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中異常安靜,靜得落針可聞。
陸善長緊抿嘴唇,一語不發(fā),神色中盡是凝重,洪全依舊佝僂著背,低著頭。
“阮家么?繞了這么大一個圈子,只是為了秋闈么?”陸善長道。
洪全壓低聲音道:“老太爺,錚哥兒不是一般人,對周邊的防范極其的厲害。阮家就算有其他的野心,憑他們目前的力量恐怕也不易得逞。
另外,不排除還有其他力量的參與,畢竟事情撲朔迷離,其他的細(xì)節(jié)還需要詳查!”
“哼!”陸善長冷哼一聲,倏然盯著洪全道:“洪全兒,我知道你這些年和老二之間的關(guān)系從未緩和過。
但是錚哥兒是我陸家的未來和希望,如果在這個問題上有差錯,你這條老狗死一萬次也絕對不夠。
你放心,我陸善長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但是錚哥兒如果出事,你洪家的一切我都會抹掉!”
洪全微微愣了一下,陸善長道:“全兒啊,多年以來我一直信任你。可是你告訴我,以后我還能信任你嗎?”
洪全渾身一震,低下頭,道:“老爺,我老了,大管家這個位置上待不住了,還請老爺另選賢能。”
陸善長勃然道:“你以為一走了之便能脫干系么?沒那么簡單。現(xiàn)在你能做的事情是將所有的力量集中在一起,無論如何不能讓事態(tài)進(jìn)一步惡化,否則……”
“老太爺,其實您是關(guān)心則亂。以錚哥兒的心機(jī)智謀,您認(rèn)為眼下這局面他會比奴才慢么?天水閣捅出了天大的事兒,結(jié)果被他捂得死死的,現(xiàn)在外面的所有消息都只能是傳言。
不瞞老太爺,自從錚哥兒和程虎住得近之后,對他日常生活,飲食起居的情況我便已經(jīng)無從探知了。在這樣的情況下,老太爺,您應(yīng)該可以更心平氣和一些!”洪全的聲音依舊低沉,不緊不慢,不溫不火。
陸善長久久不說話,過了好大一會兒,他長長的吐了一口氣,道:“是顧家干的!我和顧天養(yǎng)打交道幾十年,他的行為做事是什么風(fēng)格我了若指掌。”
“去吧,干好你的本分。剛才你說得對,錚哥兒必有防范,好啊,我今年這個壽過得注定不會太平,那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陸善長冷冷的道。
洪全低著頭慢慢的從陸善長的書房里退出來,他的后背已經(jīng)全是冷汗。他跟陸善長差不多一輩子了,陸善長對顧天養(yǎng)了若指掌,對他洪全何嘗不是一樣的了若指掌?
洪全在這件事上耍了小心眼,陸善長心中跟明鏡似的。陸俊這一條命,洪全負(fù)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
如果這個事情被陸謙知道,陸謙對洪全會更加的痛恨,終究有一天陸家和洪家會徹底的決裂,到那個時候,洪全已經(jīng)不敢想后果了。
眼下的局面已經(jīng)完全失控,對陸家上下來說,他們已經(jīng)插不上手了。
顧家既然動了,那肯定牽一發(fā)動全身,一盤大棋已經(jīng)完成了布局。而陸錚既然捂住了天水閣的蓋子,這說明他已經(jīng)接招了,接下來他如何出手誰都無從知曉。
……
陸家二房,院子里的氣氛讓人窒息。
二老爺陸謙關(guān)在書房里面閉門謝客,除了西門野之外,任何其他的人也不見。而張夫人則是狀若癲狂,睜開眼就哭,閉上眼就暈,后宅鬧得不成樣子,家里的丫鬟、仆從個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噤若寒蟬。
俊公子可是張夫人唯一的孩子,就這么沒了,張夫人的半條命也就沒了。這個事兒二房上下簡直不敢相信,可是外面的消息越來越厲害,二房這邊遣人去了**,回來的消息似乎是傳言不虛,這對張夫人的打擊是致命的。
喪子之痛,撕心裂肺,整個二房都因此蒙上了陰霾。
“逆子,逆子啊!陸錚這個逆子,如果不是他,俊兒怎么可能會遭遇這等不測?堂堂的書香門第公子,命喪畫舫花魁的床上,這件事的臭味很快要傳遍天下,以后我陸家會成為大康朝的笑柄!”陸謙捶胸頓足,破口大罵。
西門野道:“老爺,事已至此,再說無益。我覺得這件事恐怕沒那么簡單,背后可能有其他的原因。
過去的一年多,**崛起得太快了,而陸錚公子更是功成名就,所謂樹大招風(fēng),勢必會遭人嫉恨……”
陸謙道:“你的意思是這件事還有內(nèi)情?倘若有人對陸錚不利,完全可以針對他,為什么反而是俊兒在天水閣出事?”
西門野無言以對,他真不知道陸謙是怎么樣的思維,莫非謙謙君子的思維真就這么單純么?西門野很想告訴陸謙,之所以陸俊出事是因為他是軟柿子,在**對陸錚不利,放眼江南恐怕還沒有人有那樣的本事。
既然如此,那便退而求其次,先對陸俊出手,陸俊出事兒了對陸錚來說是致命的打擊。同時又能成功的吸引各方的注意力。
這一些都是西門野的推測,沒有證據(jù)他也不能輕易說出來,最后他只能化作一聲長嘆了。
“東家,不管怎么說幾天之后便是老太爺?shù)膲鄢健.?dāng)下雖然謠言滿天飛,可是沒有誰知道實情。說不定一切都只是傳言呢!”西門野安慰陸謙道:
“眼下對陸家來說,這一次老太爺?shù)膲垩缡侵刂兄兀葔垩缫贿^,一切真相都能浮出水面來,到時候老爺?shù)男慕Y(jié)說不定就能解開。”
陸謙重重的一拳砸在椅子上,冷冷的道:“陸錚這個逆子,在他的眼中何曾有我這個父親。你瞧瞧,**發(fā)生了這么大的事兒,他的親哥哥死了,他連消息都沒傳回來一個。
我派了幾批人去**,連他的面都見不到,你說說,這樣的逆子我要之何用?”
西門野道:“東家,眼下的局面不宜過早斷言,說不定錚公子此時也有不得已的苦衷。眼下對您來說,還是用心辦好壽宴為第一要。”
陸謙輕輕點頭,道:“好,西門先生在關(guān)鍵的時候幫我穩(wěn)住心神。可是內(nèi)子這一次恐怕難吶,俊兒……”
陸謙提到張夫人,又想到了陸俊,終于忍不住老淚縱橫。平常他雖然對陸俊疏于管教,父子關(guān)系并不融洽,可是畢竟父子連心。
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這種凄涼唯有親身經(jīng)歷才能感受到內(nèi)心的痛苦。陸謙此時似乎一下蒼老了很多,平日心中的滿腔抱負(fù)似乎都變得黯淡了。
西門野嘴唇掀動,欲言又止,他本想說陸錚現(xiàn)在可能面臨極度危險的狀況。可是他轉(zhuǎn)念一想,眼前的局面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控制,西門野就算讓陸謙知道了這個事實,陸謙也沒有辦法去改變這一點。
歸根到底,在江南這樣的地方掌控局面靠的永遠(yuǎn)是實力,陸家去從來開始到今年隱隱有復(fù)蘇的勢頭。這個勢頭全部都源自于陸錚一個人。
現(xiàn)在有人要對陸錚動手,別說是陸謙,就算是陸善長手中能有多少籌碼解決問題?眼下的局面,陸家只能硬著頭皮上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陸錚能否解決這一次危機(jī),眼下只能靠他自己了呢!
陸家很無奈,江南第一豪門顧家上下卻處在很亢奮的狀態(tài),顧天養(yǎng)為了給老友陸善長做壽,把自己珍藏了多年的一塊壽山石拿了出來。這一塊壽山石有筲箕大小,成色一等,價值千金。
顧天養(yǎng)遍請江南雕刻名師,將這一塊壽山石做成一件巨大的“山子”,山子中心沿著原石的紋路鑿除一個大大的“壽”字,寓意壽比南山。
這一件壽禮價值連城,顧家還沒送出去就已經(jīng)傳為了金陵的佳話,當(dāng)下的金陵都在傳江南權(quán)閥抱團(tuán)了,顧家和陸家在多年之后,重新變得親密無間,而這一次陸善長的壽宴,便具有里程碑的意義。
**三孔橋陸俊的八卦消息雖然已經(jīng)在金陵傳開了,但是誰也不會把這件事和江南權(quán)閥之間的抱團(tuán)聯(lián)系到一起。
陸俊死在姑娘的床上,那是他自己不潔身自好,征伐過度,徒給金陵添笑料而已。陸善長的壽宴絕對不會因此而受影響。
顧天養(yǎng)居住的院子里,諾大的壽禮就那樣擺在院子的正中央,他背負(fù)著雙手,瞇著眼睛盯著眼前精致絕倫的藝術(shù)品。
他伸出手來想用手去摸一摸,卻在觸及石頭的瞬間又縮了回來,他繞著石頭轉(zhuǎn)圈,良久,他淡淡的道:“接下來有幾分把握啊?”
院子的陰暗處,骨瘦如柴的汪廷道:“老太爺,陸家已經(jīng)亂了,到目前為止,洪全的人一個都沒看到,我想他們應(yīng)該還沒有回過神來!
就算他們回過神來,時間恐怕也來不及了,陸錚和陸家之間根本不可能在短時間內(nèi)能有效溝通。陸錚這邊把蓋子暫時捂住,想的是在壽宴過后再伺機(jī)解決問題。
而我這邊一切都安排妥當(dāng)了,他應(yīng)該沒有機(jī)會回江寧了!”
顧天養(yǎng)眼睛盯著面前的壽山石,一字一句的道:“這塊石頭我珍藏了三十年,一直都舍不得拿出來。這一次我將這塊石頭請最好的雕刻師傅做成了東西送給陸善長,你好自為之,千萬不要辜負(fù)了我這塊石頭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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