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萬一是真的呢。眠兒……?”
“沒有如果,也沒有萬一!”
“你怎么能這么確定?”
王后看到楚江眠的堅定態度,又急聲反問了一句。她雖然從心里也不相信錦祥宮里會有人在這個時候要殺自己的兒子,但她需要一個最合理的解釋,才能夠徹底的放心。
“母后請想,既然有人敢在龍城外伏擊王室公子,那一定是經過深思熟慮計劃周全的。又怎么可能會留下這么多的手腳呢?很明顯,這就是故意的栽贓嫁禍。襲擊者很狡猾,如果能夠一擊得手當然最好。而如果不能成功,這就是他們失手后所留下的后招兒了。呵呵!想要借機挑動錦祥宮內亂,想的不要太美哦!”
神態瀟灑的趙王子侃侃而談,眼中睿智的光芒令人心折。在這一刻,這樣的神態與他的年齡極不相稱,倒是像極了一個老謀深算洞察人心的家伙。所有的宮中侍女和侍衛們都投過來敬佩的目光。很多人心中不約而同的浮現出這樣的念頭。
“王子的許多過人之處,也只有錦祥宮里的人才會知道。如果有一天他加以施展,會不會一鳴驚人呢?”
王后姜辛看著神采飛揚的兒子,幾乎要大聲喝彩了。她強行忍住心頭的喜悅,用眼角余光微不可查的掃過低垂的帷幕。又最后問了一句。
“眠兒,世間險惡,人心叵測。如果真的有一天,錦祥宮里有人也這樣對你,你會怎么辦呢?”
楚江眠似乎并沒有意識到這句話背后的深意。他臉上的笑容如脈脈春風般展開,迎著姜辛伸開的手,坐到厚厚的織毯上,把頭偎依在她雙膝間。無論怎么說,他畢竟還是一個未曾真正肩負起重任的十八歲年輕人。
“宮中的各位公子和公主,自然都是我的兄弟姐妹。我們身上畢竟都流淌著遺傳自父王的相同血脈……如果在往后的歲月里,真的有人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與我白刃相向。那么不管結果如何,我保證自己的劍上不沾染他們的一滴鮮血就是!”
“眠兒,你心里真的是這么想的嗎?”
“千真萬確,絕無虛言!”
“那好,我們需要聽你親口在面前發一個誓言。”
楚江眠收斂了臉上的笑。母后的話已經說得如此明白,他也不必再裝糊涂。抬起頭時,一字一句,語氣堅定。
“此身此世,仁孝和親,兄弟共榮……江眠若違此誓,當人神共憤,天誅地滅!”
“難為你了。我的好眠兒……!”
王后抱住楚江眠尚顯單薄的雙肩,淚珠盈然。春秋大義,不違誓約。在這個時代,以身立誓,這已經是最重的誓言了。也許,從此之后,這個年輕人的身體就要擔當起趙國八千里山河的重量。內憂外患,虎狼環飼,前途莫測,怎不令人心酸感傷呢?!
“好!好孩子……父王果然沒有看錯你!”
輕輕的擊掌聲傳來。宮殿一角厚重的帷幕揭開,有一個孤獨的老人躺在榻上,正滿面含笑的看過來。王者遲暮,英雄白頭。已經病入膏肓的趙王楚烈,也終于走到了這一天。
跨越山河剛剛歸來的楚江眠跪倒在地,已經是泣不成聲。
那一夜,錦祥宮里的這處宮殿中,燈火徹夜未熄。父子相談,直到天明。
當東方破曉的時候,趙王楚烈滿是傷病的身體帶著寬慰,終于沉沉睡去。楚江眠把隨身帶回來的那張虎皮蓋在他的雙腿上。這張已經被處理過的虎皮,就是慕容離城在中岳山送給他的那張。在這北方的季節里,可以有效的抵御春寒潮濕之氣。然后,他起身走出宮殿,東方朝霞鋪滿云天,如同火焰一般燦爛。殿外的侍衛們晝夜守衛,眉間掛了淡淡的清霜,卻仍然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臉上充滿了忠誠的神色。
楚江眠站在高高的臺階上,眺望天邊凝思片刻后,有一絲苦笑涌起在嘴角。
“本來只想做個大紈绔,風花雪月享受生活……卻沒想到終究難以如愿啊!既然已經答應了老頭兒,總要去做的盡可能好些,才不會讓他失望吧。雖然他也許沒有幾天好活了……唉!”
多年以來,天下諸侯明爭暗斗,互相蠶食。幾乎無時無刻都有發生戰爭的可能。想要在這其中保持一方樂土,已經是十分困難的事。就算是楚烈如此英雄,終其一生也不過可以勉強做到目前的地步。保境安民已屬不易,想要再開疆擴土,甚至扶保周王室,何其難也!
更何況,趙國內部也有許多暗潮洶涌。不管是錦祥宮,朝堂,還是軍中,都有許多矛盾存在。有趙王楚烈在日,自然沒有人敢輕易地跳出來。如果萬一他這次真的不治而逝的話,恐怕不用等到外敵攻到龍城之下,內部就會亂象橫生,大禍在即了!
好在,父王終于還是等到了他的歸來。而這就足夠了。楚江眠伸手輕輕摸了摸身上已經好的差不多了的傷口,走下臺階兒,一直朝前走去。他的腳步,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堅定過。
陽光從宮殿的長窗里透過來,照在楚烈那張蒼老憔悴的臉上,他微微瞇著眼睛,看著在那道光線里漸漸遠去的年輕背影,輕輕嘆了口氣。其實他并沒有睡著。現在即便是身體再疲乏,他也不想睡去。因為他有一種預感,也許過不了多久,自己就會睡一次永遠也不會醒來的大覺了。
“如果你來了,就出來和我說說話吧。”
安靜的宮殿里,楚烈淡淡的對著空氣說了一句。微風掠過,有人坐在他的面前,抿了一口酒說道。
“累了就好好睡覺休息,有些事到了該放手的時候,就放手吧……這終究是他們年輕人的世界!”
空空蕩蕩的宮殿里,并沒有其他人在。楚烈扶著幾案,坐直了身子。他撇了一眼與他對面而坐的人,苦笑著搖了搖頭。
“有些事說的容易,做起來何其難矣!我終究還是不放心啊……這副擔子太重了!”
“你都沒有真正把權力交到他手上,又怎么會知道行不行呢?”
“那你覺得……他能行嗎?”
“那是你自己的兒子好不好?少來問我!”
“唉!我當然知道他不會讓我失望。但歸根結底說起來,還是太難為他了。老季,這次要謝謝你肯親自走這一趟,保護江眠兒平安歸來。”
“這個謝字就不必了。老趙,我去中州可不是因為你的面子。哼!”
看著對面梗起脖子說著這些話的人,楚烈忽然笑了起來,臉上神情卻是這些天少有的放松。
“呵呵!是啊,我哪有這么大的面子,能夠指揮的動季子呢!不過,不管是因為什么原因,這聲謝謝終歸還是要說的。這時候不說,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說呢……。”
寂靜的空氣中有些傷感的氣氛。已經在錦祥宮默默無聞待了十多年之久的老季,心頭嘆息,只低下頭去看著那壺酒嘟囔了一句。
“虧你還是世間人所說的英雄呢,早些年的那些氣勢都哪里去了?變得這么婆婆媽媽。另外,你可不要想多了,之所以幫你這次忙,只是瞧在這些美酒的份兒上而已。嘿嘿!”
楚烈仍舊在微微笑著。他當然明白眼前這個曾經冠絕江南劍術無雙的人甘于隱忍這十多年的時間在這里,到底是為了什么。他們的恩怨糾纏了大半輩子,卻終于也快要到盡頭了。
“老季,你就不要嘴硬了。希望以后你還能像現在這樣多多照顧趙國,江眠,還有她……如此,我就走的安心了。”
“這些你自己的責任,又關我什么事?北方的風沙太苦,我在這里住不慣。”
老季沒有感情的說著,依然在低頭喝著他的酒,往日的美酒,此刻卻感覺到苦的厲害。楚烈忽然瞪了他一眼。
“你喝了我兒子這么多酒,怎么,想賴賬啊?”
“賴什么賬?我又沒答應你什么……這些酒可都是楚江眠答應送給我喝的啊!”
老季不服氣的抬頭看著他,卻看到了布滿血絲的那雙眼睛里滿滿的憂慮。心中不由的一顫。原來,被稱為塞上長城的這個北方英雄,真得已經走到了最后的時候。
“那你知道這些酒有多貴嗎?一兩金子一壺,自己算算這幾年喝了多少了,把這筆賬還上,才準走!”
“你!簡直是訛人啊……拆了我這把老骨頭也還不起這么多金子!”
“那就沒辦法了。老季,除非你把喝過的酒都再吐出來。否則……呵呵!”
“老趙,在這世上,我季子從來不會討價還價的東西有兩樣。第一是劍,第二就是酒……在沒有把這些好酒喝完之前,我是不會走的。”
兩個在二十多年前為了爭奪那個絕世無雙的女子而成為情敵的人,這一刻卻終于一起笑了起來。情歸情,義歸義。英雄的心中,除了快意恩仇,還有惺惺相惜。
“這一路上我替你看過了……那小子天賦之高,胸懷之闊,令人驚嘆。將來的成就,恐怕就是你也會望塵莫及的!”
抱著酒壺的老季再次消失,只留下了這最后的一句話。得到答案的楚烈,終于徹底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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