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5章 遺詔,何惜此身
人人都望著鳳無憂,然而鳳無憂卻是一派冷然。
“你們還想讓本宮說什么?”她環(huán)視了一圈:“難道你們以為,本宮天生靈力,不必打開身體,只用眼睛看一看,就知你們五臟六府長成什么樣子?又或者目可透視,竟能穿層層阻隔,看到血有向心,亦有離心?”
“你們教導(dǎo)小孩子,尚且知道要口讀手寫,方可知字形字意,你們傳承技藝,尚且知道要讓徒弟親手操作,才能領(lǐng)悟其中關(guān)竅,天地生靈,人為萬靈之靈,如此艱深存在,你們竟以為全然不必探究,只憑盲操啞做,就可救人性命?簡直是笑話!”
“多的本宮也不必說,只問你們這許多年,可有親友故交死于不可思議之時?可曾單憑感覺施治,結(jié)果卻害了性命之事?”
底下眾人原本蠢蠢欲動,想要反駁鳳無憂,可聽了這兩句問話,卻齊齊啞住。
這樣的事情怎么沒有,明明見著一個人頭天好好的,隔天突然就死了,又有見人發(fā)寒發(fā)熱,明明按著流傳下來的法子用了土方,可結(jié)果卻越來越重,終至一命嗚呼。
他們心知的確有鳳無憂所說這種情況的存在,可卻仍然認為鳳無憂說的是錯的。
好一會兒之后,才有人掙扎說道:“正如娘娘所說,人為萬靈之靈,既然如此,就當崇敬,豈可不敬?更何況人死為大,保存完整尸身乃是天經(jīng)地義,又怎可隨意損壞?”
可鳳無憂不止隨意毀壞了,還把人剖的七零八落,甚至不止一具。
若非如此,她又怎么可能畫出如此詳盡的人體圖?
“不錯,人既如此珍貴,更不該毀壞遺體。”
“娘娘,您此舉仍是不妥……”
似是終于有人找出了鳳無憂不對的點,一時間,眾人紛紛跟上。
然而鳳無憂也不慌張,只是冷眼看著他們,待到他聲音平息,才淡聲說道:“那要看,在你們眼中,究竟是活人重要,還是死人重要!
“娘娘這是什么意思?”
鳳無憂道:“若是毀一人遺體,可救百人性命,你們毀,還是不毀?”
“若是所救之人,恰是你父母妻兒,你毀,還是不毀?”
“若有人失明、氣衰,又或者其他絕癥,本宮摘一死者眼珠或其他器官移入你的體內(nèi),可令你復(fù)明,起死回生,你用是不用?”
鳳無憂三句話,一句比一句更狠。
第一句尚有人不以為然,第二句已然大部分噤聲,到了第三句,已是鴉雀無聲。
螻蟻尚且貪生,人豈有不惜命的?
若是真如鳳無憂所說,死者身上之物竟能用在活人身上,還令活人復(fù)明復(fù)生,試問天下之間,誰能拒絕?
下方一眾左右看看,似是想說什么,可又說不出口。
毀壞死者固然是錯的,但……若鳳無憂所說真的能夠?qū)崿F(xiàn)呢?
若是將來她真的能令死者器官移到生者身上,而自己又恰恰病了,會不會因為今日之言之行,而根本得不到救治的機會?
“娘娘,你所說那些……未免太過天方夜譚!
終于,還是有人硬著頭皮說出來。
鳳無憂說的那些雖然誘人,可是,卻太過不可思議。
人的身體,自然生來就是自己的,豈能再放在別人的身上去?
鳳無憂此時這么說,分明就是想為自己脫罪。
“天方夜譚?”鳳無憂冷笑一下:“二十人深入北涼十萬大營,還拿下主帥頭顱,是不是天方夜譚?”
學(xué)院門前眾人瞬時一頓。
鳳無憂早已傲然道:“這等天方夜譚,本宮難道不曾做到?本宮生來便喜逆流而行,本宮所懂的詞匯之中,沒有不可能三字!”
滿地黑壓壓的人群,人人憋漲著一張臉,有一肚子的話想要反駁鳳無憂,可在鳳無憂明晃晃的功績面前,卻竟然什么也說不出。
二十人,破了北涼十萬大軍,說出去,誰能信?
可鳳無憂并未說,她只是……做到了。
而鳳無憂的話到此時仍未完,她扔開手中的筆,上前一步。
此時醫(yī)護學(xué)堂前面圍著的人比最開始時多了數(shù)倍不止。
最開始那些人只是聽到了風聲來鬧事的,可是隨著醫(yī)護學(xué)堂當街診治,鳳無憂又畫出了那樣一張驚世駭俗的圖當眾講演,人群越聚越多,此時,已經(jīng)快要將半條街都擠滿了。
鳳無憂聲沉丹田,每說一個字,都是用內(nèi)力震蕩出去,讓即使站在最后方的人,也仿佛親耳聽見一般。
她威嚴鳳目掃視一圈聚集而來的人,又說出更石破天驚的話來。
“諸位作證……”
“本宮今日在此立下遺詔!
“有朝一日,若本宮故去……不論終老、疾病、橫死……亦不論身體完整亦或殘缺……愿將遺體捐贈于醫(yī)護學(xué)院!”
“若尚有器官可用,隨意拿取,以供移植……”
“若器官不可用,隨意解剖,以供各位新老大夫、學(xué)員,研究使用。”
“蒼天在上,厚土在下,一約既定,永無反悔!”
聲音清越,字字鏗鏘,驚得滿街人眾目瞪口呆。
身體發(fā)膚何等珍貴之事,鳳無憂就這樣將自己的身體交待出去了?
他們驚疑之中,鳳無憂早已喝道:“拿紙筆來!”
千心早愣住了,聽了鳳無憂的話竟未反應(yīng)過來。
鳳無憂瞪她一眼:“還不快去?”
“娘娘!”她終于反應(yīng)過來,卻并未前去,而是低低悲叫了一聲。
“執(zhí)行本宮命令!”鳳無憂喝道。
千心咬著嘴唇,終究一跺腳,大聲道:“遵旨!”
說著,快速跑去一邊,拿了全套的筆墨紙硯過來。
鳳無憂執(zhí)筆在手,將自己方才所說盡數(shù)寫了下來,又伸手一掣,將身邊燕衛(wèi)腰間佩刀摘下,在拇指上快速一劃。
不等血液涌出,便狠狠按在寫好的詔書之上。
“印來!”鳳無憂喝道。
千心連忙從懷中掏出一枚小印,卻是鳳無憂燕云的皇后小印。
鳳無憂頭也不抬,又將這枚印信按在了血指印的旁邊。
做好這一切,鳳無憂將紙?zhí)崞穑唤o聶錚:“將此詔書謄寫一百份,張于城中各出入門口,通衢要道!”
聶錚下意識接過詔書,卻只覺得手中如有千斤重。
他清楚地知道,鳳無憂此約一立,那是萬難反悔了。
鳳無憂看他一眼,有些嫌棄,道:“還不去?”
聶錚心頭五味雜陳,想說什么,卻竟然說不出來。
正在他不知如何開口的時候,忽聽一道聲音笑道:“如此熱鬧的事情,怎么能不等著本神子?”
賀蘭玖不知何時早已處理完里面幾位重傷之人出來,也不知聽了多久。
他走上前從聶錚手中拿過詔書,瞄了一眼,笑道:“本神子乃是天下神醫(yī),這等造福醫(yī)道之事,豈可讓你一個人出盡了風頭?讓讓……”
他推了一下聶錚,走到鳳無憂放置筆墨的桌子邊,伸手拿起鳳無憂方才用的那支筆,龍飛鳳舞寫下自己的名字,又如同鳳針憂一樣弄破了自己的手指,按上一個鮮紅的指印。
鳳無憂目光微動,似要出聲,卻終究沒有說什么,只是靜靜地望著賀蘭玖。
她一個現(xiàn)代人,又是部隊中出來的,器官捐獻于她只是尋常事,沒有一點心理壓力。
可是賀蘭玖不同,他是這里的人,從小根深蒂固的觀念都是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可輕易毀傷。
可是此時此刻,他卻也做出了捐獻遺體的承諾,這于他而言,得克服多少心理障礙?
賀蘭玖看了看自己簽的名字,似乎很是滿意,吹了吹紙紙,再次交給了聶錚。
“行了,拿去掛吧!
然而聶錚看著賀蘭玖的舉動,早已知道了自己方才那說不出的情緒翻涌該如何排解。
他接過紙張,卻并沒有離開,而是單膝下跪,高聲說道:“娘娘,臣斗膽,也請在詔書上具名!”
身體固然是重要的,可是,鳳無憂這樣尊貴的身份都能舍棄,他們身為鳳無憂的下屬,又有什么不能的呢?
況且,他們這些人的職責便是守護鳳無憂,輔佐鳳無憂,此時不出力,更待何時?
這么想著,目中神色更是堅定,明亮得幾乎耀人。
鳳無憂尚未來得及說什么,只聽撲通又跪下兩聲。
千心千月一左一右,齊聲說道:“臣千心(千月)愿追隨娘娘,請娘娘允屬下具名!”
千心千月之后,又是撲通連片聲響,跟隨在鳳無憂身邊的云衛(wèi),燕衛(wèi),跟著她打過仗,出生入死過的人,齊齊下跪,聲震半空:“臣等愿追隨娘娘,請娘娘允臣等具名!”
再之后,忽有一人大步上前,揚起袖子喝道:“這些軍爺們都肯為醫(yī)道獻身,我身為大夫,學(xué)員,又何惜此身?娘娘,臣也愿具名!”
一聲落下,醫(yī)護學(xué)堂的成員們紛紛下跪,只覺渾身上下都是熱血,紛紛喝道:“為醫(yī)道進境,何惜此身?臣等也愿具名!”
滿街百姓直看得目瞪口呆,卻又莫名心潮澎湃。
他們有些不明白,他們今日明明來興師問罪,追責醫(yī)護學(xué)堂擅動亡者尸首的,可為何,竟會演變成如此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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