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皇帝話音一落，很快就有小太監(jiān)搬了小凳擺在距離皇帝右手邊不遠的地方。
而崇禎皇帝又再次向楊振招手，叫他起來，過去落座。
楊振見狀，知道不能拒絕，便謝了恩典，從地上爬起來，弓著身子，小心翼翼地走到前邊，然后半拉屁股挨著凳子坐下了。
崇禎皇帝見楊振小心翼翼甚至可以說乖巧聽話的樣子，心中似是極為滿意，之前被多鐸敗壞的心情，也明顯好轉(zhuǎn)了，興致明顯不錯。
此時，他見楊振上前坐下，便扭頭笑著對伺候在身邊的一個太監(jiān)說道：“王大伴，去給朕，還有洪卿、陳卿、楊卿，準(zhǔn)備一些茶果點心來！朕的午膳就不進了，朕要與眾卿家在這里說說話！”
楊振剛剛屁股落在錦凳上，聽見崇禎皇帝這么說，聞聲連忙側(cè)臉去看，就見一個矮矮胖胖的中年太監(jiān)正躬身領(lǐng)旨。
原來那個在午門下敢于代帝傳旨的中年矮胖太監(jiān)，竟然就是崇禎皇帝身邊的王大伴——大太監(jiān)王承恩。
對于王承恩，楊振這個穿越客當(dāng)然是知道的，并且是欽佩的。
尤其是，楊振一想到崇禎十七年京師淪陷，那么多皇親國戚文官武將背叛崇禎，投降大順，而眼前這個太監(jiān)，卻一副錚錚鐵骨，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與崇禎同死煤山，他的心里就對這個太監(jiān)，不由得充滿了敬意。
楊振看著王承恩的背影，腦海中更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一副崇禎皇帝與王承恩一起在煤山自縊的畫面——一棵歪脖子老槐樹上吊著他兩人的尸體隨風(fēng)飄蕩。
楊振趕緊搖了搖頭，將這個畫面拋撒，而此時，那個王承恩似乎也感受到了來自背后的目光，趁著領(lǐng)旨起身后轉(zhuǎn)的機會，看了楊振一眼。
楊振見王承恩回頭看向自己，連忙沖他微微頷首示意。
而王承恩的眼神，也從一轉(zhuǎn)頭時的冷厲，立刻轉(zhuǎn)化成了微微的笑意，并趁著趨步向前的機會，朝著楊振點了點頭。
楊振沒有與王承恩搭話的機會，若有，他一定會當(dāng)面向這位忠義耀千古的太監(jiān)表示自己的敬意。
就在楊振心思電轉(zhuǎn)的時候，坐在前面屏風(fēng)下面座塌之上的崇禎皇帝，再次張口說道：“王德化、駱養(yǎng)性，嗯，還有兵部職方司郎中張若麟，你們幾個留下，其他內(nèi)外臣工，都散了吧！”
崇禎皇帝這么一說，原本在平臺上下安靜肅立的其他朝堂大臣與內(nèi)廷大珰們，接連一番謝恩之后，便各自退下，各回署衙去了。
很快，建極殿后門外的云臺之上，就只留下了崇禎皇帝點名留下備問的那幾個人。
而方才前去布置茶果點心的王承恩，也適時地指揮著一隊內(nèi)宦，在皇帝和留下的眾人面前各自擺了小桌，擺上了茶果點心。
這場面，不像是君臣問對，倒像是逢年過節(jié)時君臣同樂的茶話會了。
只是此時，日已過午，天氣清冷，無論崇禎皇帝如何營造氣氛，這個場面終究顯得十分肅殺。
“漢卿——”
“臣在。”
“你可見過朕的洪愛卿？”
“這個，臣從松山來，途徑山海關(guān)，本欲拜見，卻未能一見。當(dāng)時洪督師已奉旨入朝，不在山海關(guān)。是以，臣尚未有幸得見。”
崇禎皇帝見該走的走了，該留的人也都在了，于是便開始與眾人說話，但他一上來，卻是詢問楊振有沒有與洪承疇見過面。
面對崇禎皇帝的問話，楊振自是有一說一，與此同時，對于答對皇帝問話時的禮節(jié)，他本來所知也不多，當(dāng)下也毫不扭捏拘禮，直接有問有答，崇禎皇帝問什么，他就直截了當(dāng)據(jù)實答復(fù)。
他的這個反應(yīng)，倒也應(yīng)了武夫該有的直爽，一時之間倒令崇禎皇帝甚是滿意。
“既然如此，朕的洪愛卿就在眼前，你先見了再說！哦，對了，朕聞你昨日傍晚才到通州，今日清晨即入京師，然后直來午門獻俘，想必，朕的兵部尚書陳愛卿，你也沒有見過吧？”
楊振聽了這話，連忙從錦凳上站起，轉(zhuǎn)身去看坐在崇禎皇帝左手下的兩個大臣。
那兩個大臣聽了皇帝的話，也差不多在同一個時刻站了起來，面帶微笑，看著楊振，全都是頭戴梁冠，身披蟒袍，一時讓楊振有些傻眼。
楊振正心思急轉(zhuǎn)地判斷著誰是誰，就看見一邊閃出來一個人來，定睛一看，卻是一直未曾出聲的王德化。
“來，來，來，楊總鎮(zhèn)你初次入宮面圣，難免御前慌亂，你且隨我來，我?guī)惆菀姾槎綆煛㈥惐颈 ?br />
從一邊突然閃出來的王德化，笑呵呵地上前，拉了楊振的衣袖，先是牽著他來到當(dāng)面下首那大臣面前，然后又說道：
“洪督師久在軍中，習(xí)慣了軍禮，而你原在洪督師該管之列，即行軍禮可也！”
楊振聞言，扭頭去看崇禎皇帝，見崇禎皇帝笑著點頭，方才抬眼去看始終一言不發(fā)的洪承疇。
這個洪承疇雖然是文人進士出身，但是他南人北相，生得長身偉貌，燁燁有威。
楊振一看之下，倒也符合自己對洪承疇樣貌的猜想，當(dāng)下撩了袍，單膝跪地，沖著長身站立微笑不語的洪承疇躬身抱拳俯首說道：
“卑職楊振，見過督師大人！”
洪承疇當(dāng)然早就聽說過楊振之名了，自從率部督師山海關(guān)之后，就隔三差五地聽人說起楊振到遼東以后的事跡。
同時他也知道，這個楊振，乃是方一藻帶去關(guān)外的戰(zhàn)將，而方一藻又是陳新甲那條線上的人物。
所以，他對楊振的態(tài)度有一點點復(fù)雜，既希望能將這樣能戰(zhàn)的戰(zhàn)將收入麾下，讓他為己所用，同時又知道這樣的事情輕易不能做，做了容易得罪朝中一些大佬。
也因此，他到山海關(guān)之后，對于松山總兵楊振，還有駐節(jié)錦州的遼東總兵祖大壽，采取了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態(tài)度，那就是，有事，就公事公辦，沒事，就不聞不問。
再說，洪承疇麾下戰(zhàn)將如云，也不缺楊振這樣的，所以對于楊振這個名義上的屬下，既沒有刻意排擠過，也從未主動示過好。
但是，此時情況卻有所不同了。
先是，楊振憑借自己的力量，在松山擊退滿韃子數(shù)萬大軍，已經(jīng)讓他刮目相看。
接著，楊振又深得兵法精髓，乘船東渡遼海，乘虛而入敵后，一舉收復(fù)復(fù)州、金州、旅順三城，更是讓他嘖嘖稱奇。
而且，有了這連番的勝利之后，楊振在崇禎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也已經(jīng)是今非昔比了，封爵就在眼前，這樣的人，自己將來出關(guān)督師寧遠，想不用都不行了。
而要用他的話，現(xiàn)在就不能太疏遠了他。
洪承疇想到這里，連忙彎下身子，笑著扶住楊振，說道：“楊總鎮(zhèn)請起，楊總鎮(zhèn)快快請起，圣上面前，你我皆是臣子，彼此之間不必多禮！不必多禮！”
洪承疇所說，與此時楊振所想，在這一點上，卻是基本一致。
禮節(jié)之事，可大可小，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楊振此時若想害他，那就對他大禮參拜，而他若敢坦然受之，那么在一旁看著的崇禎皇帝，心中必然不悅。
畢竟，崇禎皇帝才是真正的老大，而這個真正的老大就在那里坐著觀察呢。
洪承疇自統(tǒng)兵作戰(zhàn)以來，朝中與地方上的官吏彈劾他的聲音就從來沒有斷過，說他專擅跋扈、剛愎自用，說他濫殺無辜、霸道蠻橫等等。
至于楊振的風(fēng)評差不多大同小異，有說其智勇雙全，義武奮揚，敢為天下先的，也有說他不敬上官，傲慢專橫，驕兵悍將，肆意妄為的。
而崇禎皇帝此時正要看一看洪承疇如何對待他麾下該管之將，而這個楊振又會如何對待洪承疇這個薊遼督師。
人說伴君如伴虎，正是這個意思，皇帝對你的觀感與恩遇，轉(zhuǎn)瞬之間就有可能天差地別。
楊振原本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是王德化突然站出來的提點，卻讓他頓時有所醒悟。
他醒悟到的不光是在兩個不認識的大臣之中，準(zhǔn)確認出誰是洪承疇，誰是陳新甲，以及在他們的面前該行什么樣的禮，同時醒悟到的，還有其中暗藏著的兇險。
對他來說，最難得的是崇禎皇帝的信任，而從目前看來，崇禎皇帝對他的信任并沒有衰減的跡象。
他可不能因為在御前應(yīng)對失措，而損害了或者丟失了崇禎皇帝對他的信任。
也因此，楊振聽見洪承疇這么一說，當(dāng)下一點頭就站了起來，然后躬身抱拳，垂首不語。
這個時候，王德化再次一拉他的衣袖，轉(zhuǎn)向另外一個笑呵呵地看著楊振的大臣，笑著說道：
“來來來，楊總鎮(zhèn)，快來見過陳本兵，陳本兵管著兵部，想來行個軍中之禮，本兵大人當(dāng)不會怪罪失禮！”
“豈敢，豈敢，楊總鎮(zhèn)不必多禮！”
此時的陳新甲已經(jīng)從張若麟的嘴里了解到了楊振的想法，對楊振的觀感更好了，當(dāng)下見了面，言辭溫潤，親切無比。
可是楊振知道不能廢了禮，歷來武將被視為跋扈的罪證，就在于他們輕視文官，在文官面前不注意細節(jié)之禮。
此時的楊振可不想給人以這樣的印象，雖然他對歷史上陳新甲這類的人沒什么敬意，可是當(dāng)面卻不能有一絲一毫無禮的表現(xiàn)。
兩個人謙讓之下，楊振仍然單膝跪在了地上，抱拳垂首，說道：“卑職楊振，見過尚書大人！”
“欸呀呀，楊總鎮(zhèn)請起，請起，楊總鎮(zhèn)乃圣上于山海關(guān)外欽點拔擢之虎將，圣上在此，某豈敢生守，楊總鎮(zhèn)快快請起！”
陳新甲剛將楊振攙扶起來，眾人就聽見崇禎皇帝在一邊哈哈一笑，說道：“好一出將相和啊！卿等皆朕之股肱，你們能得如此，朕心甚慰，朕心甚慰啊！”
在場幾人聽了崇禎皇帝這個話，立刻又一起恭賀了一番崇禎皇帝的圣德，爾后便在崇禎皇帝的要求下各回各位，坐了下來。
這時，崇禎皇帝便又說道：“不瞞卿等，這些年來，遼事毫無起色，朕心實已索然，但自漢卿出寧遠，赴松山以來，遼東局面竟為之一新，讓朕又生出無限希望！今日于云臺召見卿等，正為一解遼事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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