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桐面色極差。
如今西秦的皇宮之中,能夠支使得動他的人,恐怕沒有幾個。
可偏偏,就是這個鳳無憂,都已經(jīng)是階下囚了,卻還能把他支使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他大步到了鳳無憂的跟前。
鳳無憂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連半分客氣的意思也沒有,只問道:“秦皇怎么說?”
那樣子,哪里把江桐當(dāng)成了熾手可熱的權(quán)臣?
分明,就是把他當(dāng)奴才看待。
江桐一肚子的火,可,鳳無憂太特殊了,他權(quán)勢再大,也擺不到鳳無憂的頭上。
他強(qiáng)忍著氣道:“圣上準(zhǔn)鳳女皇參加長孫將軍的葬禮。”
他聽了王公公轉(zhuǎn)達(dá)的話之后,礙于鳳無憂的告狀的威脅,不管有多不甘心,還是去把鳳無憂的要求告訴了慕容毅。
他本以為慕容毅是不會同意的,可沒想到慕容毅只是沉吟了片刻,就同意了。
想到當(dāng)時的景象,江桐心中就是一陣不甘,他冷笑一聲補(bǔ)上一句:“鳳女皇還真是好心,居然肯參加自己親手殺掉的人的葬禮!
就算鳳無憂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但長孫云尉的死,分明就是鳳無憂主底的痛事。
鳳無憂不讓他痛快,他就也照著鳳無憂的心窩捅刀子。
但,他太低估了鳳無憂。
鳳無憂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就回了房間。
“退下吧!
鳳無憂淡聲說著,那聲音,要多隨意有多隨意。
江桐一怔。
緊接著,臉面整個漲紅。
他再一次確認(rèn)了方才的感覺,在鳳無憂的眼里,他就是個奴才!長孫云尉的葬禮在三天后,這三日,鳳無憂都十分安靜,除了陪著長孫云初,沒有做任何不該做的事情。
她自己也很清楚,這是一場交換,她用她現(xiàn)在的老實(shí)和安寧,交換去長孫云尉葬禮的機(jī)會。
慕容毅雖然答應(yīng)讓她去,可畢竟,決定權(quán)在他手里,她到底能不能去,不過是慕容毅一句話的事情。
這幾日,長孫云初盡量表現(xiàn)得平靜,甚至,對著鳳無憂的時候,還會淺淺的微笑。
可是,隨著長孫云尉下葬的日子越來越近,她這份平靜,就偽裝得越來越艱難。
到下葬的前一夜,連鳳無憂都不忍心了。
“想哭就哭出來吧。”
鳳無憂說道:“我知道你顧忌孩子,可是這樣硬撐著,對孩子才是真的不好。
云尉是孩子的舅舅,就是他知道了,也是要哭一哭的!
幾乎有些可笑的說詞,可是長孫云初眼淚卻像是決了堤似的,終于奔涌而出。
云尉,她的哥哥……她們從小一起長大,云尉性子犟,總被父親罵,可是對她來說,云尉卻是最好的哥哥。
長孫云初哭得連氣都喘不過來,肩膀不住地抖動著。
鳳無憂一面輕輕撫著她的背,一面嚴(yán)密地注意著她的身體狀況。
這場葬禮,長孫云初其實(shí)可以不去的,她已經(jīng)是皇家的人,又懷著孩子。
可是,她怎么可能不去。
王公公先前就來拐彎抹角地說過了,他敢來這么說,恐怕也有幾分是慕容毅的意思。
正如長孫云初所猜測的那樣,慕容毅對她肚子里的孩子,其實(shí)是很期待的。
這個孩子的出生,將會成為他在這世上唯一有血緣關(guān)系的人。
所以,他也不希望長孫云初去,不希望這個孩子受到影響。
當(dāng)時的長孫云初,看上去幾乎快要絕望了。
她唯一哥哥的葬禮,她竟不能去參加。
鳳無憂在那個時候向前站了一步,冷靜卻堅(jiān)決地說道:“我來保證,絕不會讓云初和孩子出任何問題。”
這件事情,自然又被王公公報上去了,而在半日之后,傳來的消息,終究是允許長孫云初出席。
看來,慕容毅對長孫云尉,終究是念舊情的。
長孫云初哭過這一場,心緒總算稍稍平靜下來,可是,她卻也無法再入睡。
鳳無憂也沒有強(qiáng)迫她,就和她一起坐在桌邊,一直等到了第二天天亮,然后在江桐和御林軍的保護(hù)下,一同前往國公府。
長孫老國公,西秦僅存的一位國公。
當(dāng)年西秦以武立國,有軍功的老臣數(shù)不勝數(shù),隨著皇帝一代一代傳下來,幾乎每一任皇帝都會交代自己的子孫,一定要把收回兵權(quán)當(dāng)作最重要的事情來做。
在這種情況下,一些沒弄懂皇帝意思的將軍們,很快身首異處,甚至抄家滅族,而那些腦筋靈活的,則一個個找借**了兵權(quán),然后成為了西秦的伯爺,候爺,公爺們。
可是,這些公候伯們,也并沒有什么太好的下場,大多都是英年早逝,而他們的子孫,在僅僅一代下之下并未養(yǎng)成什么貴族氣象,減等襲爵讓他們的爵位很快下降一階,族中再出上那么幾個不爭氣的子弟,這些軍功新貴們,很快就沒落下去。
唯一能挺立的,只有秦王府。
因?yàn),秦王的功勞?shí)在太大。
因?yàn),秦王是西秦開國皇帝親封的一字并肩王。
因?yàn),西秦建國這么多年來,邊患始終未平,終究還是需要有人去為他們打仗,守土。
可是,這一切,在西秦四十五年的時候,也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皇帝自己的軍隊(duì)已經(jīng)足夠強(qiáng)大,他不再需要秦王了。
于是,有了落日谷慘案。
長孫茂原本是打算跟在老秦王身后一輩子的,可是落日谷之后,他終究也怕了,退縮了。
于是,他和那些之前的將軍們一樣,恭恭敬敬地將兵權(quán)交給皇帝,自己則退到一旁,當(dāng)起了一個閑散的公爺。
這閑散,也不過是看著閑散罷了。
只有長孫茂和他家里的人知道,在他交出兵權(quán)的最初那幾個,他至少有七次,差點(diǎn)死于暗殺,十一次,差點(diǎn)服下有毒的食物。
還有一次,刺客甚至是在他出恭的時候闖進(jìn)來。
說起那一次,可是一場有味道的打斗,讓他這輩子都難忘。
但好在,他挺過來了,而且用更加無為更加荒誕的態(tài)度,終于讓皇帝放下了心,后來,還讓他的妹妹生了兒子,以示對長孫家的信任。
長孫茂一兒一女,兒女雙全,甚至,這一兒一女,都成了當(dāng)今皇帝身邊的人。
他雖然偶爾也為兒子擔(dān)心,但也知道,以長孫云尉和慕容毅之間年少的情意,只怕還真不用太過恐慌。
可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竟會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鳳無憂看到長孫茂的時候,他正在門口迎送著往來的客人。
一年不見,他卻像是一下蒼老了許多。
雖然脊背已經(jīng)挺直,但原本只是花白的頭發(fā),卻似乎在一夜之間,全都白了。
“爹……”長孫云初直接就撲了上去。
可是長孫茂卻沒敢去接她,反而撩起衣擺下跪:“臣……叩見皇貴妃娘娘……”長孫云初似乎沒有料到,一下子站在那里。
可是很快,她就反應(yīng)過來了。
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僅僅是長孫府的女兒,還是天家的皇貴妃。
一瞬間,百感交集。
雖然,以前長孫夫人去看她的時候,也曾經(jīng)這樣拜過。
可那是在宮里,在慕容毅的面前,她的感觸并不深。
可是在現(xiàn)在這種情況下,她的哥哥死了,她不能安慰老父,卻反而要老父向她下拜,長孫云初心頭的凄惶,可想而知。
“老公爺!”
就在長孫老國公要下拜的時候,鳳無憂上前一擺抬起了他。
“老公爺,我想要去拜祭長孫公子,不知老公爺可否為我引路。”
鳳無憂這一扶,終究沒讓長孫茂跪下去。
長孫茂看著鳳無憂,目光復(fù)雜。
而長孫云初也終于反應(yīng)過來,感激地看了鳳無憂一眼,附和道:“不錯,我們想要去拜祭哥哥。”
長孫茂沒有再說什么,微微側(cè)了一下身子,道:“鳳女皇,皇貴妃娘娘,請……”長孫云尉的葬儀規(guī)模很大,幾乎是以國葬來處理。
長孫府最大的庭院完全騰空,布置成了長孫云尉的靈堂。
長孫云初一看見那漆黑的棺木,淚水就再一次涌了出來。
哪怕她之前其實(shí)已經(jīng)見過長孫云尉的尸身,可是這跟這一次還是不一樣的。
這一次,長孫云尉一下葬,是真的陰陽兩隔,再也看不見了。
手上忽然一緊,鳳無憂在她的合谷處掐了一下,輕聲道:“云初,節(jié)哀。”
同時,目光往她肚子瞥了一眼。
長孫云初會意,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強(qiáng)自壓下心頭的悲傷,走到靈前跪下,上了三柱香,然后默默地站了起來。
該哭的,昨夜就已經(jīng)哭過了。
如今,父親和母親都在這里。
她就是再傷心,難道還能比父親母親更傷心嗎?
她行禮之后,再次來到了長孫茂身前,這一次,她的母親也在一側(cè)守著。
“爹,娘……”長孫云初強(qiáng)自壓抑著悲傷,可是還不及等她說出什么,長孫夫人早已號啕大哭起來。
她好好地一雙兒女,轉(zhuǎn)眼之間,竟然就只剩下一個了。
在一片哭聲之中,鳳無憂也禁不住心下惻然。
很長時間里,長孫云尉的死亡,都好像只是一句話。
她清楚地知道這句話,卻不是很清楚,這句話意味著什么。
但到了此時,她終于知道了。
這意味著……世間再無長孫云尉這個人。
她便是想要欺負(fù)他,也……再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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