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士英聽了，看向吳爭，見吳爭一臉平靜，并非有意羞辱于他，所以并未象之前那般憤怒，而是平靜地答道：“這一年時間，士英輾轉(zhuǎn)浙江境內(nèi)山野鄉(xiāng)村，聽過更難聽的，若靖海候愿聽，士英可以一一為復(fù)述，以博候爺一樂。”

    吳爭呵呵一笑，卻全無笑意，搖搖手道：“不必了，吳某沒興趣聽。”

    馬士英突然道：“候爺想聽什么，只要士英知道，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看著馬士英挺上路，吳爭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道：“你是弘光朝首輔，定是知道弘光朝滅亡的真正原因，前事不忘后事之師，不妨講來聽聽。”

    馬士英微愕，他沒有料到吳爭想知道的是這些，難道不應(yīng)該問些更重要的事嗎？譬如他這兩年的行蹤等等。

    “候爺想聽，士英那就講了，只是請候爺稍待，讓士英先想想從哪說起。”

    吳爭點(diǎn)點(diǎn)頭道：“不忙，慢慢想，慢慢講就是。”

    馬士英沉思了沒多久，抬頭道：“其實(shí)我說這結(jié)果從擁立福王之時就已經(jīng)埋下，候爺信嗎？”

    吳爭“唔”了一聲，不置可否道：“繼續(xù)講。”

    “先帝崩，南京議立新君。我提議擁立福王……候爺明鑒，按皇室血統(tǒng)親疏、長嫡和倫序綱常，福王朱由崧是當(dāng)然的不二人選。”

    吳爭再“唔”了一聲道：“繼續(xù)講。”

    “可錢謙益為首的東林黨人執(zhí)意要擁立潞王朱常淓，說是不立長嫡，要立賢了。可眾所周知，福王的父親老福王，要比惠王朱常潤、桂王朱常瀛兩藩都居長，而福王又是其長子，和崇禎帝是同一輩，乃是崇禎的親堂兄，所以無論是論長幼還是依嘉靖帝繼位的兄終弟及先例，福王繼位都顯然優(yōu)于惠、桂二王。至于潞王朱常淓，不但血緣隔了一層，連輩分也要大崇禎帝一輩，怎么看都不太可能輪得到他。”

    “想必候爺也聽聞過在嘉靖朝的大禮議和萬歷朝的爭國本事件，東林黨人孜孜以爭的就是血統(tǒng)親疏和長嫡，所謂的倫序綱常，按照他們的那套理論，福王朱由崧是當(dāng)然的不二人選。可到了擁立福王時，東林黨人就閉口不講之前他們那套被奉為萬世法的倫序綱常了，卻開始講起立賢來了。”

    “其實(shí)究其深意，無非是因?yàn)閼n慮福王立，或追怨妖書、挺擊、移宮等案。而潞王立，則無這般后患。物議紛紛之下，史閣部約我見面秘談，商議擁立之事，他聲言擁潞乃起兵端之事，也贊成我擁立福王的建議，但又建議，為了朝廷一心，選個折中的辦法，那就是不立福王也不立潞王，而改立桂王。”

    “東林黨人聞聽之后，果然不再反對，他們只要不是福王繼位，無論選誰都是不會有意見的，所以他們一接到史閣部的方案，禮部就馬上準(zhǔn)備了各種儀仗，打算出發(fā)去廣西接桂王到南京繼位。”

    說到此處，馬士英有些得意地一笑，“可他們卻忘記了我是誰？我用的不過就是緩兵之計，暗中我便聯(lián)絡(luò)韓贊周、劉孔昭及四鎮(zhèn)總兵黃得功、劉良佐、高杰、劉澤清等，率五萬大軍去鳳陽擁嫡，之后擁福王直奔儀真，那時，史閣部只能接受即成事實(shí)，于是在那里捎上史閣部后往南京而去，而我則率大軍駐扎下來，以作震懾南京之意。”

    吳爭心中暗暗贊嘆，馬士英這一手確實(shí)高明，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關(guān)鍵是利用了史可法瞞過了東林黨人。

    不過吳爭也惋惜，史閣部一代人杰，只是心性卻不及馬士英果斷，太過優(yōu)柔寡斷了些。

    其實(shí)擁立之爭，如馬士英所說，史可法是很清楚是非曲直的。

    不管照何處定人選，福王都該是首選，可他卻為顧及東林黨人，生生炮制了一個擁“桂”方案，以圖兩不得罪。

    可這擁“桂”方案很是荒唐，一不合倫序綱常，放著崇禎帝的親堂兄弟不立，卻去立崇禎帝的叔叔，雖然都是萬歷皇帝所出，但這樣做置天啟、崇禎二帝于何地？置福王于何地？驅(qū)之亦或殺之焉？因此其本質(zhì)和“擁潞”并無太大的區(qū)別。

    二是極度缺乏操作性，比之“擁潞”都不如。潞王朱常淓好歹和福王一樣，都近在淮安，幾天就可以到南京。而桂王卻遠(yuǎn)在數(shù)千里之外的廣西，一個來回幾個月總是要的，到時候只怕這位桂王還沒到南京，大順軍或清軍早已兵臨城下了。

    在這件事中，從史可法的見識和政治手段上看，是極不相稱的，他意識到了事情的本質(zhì)，但優(yōu)柔寡斷顧慮重重，并無一個卓越政治家的決斷和魄力，不敢快刀斬亂麻安定局勢，以至后來不得不出京避禍，空自喪失重整朝廷的大好時機(jī)；在確立國君的問題上，一遇阻力和反對，并無仗義執(zhí)言之勇氣，只求不得罪各方勢力。這比之他老師左光斗，還是有些許差距的。

    其實(shí)歷朝歷代都有這種擁立之事發(fā)生，這種事就講個果斷，立就立，不立就不立。

    哪有什么折中之法可言？

    甚至于這比吳爭廢黜魯王監(jiān)國，擁立長平公主監(jiān)國更荒唐。

    因?yàn)閰菭帗砹⒌闹皇潜O(jiān)國，雖說也是君，可畢竟前面是加了個“也”字的。

    監(jiān)國對臣來說是君，可對于皇帝來說，依舊是臣。

    以臣廢黜臣，說到底不算謀逆，這也是錢肅樂這般剛正之臣最后不反對吳爭行此“逆”的關(guān)鍵原因所在。

    可史可法這般擁立的是皇帝，皇帝居然由他們這幾方權(quán)臣來選擇，這太過荒唐了些。

    雖說世事本質(zhì)也就是如此，但有些事可做不可說。

    特別是史可法當(dāng)時是南明最具實(shí)力的權(quán)臣，這個時候果斷指定一人，也就能免了擁立之爭，或許那場黨爭不會這么快暴發(fā)。

    這時馬士英繼續(xù)道：“這次的擁立確實(shí)是我勝了，但我也知道，這事沒有那么快完，福王登基不過是黨爭的開始。而這其中最危險的不是黨爭，而是福王，弘光帝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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