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之所以美好——
是因為小孩子不再出去瞎玩；
是因為喬芥不必再搬著凳子去大樹底下演戲；
是因為冬天是奶奶最悠閑的時候；
是因為奶奶會用爐子靠甜甜的地瓜。
盡管喬喬不喜歡寒冷，但是她依然喜歡冬天。
這個冬天，看似與去年的冬天并沒有什么不同。喬芥依舊是和奶奶悶在家中，一個織東西，一個邊發呆邊看電視。
可是奶奶看出了這個冬天的與眾不同。
她走到喬喬跟前：“喬喬，你怎么不去找天天玩呀？”
“天太冷啦。”喬喬一副凍到發抖的樣子，漫不經心地回答。
很好，就像平常一樣，這樣的回答應該沒有什么問題。
可是她沒料到奶奶接下來這一句話會這么直白。
“喬喬，你是不是跟吳天吵架了？”
喬喬看著電視的眼睛中閃過了一絲慌亂。
怎么回事？難道吳天跟別人說了？
不會的，他應該不會嘴巴不牢。
那就應該是奶奶自己猜到的了。
真不愧是奶奶，一下子就猜到了問題的關鍵�？蓡虇淘趺纯赡軙姓J呢。
“沒有啦，奶奶，我不想出去嘛，我想在家里陪著你�！眴虇倘鰦伞�
“小丫頭，我才不用你陪呢。你要是想出去玩，就出去吧，出去別忘了裹上個大棉襖就行�！�
“才不要呢�！眴虇谈C在那里沒動，繼續看電視。
過了一會兒，奶奶又問道：“那不是吳天欺負你了？”
喬喬不敢置信地看著奶奶。
“奶奶，才沒有，他那副樣子不被人欺負就不錯了，怎么會欺負人呢。哎呀，我就是，我就是……”
她覺得自己不說點什么，奶奶是不會放心的。
“就是我已經長大了，不能再和男孩子一起玩了�！�
很好，這下奶奶應該不會再多想了。
哪知奶奶哈哈大笑起來。
“喬喬，”她笑得快喘不過氣，“你才幾歲呀，小孩子家家懂什么�！�
“我已經五歲了。”喬喬莊嚴地宣告她的年齡。
她才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呢。
奶奶笑完，倒也沒再說什么。
這件事應該就這么過去了吧，喬喬心想。
冬天很快樂，但是寒冷很難度過。
天氣越來越冷，門關的越來越嚴實。
后來，突然有一天，奶奶告訴喬芥，要過年了。
“今天就要過年了嗎？”
“明天過年，你這丫頭，我這陣子都告訴你多少次了，也不見你反應，今天才想起來問我什么時候過年。是不是這才反應過來？”
喬芥點點頭。
她隱約記得奶奶跟她說過要過年了，還說過很多次。
她還幫奶奶包餃子了。
但是，終于到了這一天，她才反應過來。
要過年了，她又要長大了。
唉，要是過一次年能長十歲就好了。
除了得到“明天就要過年了”這個消息，喬芥還知道了一件令人驚訝的消息——吳天原來有一個哥哥。
這是她在奶奶閑聊聊到吳家的時候聽到的。
奶奶說，吳爺爺吳奶奶這陣子心情不大好，因為他們孫子生病了，大過年的，都不容易啊。
喬喬聽了這句話，轉換完稱呼，心中一驚。
吳天生病了？什么時候的事？生了什么病？怎么回事？
還沒等她把問題問出口，奶奶又說了下面那句——
“哦，你沒見過他們那個大孫子，就是吳天的哥哥，好像叫，叫吳湛。對，叫吳湛。”
吳湛。
湛湛。
喬芥這才知道原來吳天有一個哥哥。
她記得“湛湛”這個名字，她在見到吳天的第一天就聽過這個名字，可是她還一直以為這是吳天的弟弟呢。
還挺奇怪的。
原來他們家是把弟弟放在西山鎮。
為什么呢？
喬喬覺得自己心中曾經歸納出的某種定律產生了裂縫。
難道爸爸媽媽把自己放在西山鎮不是因為自己是姐姐，而是因為妹妹生病了？
喬芥知道自己有一個妹妹，也知道她比自己小一歲，并且和爸爸媽媽生活在一起。
他們生活在另一個城市。
但是喬芥不知道她生病了。
她應該是生病了吧，所以爸爸媽媽才像添添的爸爸媽媽一樣，把沒生病的小孩放在西山鎮。
喬喬突然有點開心，她也不知道為什么。
她不是因為妹妹生病才開心的。
妹妹——對她來講是一個很模糊的概念。
她們或許見過面，但喬芥記不清了。
她每一次想起妹妹，想到的都是家中相冊里的妹妹。
笑容甜甜的，一直笑，一直笑。
就連有一次喬芥不小心把水撒到照片上時，照片里的妹妹還是一直笑。
喬喬在晚上躺在床上睡覺時還在想東想西，她想了好多好多。
她想到了爺爺，想到了奶奶，想到了吳天，想到了妹妹，還想到了吳天的哥哥吳湛，想到了醫院，想到打針很疼很疼，想到爸爸媽媽幾乎不怎么來西山鎮，他們一定很忙很忙，她還想到了自己，她不知道，自己以后會怎么樣……
這一晚是除夕，不過喬家沒有守歲的習慣。
況且，家中只有喬喬和奶奶兩個人，平時還不明顯，但在過年的襯托下，實在是過于冷清了。
所以她們的新年過得都格外簡單。
奶奶已經睡著了，還打起了呼嚕。喬芥躺在床上不敢翻身。
她一直睜著眼睛看墻壁，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有了奇怪的模樣。
它們在喬芥的眼中變幻，在她的腦海中變成了兇惡的形象。
喬芥忍不住了，她輕輕坐起來，然后爬下床。
她要去找找那本相冊。
因為，她突然發現自己好像記不清妹妹的樣子了。
輕輕穿上拖鞋，然后打開臥室的門，走出去，再關上門。
喬喬很勇敢，她從來都不怕黑。
接著，打開屋子的燈，她記得相冊就放在家里大柜子的倒數第二層。
輕輕拉開抽屜，好了，找到了，就在里面。
拿出來的時候要小心一點，注意不要碰倒什么東西。
好了，順利拿出來了，妹妹的照片就在第一頁。
原來這就是妹妹。
好像，她們長得很像。
喬芥記得鏡子中的自己是什么樣子。她和妹妹長得真的很像。
照片中，那是一個小嬰兒，一個看起來特別開心的無憂無慮的小嬰兒。
喬喬突然想起來吳天給自己看過的圖畫書，她想到了里面畫的小天使。
沒錯，妹妹就像是一個小天使。
這樣的小天使，陪在爸爸媽媽的身邊。
這樣的小天使，不小心生病了。
這樣的小天使，需要別人的照顧。
這是應該的。
她看著看著，又不小心把相冊弄濕了，不過沒關系，這次只有一點點。
只有一點點水滴。
喬芥一直很愛哭，可是這一次哭的時候，心里的感受和往常不太一樣。
好像心里破掉的那塊地方，不再是寒冷吹過帶來的硬生生要抗住的疼。
那個洞，被什么東西慢慢堵住了
她不知道，這種感覺，叫做短暫的釋懷。
沒錯，就是這樣。喬芥覺得自己理解了一切。
妹妹很小，她生病了，爸爸媽媽有工作，還需要照顧孩子，真的很累。
他們需要花很多時間照顧那個生病的孩子，只有那樣，那個生病的孩子才會健康長大。
只有那樣，自己的妹妹才可以健康長大。
喬喬的心中突然產生了某種偉大的犧牲感。
她突然覺得，自己被留在西山鎮不再是那個不能接受的事情。
這是可以被她接受的選擇。
爸爸媽媽把她留在西山鎮，這不再是拋棄，而是一種無奈的選擇，這是他們面對生活而被迫做出的讓步。
她被自己感動了，是的，她覺得這種犧牲，是值得的。
外面，天空中，煙花在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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