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xué)堂要建好了。
李治對此也頗為重視,特地把禮部尚書,也是自己的叔父,隴西王李博乂叫了來。
乂:音yi。
“見過陛下!
李博乂臉頰頗有些肉,說話時微微顫抖。
這位乃是高祖皇帝李淵的侄子,行事不端,驕奢淫逸家中數(shù)百女人皆穿綾羅綢緞,酒食無度隴西王家中樂聲不斷,也算是長安一景。
李治對這位王叔也頗為頭痛,“長安建造了百余學(xué)堂,先生不可缺,此事禮部去做!
李博乂抬頭,“哪來那么多先生?陛下不知,那些人但凡還能活著,就一門心思想去做官,誰會愿意去教書?除非給好處,給助教的職務(wù)!
李治皺眉,“助教不能亂給!
李博乂打個哈哈,“那臣無可奈何!
王忠良覺得這人就是個拎不清的,就出來說道:“隴西王需恭謹(jǐn)些。”
李博乂斜睨著他,“當(dāng)年高祖皇帝在時猶對我兄弟關(guān)愛有加,先帝亦是如此,你算個什么東西?不過是我家的一個家奴罷了,也敢妄言?若非陛下在,老夫今日一笏板抽死你!”
這位不但驕奢淫逸,更是囂張跋扈,以至于連高祖皇帝都無可奈何,說若非是看在血親的份上,李博乂兩兄弟都該一巴掌拍死。
可這年頭親戚必須要照顧,高祖沒辦法,只能好生勸導(dǎo):聽說你們兄弟倆整日和一些小人親近,專門干些壞事,也不讀書改一改吧。
可毛用沒有。
最后高祖和先帝都沒辦法,得,干脆丟一個沒事干的官職給他吧,于是李博乂就做了宗正卿。
老李家殺親戚殺的最狠,宗正卿能管啥?啥都管不了,就是個閑職。
去年李治覺得這位王叔還算是安靜,就把他弄到了禮部。
禮部六部之中最清閑的。
可這位倒好,見到皇帝就擺出了長輩的架勢,一臉無所謂的模樣。
有本事你就打殺了老夫,沒本事老夫就繼續(xù)瀟灑。
宗室怕的是什么?怕的是有人心懷大志,至于廝混吃喝玩樂,那真不算事。
李治強忍著令人狠抽李博乂一頓的**,淡淡的道:“讓侍郎去做!
李博乂看了他一眼,覺著這個侄子有些傻了,“陛下弄了學(xué)堂,得罪了無數(shù)讀書人,連那些學(xué)童都知曉原先是一千人吃這碗飯,你非得要引來無數(shù)人,那些人沒了飯碗自然不會搭理你,你且等著,老夫敢斷言,愿意來的少之又少!
他這話倒是沒錯,但李治卻有些別的想法。
“在學(xué)堂教書,若是出色的,隨后就能去州縣任職助教,或是進了國子監(jiān)難道他們不動心?”
李博乂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
“皇后來了。”
李博乂這才收了笑,喘息道:“陛下何其不懂那些人!那些人最想的是做官,不做官去教書,誰愿意?進了學(xué)堂教書看似多了個門路,可以后再想動彈就難了。那些人不是傻子”
武后走了過來,李博乂抱著笏板隨意拱拱手,“那些人都在等著看你的笑話學(xué)堂建造那么多,可卻尋不到先生,到時一群百姓子弟不知所措”
這就成了個笑話。
賈平安也得知了此事。
他想到的是元末明初。
朱元璋求賢若渴,幾次三番請那些讀書人出仕,可絕大部分讀書人都視蒙元為正統(tǒng),誰愿意為一個放牛娃做事?
至于你說什么驅(qū)除韃虜,恢復(fù)中華在讀書人的眼中,韃虜不韃虜?shù)牟淮蚓o,中華不中華的更不打緊,要緊的誰能給我個官做。
所謂有錢就是爹,有奶就是娘,說的就是這類人。
朱元璋大怒,但卻不動聲色,等大明立國后,隨即就來了個普及教育朕算是看清楚了,讀書人都是一群沒節(jié)操的,如此朕就讓天下人讀書,從天下人中去選材
目前這個情況就是變種的明末元初有教無類,讓百姓讀書強大大唐。
讀書人們在冷眼看著,什么有教無類,那是忽悠傻子的你也信?當(dāng)然是讀書人越少越好,如此就能多分些好處。
強大大唐和強大家族相比,我當(dāng)然選家族。
李博乂回去把事兒丟給下面的官員去做。
據(jù)聞皇帝拎著刀子在發(fā)狠,所以禮部沒人敢懈怠。
可跑來跑去,告示貼了不少,兩日下來竟然只有五人來應(yīng)召。
李博乂在禮部狂笑,說皇帝這下該知道了吧。
宮中打碎了不少瓷器,皇帝破天荒的責(zé)罰了兩個犯錯的內(nèi)侍,無需蔣涵出手,皇帝令人把他們打了個半死。
剛出月子的皇后據(jù)聞?wù)偌死盍x府等人議事,商議應(yīng)對的手段。
這個笑話不能成為現(xiàn)實。
盧順義覺得已經(jīng)成為了現(xiàn)實。
值房里,三劍客齊聚,王晟笑的格外的暢快。
“讓百姓讀書他們贏了,可沒先生讀什么?讀什么?哈哈哈哈!”
李敬都站在窗前,風(fēng)吹過,吹的他的衣裳獵獵作響,那干瘦的身材顯露無遺。
“這是大勢!”李敬都按著墻壁冷笑道:“天下人分為幾等,世家一等,皇室一等,權(quán)貴臣子一等,豪強一等這等人能讀書,這是多年來的延續(xù),從未改變過?少Z平安蠱惑帝王,想改變這等大勢”
他按著窗臺,近乎于輕蔑的道:“大勢如潮,誰逆行誰將會被拍的粉碎!”
賈平安迅速恢復(fù)了悠閑的生活,早上報個到,隨即就溜了。
“賈郡公,皇后召見!
進了宮中才發(fā)現(xiàn)要見的是太子,還有幾個學(xué)生。
李弘看著有些惱火,見面就說道:“先前孤與先生爭執(zhí),說要讓更多的人能讀書,能掙錢,可先生們卻說少了才好他們說帝王士族為一等,官員豪強為一等,讓這些人的子弟讀書至于百姓,若是讓他們讀書,那誰來種地,誰來做工匠,誰來勞役從軍?”
這些人是真的賈平安一直覺得來到大唐后有些格格不入,后來才發(fā)現(xiàn)大唐階級太過分明。
不,是從秦漢之前就有的階級分明。再推遠些,從部族建立開始就有了等級。
權(quán)貴就是權(quán)貴,百姓就是百姓。酋長的子孫依舊是酋長,牧民依舊是牧民。
“該做官的子子孫孫都做官,該種地的子子孫孫都種地,享福我來,受苦你去,為何?”賈平安在給太子灌輸毒雞湯,“只因他們覺著百姓就是牛羊。”
但好歹還給了晉升的渠道:軍功!
“百姓要想改變自身的處境,唯一的法子就是從軍!
李弘有些不忿,“他們說如此等級分明,各安其職,天下就會大治。”
“這是無知!”
賈平安假裝沒看到后面的蔣峰等人那漲紅的臉。
他上次就想過把這幾位趕出去,可阿姐說了,沒有對比太子如何知曉好壞?
合著是拿這些人來給太子練手?
賈平安覺得這幾人就是個悲劇。
“你首先要記住的是肉食者鄙!這是亙古不變的!
賈平安覺得該下些猛藥了,“你去看看前漢就會知曉前漢的上等人壟斷了整個大漢的大半錢糧,以及大半的官職,也就是說,半成姑且把那些上等人算作是天下人的半成吧!
后世說一成人,但這個時代的差距更大,所以賈平安用了半成,也就是百分之五來形容上層人的數(shù)目。
李弘聚精會神的聽著,每一次他有了疑惑,那些先生只會按部就班的說些道理,李弘深切的懷疑他們自己都沒弄懂那些問題。
可舅舅不一樣,舅舅每次都能從別的角度給他啟迪,讓他耳目一新,深感受益。
“首先你要知曉我多次說過人性本貪,這不以身份為改變。如此這半成人掌控了天下大半財富和權(quán)力,人性本貪,他們會做什么?”
賈平安看著大外甥。
李弘想了想,“驕奢淫逸,不思進取!
“這只是其一。”賈平安沒注意到皇帝已經(jīng)走到了身側(cè),并擺手示意眾人噤聲,他繼續(xù)說道:“人性本貪,有了一萬錢就會想著十萬錢,有了十萬錢就會想著百萬錢,你莫要看到一兩個不求名利的就把整個權(quán)貴群體視為品行高潔,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們不能攫取的”
這是人性課!
李治負手聽著,把那些臣子一一對照,發(fā)現(xiàn)一點也沒錯。
比如說程知節(jié),看似忠心耿耿,但骨子里卻是把家族放在了首位,能攫取好處時不會有半點猶豫。
“看看前漢,為何崩塌了?”
“民不聊生是基礎(chǔ)。”李弘被舅舅教授的越發(fā)的敏銳了。
“對,當(dāng)天下還有錢糧可分配時,這個天下就能祥和的繼續(xù)走下去。但前漢的民不聊生和那些上等人卻息息相關(guān)。土地兼并我屢次提過,并非沒有新的看法,而是因為百姓也就只有土地能供給上等人去盤剝!
以后的資產(chǎn)組成中還有什么房產(chǎn),現(xiàn)在的百姓只有田地。
“那半成人會絞盡腦汁的去奪取百姓的錢糧田地,他們張開血盆大口可能你想問問,那些人難道就沒有大局觀嗎,不知曉如此會導(dǎo)致王朝崩塌?”
李弘點點頭,覺得舅舅猜到了自己的心思。
賈平安笑了起來,“還是要回到人性本貪這個詞上,人的貪婪是不受控的!
“根源何在?就在**。酒色財氣誰不喜歡?帝王喜歡,臣子喜歡,百姓也喜歡!辟Z平安不知曉皇帝的面色發(fā)黑,“那半成人拼命攫取錢財權(quán)力,他們的錢財越來越多,百姓自然而然的就會越來越貧困貧富差距大到了令人觸目心驚的地步!
賈平安眸色深沉,“百姓每日就算是吃野菜也難以果腹,那些權(quán)貴官員卻在驕奢淫逸,肉林酒池。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隨后就是貧者越貧,富者越富百姓活不下去了,可那半成人卻依舊在壓榨他們,他們以為百姓永遠都無法反抗,隨后黃巾大旗一舉,什么權(quán)貴,什么官員,都成了百姓腳下的肉泥!”
當(dāng)那半成人把百姓視為豬羊時,改變就不可避免的會發(fā)生。這些改變中小部分是和平的,大部分是用戰(zhàn)爭來改變原有的秩序。原先的上等人淪為了尸骸或是奴隸,而新崛起的階層迅速變成了他們。
所謂屠龍者最終變成了那頭惡龍就是這個道理。
“這半成人從古至今都會存在,以后也少不了,要把他們的血盆大口給縫住一半,至少三成,否則他們在毀滅自己的同時,也在毀滅這個天下。”賈平安拍拍太子的肩膀,皇帝的臉又黑了幾分,他認(rèn)真的道:“太子,你要永遠記住這么一句話”
李弘點頭,認(rèn)真的聽著。
“不要相信所謂的節(jié)操,那是騙鬼的玩意兒!
李治的臉成了鍋底。
王忠良覺得賈師傅要挨收拾了,不禁一笑。
賈平安認(rèn)真的道:“忠誠只是因為背叛的好處不夠多。所以永遠都不要用節(jié)操作為出發(fā)點去揣度官吏,去揣度天下人。”
李弘脫口而出,“忠誠只是因為背叛的好處不夠多,也就是說,天下人都是**的奴隸,而能節(jié)制**的就成了君子”
“沒錯,不過永遠都不要去相信什么君子,人是善變的。”賈平安笑道:“所以方外才說世人在苦海中掙扎,何為苦海?**便是!”
李治微微點頭,覺得這番話說的很可觀,而且對太子應(yīng)當(dāng)有一個當(dāng)頭棒喝的作用。
李弘恍然大悟,“先生們說讓官員依舊做官員,讓百姓依舊去種地,若是從**去看,那就是他們想壟斷了這些好處”
“好小子!”
賈平安笑的合不攏嘴,“所以帝王和朝中要變成仲裁,看管這個天下,一旦發(fā)現(xiàn)那半成人張開了血盆大口,想把百姓買菜的錢都榨干凈時,就要給他們一棍子”
李弘進一步發(fā)散了思維,“若是帝王把這些好處分給了天下人,他們就會認(rèn)為帝王背叛了他們。”
“對!辟Z平安樂呵呵的道,“但作為仲裁,這等劫富濟貧必不可少。”
“那太史令和孫思邈算不算君子?”
這個問題問的好,賈平安說道:“不該用君子這個詞去衡量他們。他們更多是看穿了自己,知曉活著就是活著,并無第二個意義,所以他們?yōu)⒚摚@是自然率真,而不是在道德上達到了一個所謂君子的高度!
李弘明白了,“看穿的是近乎于方外人,看不穿的說自己是君子,那就是”
“那就是缺什么補什么!
賈平安笑吟吟的道:“好了,我外面還有事,回頭”
李弘不舍,“舅舅你今日就該給我上課了。”
可我事情多啊賈平安一臉正氣,“兵部事多,我還得去看看,改日吧!
“咳咳!”
身后傳來了咳嗽聲,賈平安聽著有些耳熟。
李弘行禮,“見過阿耶!
賈平安干笑著回身,“見過陛下。”
剛給大外甥灌輸了一通毒雞湯,皇帝會不會大怒?
李治黑著臉道:“兵部事很多?”
糟糕,曠工被老板抓了現(xiàn)場。
賈平安正色道:“事情再多臣也能暫時推開,今日就給殿下授課。”
“嗯!”
皇帝背著手走了。
給太子上了一節(jié)課后,賈平安悄然溜了。
他想過許多,譬如說治亂循環(huán)怎么改變沒法改變,唯一能改變的就是讓漢兒成為這個世界的主宰,如此不管如何治亂循環(huán),依舊是子孫后代在掌控時代。
就像是人性本貪,多少年了?多少因為貪婪導(dǎo)致的慘劇,乃至于家國崩塌,史書上記載的分明,可那些饕餮們可曾把自己的**克制一下?
不可能的!
但凡是人都免不了貪婪,當(dāng)攫取財富和權(quán)力的機會放在手邊,觸手可及時,想讓人安靜的一動不動那是愚蠢的
貪婪是最大的原罪。
但賈平安卻很歡樂。
人類發(fā)展的沉重問題他也就是胡亂思索一下,享受生活才是王道。
他去了西市,準(zhǔn)備給孩子們買些小東西。
“賈郡公!”
長安快餐界的扛把子李姣就在二樓招手。
她一手撐著窗戶,一手揮舞
身體前俯小心掉下來就算是掉不下來,可兇都露了!
不小了!
賈平安微微一笑,突然一個場景在腦海里閃過。
婦人撐開窗戶,呆呆的看著下面抬頭微笑的男子,喃喃的道:“西門大官人”
賈平安搖搖頭,把自己從西門慶這個人物中帶出來,隨即進了店鋪。
此刻午后,店里的生意很好,吃飯的人一直排隊排到了外面。
賈平安被帶著去了樓上。
李姣正在等候,見面盈盈福身,隨后開口,“長孫家的人突然來尋我,說了一通”
剪水雙眸凝視著賈平安,見他沒動靜,李姣不禁在腦海里弄了個小人,隨后手持長針猛扎。
“關(guān)隴那些人依舊仇視士族,把士族當(dāng)做是對手!
這是個價值很高的消息。
在給李姣出了個做快餐的主意后,賈平安就從這個女人的視線中消失了。他覺得李姣以后也就是尋個人嫁了了事的結(jié)局。不過這女人長得太美,容易引發(fā)些事兒。
可沒想到長孫家的人竟然尋到了她。
長孫家從長孫無忌去后就凋零了,但李治后續(xù)慢慢的放松了些,于是長孫家的人多了些活路。但再想過以前的日子是不可能了。
“他們來尋你作甚?”
賈平安不覺得長孫家的人會看重這個私生女,更不覺得他們會把這些消息告訴李姣。
李姣嘆息一聲,賈平安卻看到了幸災(zāi)樂禍之色,“他們來借錢。”
“造化弄人!”
曾經(jīng)是大唐頂級家族的長孫家如今也沒落了。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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