蘋望著眼前的景象，感慨道:

    “這一路雖然頗有波折，也總算是成功換回了鄒大人，如此，任務便算完成了一半，回程的路依然很長，還請嚴公子小心謹慎為上。”

    嚴默點了點頭，用欽佩的目光看著小蘋，開口道:

    “其實這次多虧了你的計謀，若不是你從二王子那套出了那些有用的消息，這次也不能這么順利地就迎回鄒大人。”

    原來，小蘋在看押大理二王子的時候通過談心的方式一步步打開二王子的心門，從二王子口中得知當年他被遣送去大梁當質子的原因。

    二王子是大理國穆貴妃的兒子，早年穆貴妃被王皇后陷害而失寵，大理皇帝段馭風也就厭棄了穆貴妃生的二王子。適逢大理戰敗，需要向大梁求和，為表誠意，段馭風便把二王子送去了長安。后來王皇后陰謀敗露被廢，自縊于冷宮，穆貴妃復寵，代皇后執掌鳳印。而這穆貴妃，正是大理國穆太尉的女兒。

    小蘋通過鄒冰玉的情報網將消息傳遞給嚴默，并提醒他，若想讓段馭風盡快下決心與他們交換人質，可以從穆貴妃入手，對于當年之事，段馭風一定是對穆貴妃心存愧疚的。

    得了小蘋的提醒，嚴默立刻計上心頭，在查出穆貴妃在太尉府省親后，嚴默命幾名侍從扮演成大理做生意的小販，在太尉府附近的街頭上竊竊私語:

    “聽說了嗎，何大將軍為了逼問情報要把那個鄒冰巖的手指甲拔掉!”

    “哎呦，那咱們二王子豈不是也要遭罪了，聽說梁人最喜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這些話落入太尉府負責采買的下人耳中，那人即刻回府將聽到的傳言告訴了在府中省親的穆貴妃，穆貴妃救子心切，火急火燎地就回了宮，懇求皇帝趕快答應和大梁交換人質。

    而段馭風已經知道嚴默率先找到了關押鄒冰巖的山莊，并提出三日后在南城門交換人質的要求，彼時他正在苦思冥想如何再找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繼續拖延時間，畢竟潛藏在大理國的其他細作還沒有從鄒冰巖口中逼問出來，就這么放他走未免太可惜了。

    就在段馭風百思無計頭疼欲裂時，穆貴妃偏偏要來攪和，段馭風大怒，說她心中只有兒子沒有大理。

    穆貴妃聞言心灰意冷，當即便從懷中掏出利器，把自己左手食指的指甲狠狠拔了下來。段馭風大驚，看著掉落在地板上的沾滿了鮮血的玫瑰色指甲和穆貴妃血肉模糊的手指，痛斥道:

    “你……你這是何苦?”

    穆貴妃痛得直掉眼淚，她顫抖著把手指舉到段馭風眼前，說:

    “當初何休戈動用私刑抽打鄒冰巖，陛下默許了此事，結果害得老二也被梁人打得遍體鱗傷，他從小就身子弱，哪里經得起這般折騰，如今又不知被那狡猾的梁人藏到了何處，梁人若真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陛下您看看，你忍心看到老二的十根手指變成這個樣子嗎？”

    段馭風看著眼前觸目驚心的這一幕，良久，才倒抽一口涼氣，暗道終究是他當年一念之差害苦了穆貴妃和老二。也罷，就算他清除了所有大梁的細作，大理國依然不可能滅了大梁入主中原，就這樣，段馭風終于松了口，同意三日后交換人質。

    當然，在交換人質的這天，段馭風看到鄒冰巖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上十片完整的指甲時，便知道自己上了嚴默那小子的當了，可惜已經無法再反悔。

    其實在嚴默眼中，若不是小蘋及時送來消息，只怕這事還不能進展得如此順利，而在小蘋眼中，若不是嚴默善用人心，她送來的消息也沒什么用處。

    看著段馭風懊惱的樣子，他二人只是相視一笑，很是默契地看著彼此，就像他們初次相遇時小蘋羅衣上的心字圖案，兩兩相依，兩兩相印。

    這一幕，恰落入掀開馬車門簾的鄒冰玉眼中，一瞬間的心痛，讓她不愿再看眼前這一幕，遂放下門簾，坐回馬車中。她早就看出嚴默和小蘋心心相印，也在溶洞中見識了小蘋的隱忍、堅強和智慧，雖然心中嘆服，可當方才那一幕落入她眼中時，她還是難過了。

    女子學堂人人都喜歡嚴默，連年輕的女傅也不能避免。畢竟鄒冰玉從前也一直是女子學堂的學員，只是因她年歲漸長，又不曾婚配，皇后便想等她滿二十周歲便提她為女傅，結果因鄒冰巖在大理被出賣，皇帝為安撫都察院老臣和鄒家，才讓皇后提前下懿旨冊封鄒冰玉為女傅的。

    不多時，大理皇帝儀仗起駕回宮，鄒冰玉馬車的門簾被從外面撩起，她側目看過去，一道潔白的身影已在她眼前落座，此人如釋重負般摘下頭上的冪離，冪離上那層薄薄的白紗又長又輕，伴隨著他的動作從二人之間飄落，而后，四目相對。

    雖然沒見過幾面，鄒冰玉也知道他是誰，看著對方蒼白的容顏，她莫名地感受到心里在隱隱作痛。鄒冰玉調整了一下面色，提起小案上的茶壺倒了一杯溫水，雙手遞到鄒冰巖跟前，她低著頭，垂著眼，也不說話，顯得很是恭謹溫順。其實，鄒冰玉是在暗暗調整自己的面色，她知道自己面對的是怎樣一個察人入微的細作，她并不想讓鄒冰巖看出自己對于方才那一幕的耿耿于懷。作為鄒岱青的女兒，長安城最漂亮也最冷漠的女人，她是隨時都要聽候皇帝差遣的，她不能也不配擁有那些平凡的兒女情長。

    可惜姜還是老的辣，鄒冰玉掀開馬車的簾子時，鄒冰巖便透過冪離用余光瞥見了她，那張臉比他記憶里的樣子還好看，美得讓人驚艷，可她當時那番落寞的表情，也一樣落入了鄒冰巖眼中。鄒冰巖只是抬手接過茶杯，象征性地抿了兩口，就將茶杯放回了小案上，而后一路無言。鄒冰玉惴惴不安地熬了一路子，直到抵達使館，她的心才稍稍有些放松下來。她并未注意到，鄒冰巖早已把她所有情緒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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