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元璦的官船即將抵達蘇州的時候,婁師德上繳了自己的考卷。
與劉仁軌、上官儀、狄知遜不同。
婁師德并沒有書寫讀后感,直言道:“屬下這幾日與劉兄、狄兄、上官兄、盧兄深入閑聊,發現這三位同僚皆是一等一的好人物。劉兄驚才絕艷,文武兼備。狄兄老成謀國,再是穩重不過了。至于上官兄、盧兄,那真是文采風流,當世無雙的人物。”
“師德何德何能,居然能與這些英杰共事。關于江南的書面情況,他們已經分析透徹,師德自問才能遠不及他們,就不予殿下面前獻丑了。”
看著婁師德歸于謙虛的模樣,李元璦忽然想到了一句成語唾面自干。
說的就是面前這位婁師德。
婁師德文武兼之,與白水澗大戰吐蕃軍,八戰八捷,得李治器重,從而崛起廟堂。武則天欺負自己兒子,篡奪皇位后,提拔婁師德為國相。然后還將婁師德的弟弟被任命為代州刺史。
臨行之時,婁師德憂心忡忡的跟自己的弟弟說,“你我兄弟,一個為相,一個為刺史,太過榮寵,定會招人嫉妒,如何才能保全性命?”
婁弟說道:“低調做事,即便有人向我吐唾沫,弟也不還嘴,擦干唾沫便是,決不讓兄長為難。”
婁師德卻說了一句名言:“這正是我最擔心的。人家朝你臉上吐唾沫,顯是動怒。你把唾沫擦了,表明你心底不滿,會使人家更加生氣。你當笑著接受,使唾沫不擦自干。”
婁師德的本性即是如此,對于同僚朝臣,即便是地位比自己低的,一樣慫到了骨子里。
面對同僚,婁師德這里直接退讓,不與他們爭了。
李元璦念及于此,搖頭微微一笑,
這種人或許沒有脾氣,但無疑是最適合在廟堂上混跡的。
能在武則天的廟堂上功成身退,老死任上的人不多,婁師德卻是其中一個。
李元璦察覺到婁師德本性,也不計較了,而是認真的看著婁師德提的意見。
“欲治理江南,當務之要,摧毀四方淫祀。江南偏居一隅,遠離廟堂中心,不服王化,孔孟之風,并不于民間盛行。因生活凄苦,寄托希望與虛無神佛精怪,以至于各地妖人作祟,迷信之風,上至州府,下到村縣比比皆是。”
李元璦一臉凝重。
淫祀并非是字面的淫邪祭祀。淫還有放縱,過多,過度,失其節制,不合法度的意思。
淫祀就是過多過度不合規矩的祭祀。
唐朝對于信仰一直采取包容的態度,并不強制人信國教,亦不限制他人信教。
言論思想自由開放是大唐的標志。
凡事皆有兩面,過于的自由,意味著可以讓不法之人鉆漏洞。
天子腳下繁華富庶之地是不太察覺出來的,可在江南這種偏遠之地,卻尤為常見。
在江南的奏報里,李元璦也似乎讀過類似的情況。
只是沒有過于在意。
畢竟后世身為南方人,各種信仰見得也不少,也沒見鬧出什么問題。
可現在婁師德說出來,那意味著什么,李元璦焉能不清楚?
“這淫祀問題,當真如此嚴重?”
李元璦一臉凝重。
婁師德道:“除孔孟圣人廟宇以及道佛仙人菩薩以外,各種古怪廟宇不下百余,多如牛毛。有些村縣,甚至一村之地就有三五廟宇。廟中妖人控民之智,以妖言蠱惑人心,甚至還有為了爭奪信徒大打出手的。其中最大的就屬火鳳社,一個自稱赤天圣母,說自己是九天玄女下凡的妖人在浙東一帶蠱惑民眾,屬下觀之,居心不良。”
李元璦道:“為何地方官員不出面管理?”
婁師德頓了頓,不知如何開口。
李元璦皺眉道:“之前你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現在你以歸我統制。此事你既提出,還有什么顧慮?”
婁師德忙道:“并非屬下顧慮,實在是屬下在江都為官,詳情細節,終究是道聽途說,并沒有實際探查。”
李元璦道:“那就將你道聽途說的說出來。”
婁師德頷首道:“一方面是因為這些廟宇祭祀有一部分并沒有違背國法,還有就是相比官府,百姓更加信任他們。江南糧稅壓力極大,各方官員都不愿意激化矛盾,只要百姓愿意耕作,能夠繳足朝廷所需求的糧食,大多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李元璦心如明鏡,這所謂的道聽途說,**是確有其事。
也對,大唐立國不滿三十年,卻將周邊所有敵人都收拾了遍,幾乎連年征戰。
在江南為官,只要能繳足了朝廷所需糧食,就是干吏。
至于百姓如何?
哪里顧得了那么多?
以江南一地的疲敝,換當下大唐拔劍舉目無敵人的局面,到底是否值得?
李元璦無法評價。
正如一句話: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不過既然他到了江南,那就盡力力所能及之力,盡可能的讓江南恢復生機。
李元璦眼中露出決然,笑道:“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眼瞧著蘇州越來越近,孤這些天想著怎么燒這頭一把火。現在有了,就拿這些淫祀開刀。婁師德,此提案有你所說,本因交給你負責此事。只是我觀你性子偏軟,卻不知是否能當得起掃平江南東道淫祀的重擔?”
婁師德肅然上前一步道:“吳王明見,屬下只是不愿于自己人爭斗,并非有女兒姿態。只要殿下下令,師德定當為殿下掃平境內不必要的淫祀。”
“好!”李元璦自然知道,作為一個敢以文官之身,統兵上陣的人,豈會是鼠輩?
之前話語,不過是激將而已。
他長身而起道:“治理江南,就從掃平淫祀開始。”
官船于第二日即抵達蘇州。
蘇州刺史周睿與麾下的長史唐凱、司馬殷海,以及司功參軍、司倉參軍、司戶參軍、司法參軍、司兵參軍、司田參軍等蘇州的主要官吏一并與蘇州運河碼頭恭迎李元璦的到來。
對于李元璦的從天而降,周睿自然是不歡迎的。
唐朝刺史的權利極大,作為州府第一把手,軍政財三權一把抓。
李元璦這一到來,直接讓他地位下降了不止一個檔次。
李元璦直接在肅州開府。
這一開府,府里的官員少不了。
什么蘇州都督府長史、蘇州都督府司馬、蘇州都督府別駕之類的,幾乎每一個都在他這個刺史之上。
一下子從老大變成了老四老五,這誰受得了?
只是受不了又能如何?
李元璦是妥妥的過江猛龍,身懷十六州行政執法大權,關鍵還有貶黜提升的權力。
他隨時可以將自己這個蘇州刺史給貶黜,換另外一個人來擔任。
周睿心中郁悶,那是有苦難言。
這些天他不止一次跟自己的心腹長史唐凱、司馬殷海合計應該如何面對李元璦的到來。
商量來商量去,都沒有一個真正滿意的辦法。
這在無計可施之下,周睿甚至在心底詛咒,詛咒李元璦的官船在大江運河上撞上礁石。
顯然一切都是妄想,李元璦比約定時間,反而更早的抵達蘇州碼頭。
雙腳踏踏實實的踩在青石磚上,李元璦伸手攙扶自己的夫人,隨即跺了跺腳,道:“這腳踏實地的感覺,真是好。”
他們一路南下,自洛陽上船之后,雙腳就沒有挨過土地,足足大半個月之久。
徐瓏指了指岸邊等候的官員,示意李元璦莫要失了禮數。
李元璦沖著自己的夫人微微一笑,然后往前走了幾步。
周睿、唐凱、殷海這三個蘇州核心官員領著他們的班底上來拜見。
“見過吳王!”
李元璦看了眾人一眼道:“都起來吧!”
周睿忙上前道:“吳王一路辛苦了,下官早已將府衙空置出來,給吳王殿下做都督府衙。還特地邀請了蘇州的所有官員豪紳為殿下接風洗塵。”
拍馬屁。
這是周睿想了很久才想出的不是辦法的辦法!
李淵特別能生,大唐親王極多,大多親王不都是一個德行!
在境內吃喝玩樂,所有公務都交給屬下處理。
要是能將他迷住,供他吃喝玩樂,與自己反而成了一件好事。
李元璦道:“府衙就由你自己住吧,我自己會在城里找一處地方建都督府衙,無需沿用州府。接風洗塵就免了,回頭我開宴席,你去通知人,一起見一見,認識一下。還有,誰是蘇州司馬?”
殷海聽李元璦叫自己名字,忐忑不安的上前道:“下官蘇州司馬殷海。”
李元璦指著身旁的婁師德,道:“從今天起,你聽婁兵曹安排,他話如我令,可調動蘇州護衛城防兵馬。”
殷海瞄了周睿一眼,不敢不從。
周睿表情有些僵硬,心底泛起一股無力的感覺,明白面前這位大唐賢王是真正的過江猛龍,絕非輕易能夠左右的。
從這初次接觸,周睿就看出來了,他是來掌控一切的,不是來江南享樂,當甩手掌柜的。
如果今日自己有任何反駁之意,就算他不立刻清算自己,自己這個蘇州刺史都當不了太久。
前途一片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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