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川面對童貫可不敢擺出李逵的那種盛氣臨人的面孔，身為將門，還是勢力連西北都出不去的將門，張川面對任何一個有京城畢竟的官員都很心虛。
尤其是童貫，這是皇帝身邊的人吶！
童貫將視線從遠(yuǎn)處落到了近處，心頭說不出的難受。
為何李逵如此輕易就搞定了一切？
這不現(xiàn)實。
當(dāng)他將視線落在京川關(guān)的那一刻，他怒了。到處都是殘垣斷壁，連一間像樣的屋子都沒有。他甚至還能看到一些生火的痕跡，相比飛廉軍的士兵在夜晚只能靠著火來余寒。他指著眼前的破敗景象，對張川質(zhì)問道：“為何京川關(guān)還是如此破破爛爛？”
張川見童宦官的表情陰霾的那一刻，心頭就開始打鼓了，急忙解釋道：“童公公，我們也收拾出了幾間屋子，只不過您也知道，京川關(guān)在元豐年間修筑過，但是多少年過去了，荒廢之后想要修繕已經(jīng)不可能，好在城墻大部分都能用。只要簡單修葺之后，還能做防御。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公公，您不知道，如今我的人手根本就無法照看關(guān)隘，外頭都是狼，兄弟們夜里都去打狼了。”
“狼？很多嗎？”
“太多了，都是跟著羊群和牛群來的。稍不留神，就會有損失。更讓下官惶恐的是，我們直到現(xiàn)在也無法知道，外頭到底有多少牛羊，只有最金貴的戰(zhàn)馬數(shù)量有所統(tǒng)計。”
張川也不是不想去統(tǒng)計，可惜他手能用的人手本來就不多。
童貫驚詫道：“就李大人手中的兵馬，也做不到將整個草原都劫掠吧？這些牛羊到底是怎么來的，你給我說實話？”
“真的是飛廉軍的兄弟們送來的，不過我聽說要繼續(xù)趕出草場。一開始飛廉軍送來的牛羊也有限，甚至還有不少受傷的兄弟。可是最近幾天，突然一下子冒出來了這么多，甚至還有草原的牧民往我們這里送牛羊，公公，別的我也不清楚，只能等大人來了再問。”
按照眼下京川關(guān)的戰(zhàn)馬數(shù)量，童貫甚至可以讓手下的步兵騎馬，去草原。
可這樣一來，他更擔(dān)心了。畢竟河湟之地不小，方圓千里，他到哪里去找李逵？
突然，張川似乎想到了什么，對童貫道：“還請公公恕罪，有消息稱龐將軍最近兩天會來京川關(guān)。到時候問他也是一樣的。”
龐萬春？
童貫對龐萬春的印象不怎么深刻，這是連寒門都不算的草根將軍。唯一的特殊之處就是他是太師府的門人。
可即便太師劉葆晟在將門之中，也沒多少影響力，更何況一個門人了。
即便龐萬春有能力，也不是童貫拉攏追逐的對象。
兩天后，龐萬春帶著近三千人馬來到了京川關(guān)。
童貫看到這一幕，眼角就有點突突。這是帶著一半的兵力回來，難道李逵要選擇退兵，見好就收了嗎？
好在他也先見之明，早就安排的德順軍的士卒開始修京川關(guān)。監(jiān)工種建中極其擅長修城統(tǒng)籌，安排的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摹?br />
才兩天時間，城墻部分已經(jīng)修繕的差不多了。等到修完了城墻，那么關(guān)內(nèi)的兵營就需要開始修繕，這才有了駐軍的可能。現(xiàn)在童貫唯一的擔(dān)憂就是，京川關(guān)要不要守？
如果按照皇帝的心思，這必須要守。
這可是神宗皇帝收復(fù)河湟之地的見證，小皇帝在平日里性格隨和，可是關(guān)系到神宗皇帝的功績，趙煦立馬會失去理智。
想來想去，童貫還是覺得需要說服李逵，至少京川關(guān)不能讓出去。
“末將龐萬春，見過將軍。”
龐萬春一身戎裝，鎧甲早就是污跡斑斑，顯然在草原經(jīng)歷過不少戰(zhàn)斗。臉色也略感疲憊，缺乏他這個年紀(jì)的鮮亮，唯獨讓高俅心驚不已的是，龐萬春的眸子宛如出鞘寶劍的寒光一樣，震懾人心。就連和龐萬春熟悉的高俅，也有種士別三日當(dāng)刮目相看的驚詫。
高俅朗聲笑著走到龐萬春面前，抱著對方的雙肩，爽朗的笑道：“龐老弟，你我都是兄弟，別整這些虛禮。”
一句話，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當(dāng)然，高俅也知道龐萬春是李逵在飛廉軍中最賞識的將領(lǐng)，沒有之一。連他都不如龐萬春。
至于魯達(dá)、張川等人，要么太莽撞了，要么就是缺乏主將的氣度。而龐萬春截然不同，他雖出身寒門，祖輩連個當(dāng)官的都沒有，僅僅是禁軍軍籍而已的出身，但眼下的龐萬春已經(jīng)能給人一種統(tǒng)領(lǐng)千軍萬馬也不虛任何戰(zhàn)場宿將的氣度和自信。
這種氣度，高俅羨慕不過來。
他也清楚自己的能力，龐萬春是在戰(zhàn)場最靠近李逵的幫手，在戰(zhàn)場和李逵在一起的危險有多大，高俅自然明白，一不小心，人就沒了呀！
他僅僅是在金明寨之戰(zhàn)中，站在李逵邊不到一柱香的時間，就在病榻躺了三個月。這種突如其來的死亡恐懼，讓他對龐萬春又嫉妒，又敬重。反正，輪到他頭，說什么也頂不住。
“龐將軍……咱家。”
“見過公公！”
“你是有功之臣，咱家不過是陛下跟前的奴才，不用多禮，也不必多禮！”
來到了京川關(guān)，童貫仿佛找到了當(dāng)初在宮中的那種狀態(tài)，邁著小碎步，整個人仿佛飄了過去，又快又穩(wěn)。
還在遠(yuǎn)處的種建中又是嫉妒，又是無奈。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童貫見到自己就讓他去修城墻，修關(guān)隘。可是看到了龐萬春呢？就跟見到了親兄弟似的親近。
童貫是真急了，李逵快一個月沒有了消息，連帶著飛廉軍的騎兵都沒有了消息。好不容易等到了個能帶來確切消息的人，他能不急嗎？拉著龐萬春，童貫就急切的問：“龐將軍，是否飛廉軍要退回來了？”
“公公，末將來是帶著草原降伏的百姓，幫忙牧羊牧牛，并沒有說飛廉軍要退兵啊！”龐萬春還以為出了什么變故，臉急切道：“童公公，是否秦州出了什么變故？”
“這倒沒有，可是秦鳳路如今根本就沒有做好和青塘決戰(zhàn)的準(zhǔn)備，李大人身邊才三千人馬，萬一草原出現(xiàn)了變故，這讓咱家如何和宮中交代？”童貫急眼道，李逵一天不回來，他的心一天就懸著，根本就踏實不下來。
可是龐萬春苦笑道：“公公，恐怕決戰(zhàn)要提前了。”
“提前？這安學(xué)士他老人家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聽到如此重大的機(jī)密，他堂堂監(jiān)軍竟然什么都不知道，童貫的心頭拔涼拔涼的，心灰意冷之情溢于言表。
安燾有沒有和青塘人決戰(zhàn)的想法？
有，至少一年后。
打仗不是讓士兵出去就行了，秦鳳路的兵力不足，武器裝備也不夠，關(guān)鍵連民夫數(shù)量也不足。加大軍出動，糧草先行。安燾這時候正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脑谇刂荩悦刻靸煞菀缘淖嗾郏嚯x京城兩千里遠(yuǎn)，也不耽誤他和章惇罵戰(zhàn)。
什么陣父子兵，打仗親兄弟，你章惇不能光顧著給自家的兄長牟利，給章楶物資無數(shù)，把秦鳳路給忘了吧？
戶部的人不給錢，都是你章惇授意的，就是要讓老夫獨臂難支，老夫要給皇帝書，你堂堂宰相破壞我大宋收復(fù)河湟之地的偉業(yè)。
反正，安燾自從來了秦鳳路，就沒少罵章惇。
本來他也不想來，要不是被章惇陰了一把，他也不會來秦鳳路，老頭記仇，能咬一口是一口。
但是，種建中清楚安燾沒有和青塘人決戰(zhàn)的想法，至少今年之內(nèi)肯定沒有。安燾最想要做的是環(huán)慶路、鄜延路，還有河?xùn)|路抽調(diào)軍隊。四萬多禁軍，還不足以收復(fù)河湟之地。至少再來三萬人馬，安燾才會考慮收復(fù)河湟之地，出兵青塘。人少了，安大佬沒有安全感。
大宋不缺人，也不缺錢，缺的是氣勢。
安燾沒有決戰(zhàn)青塘的勇氣和打算，主要是他認(rèn)為，秦鳳路如今的氣勢還不足以壓到青塘吐蕃。
種建中雖還稱不是安燾的心腹，但他二十年的文官經(jīng)驗，早就看出了安燾的打算。按部就班，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膶⑶嗵潦諒?fù)。
所以，決戰(zhàn)不可能，這個命令肯定不是安燾下達(dá)的。
既然安燾不下令，那么就只有一個可能，李逵僭越了，他替代安燾下了決定。
可問題是，李逵即便替安燾下了決定，但是安燾不派兵的前提下，能成嗎？
帶著疑惑，種建中擠到龐萬春面前，問：“龐將軍，你說的要決戰(zhàn)，可是李大人的決定？”
“是，也不是。”模棱兩可的回答，肯定不會讓人滿意。龐萬春隨即解釋起來：“公公，將軍，還有種大人，不是我家大人要決戰(zhàn)，而是草原投靠過來的百姓要推翻腐朽的唃廝啰國，推翻唃廝啰國主阿里骨的殘暴統(tǒng)治。”
童貫？
高俅？
種建中？
張川？？？？
他們雖然聽著龐萬春的大宋官話，每一個字如何寫都能當(dāng)場寫出來，可是這些字連在一起，他卻聽不懂了。
四雙眼睛，齊刷刷的盯著龐萬春，后者后怕的吞了一口唾沫，可他說的每一句都是真話啊！
“龐將軍，李大人離開蘭州的時候只有帶走了三千人馬，就算是投靠的蕃兵算，也就六千人馬，還不是足數(shù)的，你說這么點人馬怎么可能去和唃廝啰國決戰(zhàn)？再說了，青塘的吐蕃人，怎么可能帶著外人去打他們的國主和大貴族？這不是胡說八道嗎？”
童貫是第一個產(chǎn)生懷疑的人，他覺得不靠譜，比李逵帶著三千人馬打下蘭州城都不靠譜。唃廝啰國再不濟(jì)，也是一個小國，能起十萬人馬的國家。
人口有多少雖然不清楚，但不會低于五十萬，甚至七八十萬也有可能。
六千人，怎么打？
童貫不相信，高俅等人也不相信。只是不好意思反駁龐萬春的說辭而已。
龐萬春苦笑道：“諸位，我也覺得玄乎，可是這件事讓大人給辦成了。”
“怎么辦成的？”
高俅心虛不已，打仗他只學(xué)會了守城，獨立領(lǐng)兵野戰(zhàn)，根本就沒有這個膽量。更不要說用六千人馬去和一個國家決戰(zhàn)了。唃廝啰國哪怕再小，也是一個國家。
盡管他是見證人之一，但回憶起來，龐萬春還是流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諸位，此事說來話長，得從李大人帶著我們離開蘭州城說起。”
“來京川關(guān)之前，我們就和青塘部落打過兩次小仗。李大人本來的想法就是仿效蘭州，將青塘的奴隸，奴兵給予百姓的身份，接納為大宋子民，從而徹底拋棄奴隸的身份。可是誰知道，這一套根本就不管用，我們的人馬一直在減少，主要是蕃兵，稍不留神就跑。”
“一開始李大人認(rèn)為是沒有給賞賜，不但推出來懸恩令，允許蕃人奴隸以殺貴族正兵一人，為自己翻身。但響應(yīng)者寥寥。后來大人用二頭羊，五頭牛，兩匹馬為代價，響應(yīng)者更是寥寥，大人一時間陷入被動。”
想起剛進(jìn)入草原的艱難，龐萬春也是心有余悸。
童貫?zāi)樕幊粒е朗箘诺臉幼樱路鹩龅搅松莱鹑耍骸稗际丘B(yǎng)不熟的白眼狼。”
“是不是白眼狼末將不知，但是我們圍攻的幾個小部落，即便給予俘虜?shù)呐`自由之身，他們也不敢拿起刀對欺辱他們的大貴族下手。當(dāng)時大人心里很著急。但有一天，他站在山崗說了一句：錯了，錯了，我以為奴隸需要自由，但更可能奴隸需要信仰。”
龐萬春極力裝出李逵說話的口吻，隨后兩手一攤，道：“這都是大人自己對自己說的，末將沒有任何添加。”
“隨后，大人就不再試著進(jìn)攻小部落，一來，俘虜要派人看守，不是真心降伏。二來，唃廝啰國的奴隸也奇怪，明明已經(jīng)活地如同牲畜一般，卻還不知反抗。不是說一個也沒有反抗的，有些人妻女被凌辱，兒子父親被殺，因為憤怒和屈辱也會拿起刀反抗。但更多的是馴服，就像是羊一樣，披了狼皮，還是羊，他就是吃草，吃不了肉。”
“直到有一天，大人帶著我們看到了一座廟宇，并不大，至少在青塘周圍不算太大。大人帶著親衛(wèi)就去了廟里，末將當(dāng)時也在，大人對廟宇中的大和尚許諾，大宋會賞賜他，他不為所動；大人和廟中的大和尚許諾，大宋會出錢給廟宇的佛塔貼金箔，大和尚有所意動，大和尚也不為所動；直到大人說，只要大和尚配合，青塘之地將來賦稅一分為三，朝廷一份供養(yǎng)軍隊，地方一份供養(yǎng)蕃官，寺廟一份供養(yǎng)佛祖，大和尚這才跟著大人出來。”
“后來大伙兒就像是做夢似的，不打仗，奴隸們只要聽了大和尚兩句話，就仿佛身的枷鎖都解開了，發(fā)瘋似的要為我大宋效忠。以至于現(xiàn)在大人根本就不需要打仗，讓和尚出面，就已經(jīng)拉起了五萬大軍。”
“對了，公公，這是大人給你的信。囑咐我說，需要公公出面用秘折請奏陛下，賜封國師一人，大和尚若干，名單都在信里。就是……”
“快給咱家看！”
童貫看完，還真的像夢里一樣。瓦解青塘唃廝啰國的辦法，竟然如此簡單。而他，仿佛要立大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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