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家老宅東花園,升起一面八尺的紅旗。
龐雨昂首站立在高臺上,身邊除了旗手郭奉友,沒有其他隨從。
龐雨穿著一套黑色的箭衣,雖然旗牌都有了,但官服并未到手,要等到兵部的任命一起下發(fā)。
安慶守備的職務(wù),原本是管轄衛(wèi)所系統(tǒng),守備主要從衛(wèi)指揮使升任,本身并無官場品級。
明代中期之后衛(wèi)所廢弛,各地鎮(zhèn)戍制募兵制興盛,招募民籍的百姓從軍,這些人的升遷都在營兵系統(tǒng),與衛(wèi)所的“軍”完全不同。
衛(wèi)指揮品級為三品,安慶守備的署職也是正三品,張國維并未跟龐雨說明,所以龐雨對自己的官職仍是云里霧里,但巡撫衙門開出的公文是真的。
只是身穿常服,差了點名正言順。
下面的情況就更差,三百多名壯丁衣服一片花花綠綠,發(fā)型也各式各樣,龐雨走時只告訴龐丁招兵,招來之后的費(fèi)用沒有安排清楚,所以沒有采購任何東西,連棉被都是守城時候掛懸簾剩下的舊物。
好在這些人已經(jīng)完成靜立訓(xùn)練,比農(nóng)村趕集還是要好一些,但看著怎么都不像軍隊,更像一種座山雕開香堂的感覺。
莊朝正此時扛了一張椅子過來放下,顯然是給龐雨準(zhǔn)備,龐雨點點頭,卻并沒去坐。
等到莊朝正回歸隊列,龐雨往前走了兩步,來到高臺邊緣,這種感覺很熟悉,三百人以密集隊列集合的時候,看起來只有很小一團(tuán)。
龐雨靜立片刻后,開口高聲道,“本官一人,在云際寺斬首級三十,今年正月帶領(lǐng)壯班斬流寇首級兩千,守得桐城全城百姓周全,我就是桐城兩班班頭龐雨。”
下面一片安靜,后面的壯丁偏著頭從縫隙中查看,這一批新招壯丁中有部分社兵,他們都認(rèn)識龐雨,還有部分是官道沿途的青壯,最遠(yuǎn)的來自廬江和潛山,他們只聽過龐雨的名聲,還是第一次看到傳說中的真人,心中不由滿是好奇。
其中最為傳奇的是獨殺云際寺三十亂賊,此事整個桐城的百姓都可作證,都看到龐雨拖著三十個人頭進(jìn)城的,連龐雨自己說多了,現(xiàn)在不留神的時候,也相信是自己一個人殺了三十人。
“但那是以前,現(xiàn)在本官是應(yīng)天巡撫張都爺親自任命的安慶守備。
只要敢拿命去拼,就有一個前程。
在場的各位,大部分都是二月之后來的,很多人的家,毀于流寇之手,無數(shù)百姓衣食無著、流離失所,以后的日子怎么過?”
龐雨看著滿場的壯丁,這里三百人雖不是一個地方來的,但總體都是安慶府周邊,能站在這里的,基本都有親友遭難,家中財產(chǎn)損失也不會小。
他看了龐丁登記的人員分類,新壯丁以官道周邊農(nóng)民為主,田地雖在但損失了房屋和所有口糧,短期無法恢復(fù)生計。
作為以務(wù)農(nóng)為生的人,這是斷了活路,都是沒有退路的人,能招入壯丁是給了全家一個活路。
相比于太平時節(jié)那些有家可回的壯丁,龐雨更需要這種人。
龐雨伸出一個指頭,“跟著本官入了營兵,每日有肉吃,有新的軍服穿,有新的被子,有瓦頂?shù)能姞I,還有最好的武備,有二兩的月餉拿,你們可以問問壯班的舊人,本官從不克扣工食銀,說了二兩便是給到你手上二兩,一年二十四兩,當(dāng)了軍官還有增加,你們的家人會因此體面的生活。
最重要的,還有賊寇可殺。”
龐雨高舉著指頭,以他來這個時代幾個月的見聞,要鼓動這些百姓,只有切身攸關(guān)的東西才有效,你叫他們?nèi)箐N朝廷、救國救民,他們會呆呆的聽著不敢反駁,但是絕不會去做的。
下面一陣騷動,好些壯丁張開了嘴巴,這才是他們最想聽到的東西。
從龐雨回來開始,壯班和快班都是在流行各種傳言,最主要的便是說班頭升官了,需要從兩班提拔一批人,但全都要當(dāng)丘八。
因為龐雨的神跡和夸張傳聞,壯丁們大多都愿意跟隨,但民間對丘八的各種負(fù)面情緒,又讓大伙有些猶豫,畢竟不算什么好去處。
但此時聽到了待遇之后,突然沒人在乎當(dāng)兵的爛名聲了。
龐雨等他們消化了之后收起手指,“你們要做的,只有兩件事!遵守軍紀(jì),奮勇殺敵。
本官明言在先,膽小怕死的不要來當(dāng)兵。”
臺下有小聲的議論,龐雨沒有理會,從臺階大步下去,沿著隊列緩緩走過。
“百姓都說,丘八不是東西,匪過如梳兵過如篦,那本官為何好好的官差不做,要去當(dāng)個丘八?”
隨著龐雨的走動,士兵們的腦袋跟著轉(zhuǎn)動起來。
“因為老子從軍,不是為了搶百姓錢財,不是為了吃士兵的空餉,是當(dāng)個真的將官,這個世道就是從軍的世道。
你們?nèi)ギ?dāng)兵,不是其他部的兵,是我龐雨的兵。
我的兵不是別人口中的丘八,是威武有禮的勇士,有大好的前程。”
在那些壯丁眼中,龐雨看到了期盼,到了該收尾的時候。
“無論什么世道,從軍都不該是賤業(yè),愿意跟著本官從軍報國的,上前一步!”
“屬下愿意追隨大人。”
王增祿第一個踏出隊列。
…“叫啥名字?”
“吳達(dá)財。”
一個強(qiáng)壯的農(nóng)夫,塊頭看起來比一般的農(nóng)民大,龐雨翻了一下名錄,是從廬江來的。
“當(dāng)時為何入的壯班?”
那吳達(dá)財愣了一下,好半晌憋紅了臉道,“房子被流寇燒了沒飯吃。”
“家中有幾口人,都有無受傷?”
“都沒傷,就是兩個娃吧,出來走丟了一個,咱算好的,里長來說的時候,我就帶著一家往大江那邊去了,其他親戚沒走,死得可多。”
龐雨點點頭,“以后再好好找一下走丟的娃,說不定就在桐城附近,那你恨不恨流寇?”
“怎地不恨,我又沒招惹他們,憑啥燒我房子,一家都沒住的,附近幾個村都沒住的了,連個親戚家都沒法去投,天殺的流寇…”吳達(dá)財?shù)脑捪蛔右淮蜷_就關(guān)不住,臉越說越紅,龐雨等他說了一會才擺手制止,低頭在一個新的兵冊上登記,然后寫了一張紙條遞過去,“到姚隊長的第一百總局。”
吳達(dá)財連忙接了往右側(cè)第一局的小旗趕去,走了幾步突然又調(diào)頭回來,朝著龐雨跪下磕了兩個頭,然后才跑到姚動山面前,把紙條遞過去。
姚動山一揮手,吳達(dá)財便站在了小旗之后。
旁邊等候的幾個裁縫中出來一個,馬上開始給吳達(dá)財測量衣服尺寸,按龐雨的要求,五日之內(nèi)他要給所有壯丁配齊軍裝。
龐雨微笑一下,又開始詢問下一個人。
后面還有長長的隊列,三百五十多名壯丁,約有五十人不愿離開桐城,大部分都是縣城附近的社兵,好在壯班的老兵基本都愿意跟隨龐雨。
龐雨親自登記兵冊,與每個士兵都要交流幾句,觀察一下他們的相貌體格,與招募壯丁的時候不同,這次龐雨沒有拒絕任何一個人。
登記的過程很長,龐雨也只能加快速度,他大致控制在一分鐘稍多,但仍堅持親自登記,一直持續(xù)到了午后,登記的過程才完成。
忍著肩頸的酸痛,龐雨制止了自己伸懶腰的**,筆挺的站起身來。
招手叫過以前的六名隊長,現(xiàn)在是六個百總,包括王增祿在內(nèi),他雖然告訴龐丁自己需要考慮,但卻是第一個響應(yīng)的,倒出乎龐雨的意料。
龐雨給六個百總局各自分配了大約五十人,老兵的配置數(shù)量也基本相同,其余數(shù)額打算到安慶之后補(bǔ)足。
“各位的月餉是折色四兩,另有本色五斗,所部考核合格另有獎勵,作戰(zhàn)賞賜在外。”
幾人同時張大嘴巴,姚動山和王增祿都在皺眉計算,月餉四兩一年能拿多少。
龐雨看了一圈六個人,不等他們算清楚又道,“自此時兵冊完成起,在冊所有人等都是大明官軍,受我軍律管轄,各位管好各自手下,若再出現(xiàn)逃兵,各位一通連坐處罰。”
六人互相看看都點點頭,龐雨繼續(xù)道,“以后本官下令完畢,你們都清楚回話‘是,大人’,你們跟手下說話完畢,他們也必須按此回答,一字不得減少,有疑問的另行請求發(fā)問。”
“是,大人。”
莊朝正趕緊回答,其他幾人也先后說了。
“下面布置今日和明日任務(wù)。”
幾個隊長稍有些緊張,似乎龐雨這次回來跟以前又有點不一樣了。
龐雨徑自吩咐,“今日任務(wù),第一,按新編組重新安排營房,申時末刻之前完成,本官會來檢查。
第二,每個百總推薦本局十名隊長人選供我挑選,明日卯時二刻向我提交,不得延遲。”
幾人都不會寫字,姚動山閉著眼往腦袋里面拼命記。
“明日任務(wù)。”
姚動山睜開眼看著龐雨,不知道又會是啥要求。
“第一,卯時三刻至午時初刻,組織各局將士背誦軍律第一章,本官將于午時二刻抽查,有不合格的罰十軍棍,取消該小隊午飯,百總連坐。
第二,午時三刻至天黑前,組織所部將士打掃營房并個人清洗,后日一早我要檢查。”
“就這?”
姚動山張張嘴巴。
龐雨瞪他一眼,“姚百總,你應(yīng)當(dāng)回答‘是,大人’。”
“這…是,大人。”
其他幾人也趕緊應(yīng)了,等龐雨下令解散后,三百多人按各自編組帶回營房。
在龐雨去南京的這段時間,這些壯丁完成了靜立訓(xùn)練,有基本的紀(jì)律,能做到有序離場。
候了大半天的龐丁湊過來,看著那些人的背影低聲對龐雨道,“少爺,為啥他們不想一想當(dāng)兵可能沒命?”
龐雨笑笑看他一眼,“人的本性,對收益的態(tài)度更樂觀,對風(fēng)險和損失則往往容易忽略。
況且現(xiàn)在啥世道,不當(dāng)兵更可能沒命,另外告訴你一件事。”
“少爺吩咐。”
“我把你也登記入兵冊了。”
“我…我當(dāng)兵。”
龐丁伸手指著自己,哭喪著臉道,“少爺,我就當(dāng)個家仆成不。”
“不成。”
龐雨背起手往外走去,“從軍報國好事啊,記得下次要回答‘是,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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