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不美哉!
州牧府中,初七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的老人慢條斯理的說完最后四個字,然后心滿意足的收聲,伸手,舉杯,飲茶。
“老家伙你怕不是瘋了吧?真要把你那寶貝孫子往火坑里推?”初七好一會之后方才回過神來,然后瞪著眼前的老人便失聲高呼道。
老人將茶水放在唇邊輕抿了一口,夜風正好順著窗戶灌入書房中,將案臺上筆直燃起的檀香吹皺,也將老人的衣袍鼓起。
老人抬頭瞟了一眼初七,微微一笑,言道:“我看你不是也身處火坑,還怡然自得,不愿出走嗎?”
初七卻沒有與老人嬉笑的心思,在那時一拍桌面,焦急言道:“那能一樣?我是已經(jīng)深陷其中,可你那小孫子可還沒有陷進去,抽得了身,你這么坑孫子,不怕過幾年壽終正寢后,去了泉下被女兒女婿戳著脊梁骨罵嗎?”
“我那女兒倒是干得出這樣的事情,可我女婿的性子嘛……溫軟得很,估摸著見著我還是得好吃好喝招待著!崩先诵χ缘溃[起的眼縫中卻有追憶之色一閃而逝。
初七的臉色也在那時微微一變,他很敏銳的察覺到,在提及自己的女兒女婿的瞬間,眼前的老人方才真的讓人覺得他是一個老人。
這當然是很矛盾的邏輯。
可對于這頭雄踞寧州的老獅子來說,當旁人真的意識到他老的時候,大抵便是他、也是整個寧州的死期。所以,哪怕是裝,這個老人也從未在旁人面前真的顯露過老態(tài)。而這一瞬間的變化,大抵也只能歸咎于情難自已。
老人的追憶,初七忽的飄散的思緒,在那時,讓這州牧府的書房中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好一會,老人再次抬起頭看向初七,打破了沉默:“你還有多久時間?”
初七聳了聳肩膀,伸手撣了撣自己那件號稱花去了曹吞云棺材本的名貴絨衫上的風塵,言道:“沒多久了,大抵也就只能熬到見她最后一面吧。”
“你們一個個都火急火燎的走在我的前面,老頭子這白發(fā)人送了不知幾多黑發(fā)人咯。”老人搖頭嘆息道,臉上的神情古怪,不辯悲喜。
“別,小爺可不用你來送,你還是好生看好你那寶貝孫子吧,我覺得這家伙最近好像盤算著些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你可別讓,他魏家斷了香火。”初七擺手言道,神色輕松,猶如玩
笑。
老人不語,只是慢悠悠的再端起桌上的茶壺,為自己斟滿了茶水,放在唇邊,輕輕一抿。
夜風再起。
老人抬眸看著屋外濃郁的夜色。
用只有他自己方才能聽到的聲音呢喃道:“不會了。”
“這次不會了。”
……
砰!
砰!
砰!
一聲聲悶響從太子府的大廳中傳來。
袁袖春將屋中的各色陳設盡數(shù)扔在了地上,直到整個大廳中,再無一件完好的瓷器,也再無一幅完整的字畫后,袁袖春方才收手。
他喘著粗氣看著滿地瓷器碎片以及被撕碎的字畫紙屑,眼中熊熊的怒火越燒越旺。
“反了。”
“反了!
“他寧州要反了!”
他低聲怒吼道,狀若瘋魔,此番模樣,看似兇狠,卻實則狼狽,既無風度,亦于事無補。
阿橙與黑狼軍的統(tǒng)領紛置大廳外兩側(cè)而立,二人都將此刻房門中的異動盡收耳底。名為韓覓的男人微微皺眉,然后將目光看向阿橙,輕聲言道:“姑娘還是去勸勸吧,一時得失,何至于此!
阿橙此刻正低著頭若有所思,聽聞韓覓之言頓時如夢初醒,她抬頭看了眼前的黑甲甲士,又看了看屋中正在掀翻桌椅的袁袖春,微微思索終于還是邁步而入。
“殿下!卑⒊容p聲喚道。
袁袖春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在那時抬頭看向阿橙:“橙兒你來得正好,去取筆墨紙硯來,我這就修書一封送于泰臨城,向父皇言明他寧州上下早有反心,不日大軍便可至寧州,將他江浣水與三霄軍一網(wǎng)打盡!一網(wǎng)打盡!”
阿橙聽聞這番瘋語眉頭皺得更深了些許,而她看向袁袖春的眸中更于那時多出了些許復雜的神色,不解、震驚甚至憐憫,盡數(shù)有之,一言難表。
“殿下,勝敗乃兵家常事,殿下可還記得當初娘娘與殿下說過,無論遇見什么困難都不要放棄。”
“娘娘在天上看著殿下,保佑著殿下,可以成為大燕百姓愛戴的仁君。這些,殿下難道都忘了嗎?”
娘娘二字,對于年過三十的袁袖春來說仿佛帶著某種魔力一般,他的身子在那時一顫,已經(jīng)被怒火侵占的雙眸中涌出些許
清明。他呆呆的看著阿橙,看著這個當年與自己一道跪在母親病榻旁的少女,他想起了那個風雪籠罩泰臨城的深夜,他娘抓著他的手,與他慢慢悠悠,又無比艱難的說出的每一個字眼。
他將那些話一一記在心中,而這些也成了從此以后很多年以來,袁袖春在那群狼環(huán)伺的泰臨城中一路走來的力量。
他并非受不得磨難與失敗,在這一點上,他與那位已經(jīng)死去的天闕界世子截然相反。在泰臨城的大多數(shù)日子里,他遭受到了足夠的失敗甚至羞辱;蛟S也正是因為如此,當他終于得到父親的些許信任,來到寧霄城可以暫時擺脫金家的控制后。他以為他的人生終于迎來了變數(shù),他眼看著一道道已經(jīng)被他握在手中足以與金家抗衡的籌碼,又被魏來一次次奪走后,他方才如此失態(tài),方才如此怒不可遏。
“殿下!币娫浯河兴棉D(zhuǎn),阿橙趕忙再言道:“徐家本就不再我們拉攏的計劃之中,關于寧州我們還有更多可以爭取的目標,沒有必要為一時得失而自怨自艾,更何況茫州始終站在殿下身后,我們至少擁有對抗金家的資本,即使此地不成,我們依然還有機會。殿下怎么就此言棄?”
袁袖春聞言雖然不再如之前那般癲狂,但臉上還是于那時露出了苦笑——都言大燕有四州之地,可茫州失陷鬼戎足足近六十載,民生凋敝,無論是財力還是人力,比起其余三州都相去甚遠。僅憑茫州想要抗衡金家無異于癡人說夢。
他想到這里,抬頭看向阿橙,凄然言道:“橙兒可知,金家不會再給我們太多的機會去失敗了。”
阿橙想也不想的篤定道:“那越是如此,殿下便越是要振作起來,抓住接下來每一個可以抓住的機會。”
“抓住每一個機會……”這句話仿佛戳到袁袖春心頭的某個痛點,他的身子一顫,看向阿橙的瞳孔陡然放大。
“對……”
“對……”
“阿橙說得對,我得抓住每個可以抓住的機會……不惜任何代價。”
這樣說著,袁袖春的眸中再次燃起熊熊的火焰,他站直了身子,雙手垂下,死死握拳。他沉眸盯著前方空洞夜色,好一會之后,方才再次張口言道,而這一次他的聲音恢復了平靜,但那樣的平靜卻帶著一股做出了某種重大決定后的決然。
他說:“去告訴左先生,他們的條件,我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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