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升明下不了臺,他堂堂的教習(xí),現(xiàn)在被陸錚折騰得狼狽不堪。
偷雞不成蝕把米,鄧升明現(xiàn)在就處在了這種尷尬的境地,陸錚給他扣一個貪學(xué)生束脩的屎盆子,他已經(jīng)很難自己摘掉了。
鄧升明不敢相信發(fā)生的這一切,為什么前幾分鐘還和他有說有笑的羅冠才會忽然翻臉,他不知道陸錚去乙字號舍堂究竟和羅冠才說了什么話,會讓羅冠才態(tài)度出現(xiàn)這么大的轉(zhuǎn)變,事情實(shí)在是太詭異了。
羅冠才卻像沒有意識到鄧升明的尷尬,他目光從張浩然等人臉上掃過,冷冷的道:
“爾等甲字號的學(xué)生,為何來到我乙字號學(xué)舍這邊?我看你們一個個被山長給驕縱壞了,白讀了那么多圣賢書!”
他頓了頓,聲音倏然拔高,語氣變得更冷,道:“一個小小的童生,也敢在我觀山書院興風(fēng)作浪?馭使秀才、舉人如同馭狗,真當(dāng)我觀山書院是什么地方?真是斯文掃地,藏污納垢之地么?”
羅冠才這話一說出口,全場震動,所有人變得雅雀無聲。
他這話的矛頭指向太直接了,是沖著張浩然去的呢!
張浩然臉都?xì)饩G了,試想他堂堂張家少爺,在觀山書院又是一等一的好學(xué)生,誰對他不是客客氣氣,恭恭敬敬的?就算是山長和他說話,也是溫言細(xì)語的,他何曾挨過今天這樣的罵?
他心中憋得受不了,正要據(jù)理力爭,羅冠才勃然道:“和我乙字號無關(guān)人等,統(tǒng)統(tǒng)滾蛋,滾!”
羅夫子一聲“滾”舌綻春雷,振聾發(fā)聵,他是觀山書院資深的夫子,自有一股凜然的威嚴(yán),張浩然本來想著說幾句話,羅夫子這一怒,嚇得他勇氣俱無。
羅夫子說得很明白了,張浩然就是一個小童生,秀才都不是的,拿什么和羅夫子這個舉人斗法?讀書人的世界,等級分明,羅冠才走出書院大門,左右鄉(xiāng)鄰見之誰不叫他一聲舉人老爺?
張浩然倘若敢和他來硬的,羅夫子可以分分鐘讓他吃不了兜著走呢!
沒辦法,好漢不吃眼前虧,今天的事情太詭異,在沒有弄清情況前先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田澤朋擔(dān)心張浩然使性子,他道:“張兄,忍一時風(fēng)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我們……”
“走!”張浩然這個字幾乎是從牙縫里蹦出來的,他眼神從陸錚臉上掃過,陸錚依舊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樣子,恰好,陸錚也看向他,兩人四目對視,陸錚嘴角浮現(xiàn)出一抹輕蔑的冷笑。
就這一個笑容,氣得張浩然幾乎要噴血,陸錚這是**裸的嘲諷他,他屢屢想辦法對付陸錚,可是屢屢都失敗,這是為什么?
陸錚分明就是一個十分卑賤的小雜種,張浩然以前從來就沒有把這號人放在眼里,可是就這么一個他從來沒看上眼的人,屢屢讓他添堵,讓他難堪。
而這一次他最難堪,面對羅冠才的面斥,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鉆下去,羅冠才說他一個小小的童生,就這一句話,刺傷了他的自尊心。
“明年春闈一定高中秀才,將來我一定要高中進(jìn)士,要讓羅冠才再也不能小瞧我!”張浩然心中暗暗發(fā)誓。
這樣的誓言他可以默默在心中念叨,但是此時的尷尬和難堪,卻不能因此而稍減。
在書院其他學(xué)生眼中,張浩然是丟盔棄甲般的逃離,可以稱得上是累累如喪家之犬。
……
艷陽高照,綠竹林中,清風(fēng)徐來,極為涼爽。
竹林中,幾個童子燒爐煮茶,棋盤擺好,兩名老者對著棋盤品茶,看上去十分投入享受,彼此不說一句話。
閆老手中捧著茶杯仰坐在交椅之上,微微閉著雙眼,似是老僧入定一般。
他對面的老者不是別人,正是觀山書院的山長桂亮,桂亮盯著面前的棋盤目不轉(zhuǎn)睛,他整個人的精神意識似乎全都投入到了棋局之中。
“怎么樣?看出結(jié)局了么?”閆老淡淡的道。
桂亮微微挑眉,道:“閆師,您可能輸了啊?”
“你是說棋局么?”閆師滿臉的皺紋又變得十分精彩,桂亮搖搖頭道:“不是,這局棋對手下得妙,但是畢竟太年輕,關(guān)鍵時候處理得過于粗糙簡單,哎,要想贏不容易啊!”桂亮淡淡的道。
“哦?”閆師倏然睜開眼睛,道:“那我還能輸什么呢?”
桂亮嘿嘿一笑道:“這陸家小兒被閆師您高估了,今天閆師貪著約我下棋,只怕這時候在書院,此子已經(jīng)沒有立錐之地了。”
“哈哈!”閆師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他用手指指著桂亮道:“知道你為什么輸么?六神無主,三心二意,手中下著棋,心中卻想著其他的事兒,焉能不輸?”
桂亮苦笑道:“閆師批評得對,就您這一句話,便道出我這一生的困窘。不過,我觀陸錚此子,的確是可造之才,心中難免會有患得患失……”
“哼!”閆師冷哼一聲,道:“這就你一輩子難有出息的根源,須眉男兒偏偏生婦人之心,就算真有可造之材,長于你之手,只怕也要變成廢材了。”
閆老說到此處,狠狠的喝了一口茶,臉上露出不愉之色。
桂亮神色訕訕,他沉吟好大一會兒,扯開話題道:“閆師,我聽說聶子亮又使人來過?”
“嗯!送了一些文房用品,其中一方端硯價值五百兩銀子以上。”
桂亮道:“閆師,子亮此人,忠純賢德,在新河縣令任上也頗有建樹,閆師為何一定要拒人以千里之外?
當(dāng)今朝廷,清流不多,于國于民,像子亮這等德才兼?zhèn)渲硕疾豢缮侔。俊?br />
“嗯!”閆老輕輕的嗯了一聲,便不置可否。
過了好大一會兒,綠竹林外面忽然傳來清脆的馬蹄聲響,一輛雕漆馬車晃晃悠悠的往這邊駛過來。
“好了,你的車來了呢!”閆老道。
桂亮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閆師,您終究還是輸了!”
閆老微閉雙目一語不發(fā),似乎又要沉沉的睡過去一般。
馬車慢慢的駛過來,趕車的是一位四十出頭,穿著對襟短褂的中年人,他從車上一躍跳下來,桂亮踱步走過去,道:
“孫三,什么事兒?”
中年車夫規(guī)規(guī)矩矩的行禮,然后道:“老爺,張家張承西老爺來府上拜訪,太太讓我過來請您!”
“啊?”桂亮一下愣住,忍不住脫口道:“書院沒有事兒?”
孫三一臉的迷惑,桂亮跺腳斥道:“我讓你盯著陸家小子,你干什么去了?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么?”
孫三神色更疑惑,道:“老爺,陸錚一切如常,入學(xué)聽課都十分認(rèn)真,并未有異常之事兒啊?”
“什么?”桂亮瞪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道:
“怎么可能一切如常?據(jù)我所知,昨日此子時文作得一塌糊涂,羅夫子豈能放過他?月評之后,今日乙字號必然更迭,陸錚還能留在乙字號?”
“降號這等事兒關(guān)乎一名學(xué)生前途和命運(yùn),能是小事兒么?你豈能不報?”
孫三直愣愣的盯著桂亮,心中感到十分的疑惑,覺得自家老爺今天古怪得很,他忍不住瞅了一眼閆老,心想莫非兩人又有什么賭約?
當(dāng)即,他仔細(xì)斟酌了一下,道:“老爺,陸錚時文和經(jīng)典俱佳,羅夫子親口稱贊,并沒有降號呢!”
他略微沉吟了一下,道:“倒是有一件事兒,張家張浩然似乎和陸錚有齟齬,今日他帶了一幫子人過去乙字號,像是要挑事兒,被羅夫子嚴(yán)厲訓(xùn)斥后,泱泱而逃,狼狽不堪。”
桂亮完全無語,目瞪口呆,此時他腦子里一片凌亂,事情的原委他心中清清楚楚,鄧升明在暗中做的手腳,他也了然于心。
張浩然要對陸錚不利,他本身就有頗有資源,再加上有書院教習(xí)鄧升明幫助,陸錚怎么可能躲過這一劫?
按照桂亮的意思,他應(yīng)該要出面干預(yù)的,可是閆老卻偏偏要和他打賭,現(xiàn)在兩人打賭的結(jié)果出來了,桂亮的心情復(fù)雜之極,他不知道閆老是根據(jù)什么判斷陸錚可以無恙的。
而今天書院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會讓古板嚴(yán)苛的羅冠才出現(xiàn)這種不可思議的反常。
這是怎么回事呢?桂亮陷入了沉思。
“老爺,請您上車……”孫三道。
“上什么車?你回去告訴張家父子,就說我有要事……不,就說你尋我不得,我可能是去訪友了,讓他們先回去,改日再來!”桂亮打斷了孫三的話,沖著他擺擺手。
孫三不敢違背,自己上了馬車,調(diào)轉(zhuǎn)車頭,晃晃悠悠離去。
馬蹄聲清脆,清風(fēng)徐徐,交椅上的閆老似乎已然沉睡……
桂亮十分的尷尬,慢慢湊到閆老身邊,道:“閆師,學(xué)生十分慚愧,還是您的眼光高,這一局是我輸了!”
“唔!”閆老輕輕的哼了一聲,似乎要醒來了:“輸了么?可心服?”
“心服口服!”桂亮道:“不過閆師,您說這件事是否太過怪異?莫非陸錚和羅冠才有舊?”
“好了,你既然不回去了,就再和我手談一局吧!我糟老頭子老朽一個,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用棋局消磨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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