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恩大人、肖恩大人？”

    “哦，不好意思走神了…我的本名是道森·冕衛(wèi)。”

    “嗯…”

    突然就自報家門的道森，企圖為愈發(fā)仰慕他的阿蕾爾澆下一盆涼水，可誰知道她竟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我的本名是阿蕾爾·斯維因。”

    “你是杰里柯·斯維因的親屬？不可能，我聽說斯維因家的人都被他大義滅親…”

    沒想到對方答案更令人驚訝的道森話才說一半，阿蕾爾就扒下高高的領(lǐng)子，里面露出的不是什么雪白脖頸，而是一圈深入脖頸，留下了猙獰傷疤的絞痕。

    于是道森沉默了，他很清楚是什么樣的情況才能造成這觸目驚心的傷口。

    不管阿蕾爾在絞刑下活下去的原因是什么，她都承受過一次死亡的絕望，而且是事先知道的，這種情況光是想想就后怕。

    “姑媽一家被送上絞刑臺的時候，其他人也都遭受了牽連，其實并不是所有人的都該死，只是大家都有一個想法，那就是皇帝是因他們扶持而誕生的，事實也的確如此…所以斯維因家就應(yīng)該高高在上，凌駕于所有人之上，甚至是這個帝國之上，您覺得這應(yīng)該嗎？”

    突然問道的阿蕾爾語氣平靜，道森卻聽得遍體寒意，不過他還是給出回答：“如果僅僅是因為這樣，就殺光親屬也太極端了點。”

    “所以您認(rèn)為這是錯誤的嗎？”

    發(fā)出誅心之問的阿蕾爾眼中滿懷期待，道森因此眉頭微皺：“對我來說是的�！�

    這句話后面還有省略的半句話：對一個國家來說，這樣很對。

    話說一半的道森并不想騙人，要不然他也不會將真實姓名告知阿蕾爾，大可以利用她的這份崇拜，讓其打入諾克薩斯內(nèi)部。

    “啊，正是因為您這始終保留一份的仁慈…才令我如此著迷�！�

    發(fā)出感嘆的阿蕾爾臉色越發(fā)紅艷，這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道森很清楚如果現(xiàn)在招招手，這位定會毫無顧忌的與他風(fēng)雨一番，可惜的是他根本沒這種興趣。

    不是因為阿蕾爾長得像假小子，而是她是斯維因派來監(jiān)視他的人。

    自己是什么時候暴露方位的，這次煉金炸藥的事件斯維因知道嗎，對方又怎么肯定他會去山谷，又如何保證阿蕾爾在爆炸中不死，然后順理成章以仰慕之名潛伏在自己身邊呢？

    要說這一切都是巧合，那這世間也就沒有什么必然性了。

    只是好像計劃出了點問題，阿蕾爾這邊似乎動了真感情，否則她也沒必要將自己的身份揭露。

    “為什么？我自問在這件事上，要不是銳雯的關(guān)系，我才不會選擇救諾克薩斯人…”

    “雯子總是那么天真，您也不差…明明救人是出于一種本能，可偏偏要說些什么借口�！�

    “我可是一把火燒死了數(shù)千諾克薩斯人的惡魔�！�

    “嗯，所以你才會在這次大火中如此有經(jīng)驗…如果不是真的心有掛懷，又怎么可能反應(yīng)得如此快速，就仿佛經(jīng)歷過了無數(shù)遍。”

    “我只是在害怕，害怕有朝一日自己的親人朋友，也會遭到如此殘忍的對待…才強(qiáng)迫自己變得如此有經(jīng)驗的。”

    舊事重提的道森想起在哀傷之門的那個山谷，他的確不后悔做出那件事。可這和他忘不掉那數(shù)千生靈在大火中哀嚎、慘叫的畫面沒關(guān)系，夢到的多了，想的多了，自然就學(xué)會在大火中該如何救人了。

    “再追究過去的事情并沒有什么意義，讓我們回到正題吧…我之所以

    如此崇拜于您，一切都要從這道傷口說起。”

    摸向脖頸的阿蕾爾神色陰沉下去，這險死還生的經(jīng)歷對她來說，每每想起也是一種負(fù)擔(dān)：“我活下來并不是一場意外，而是早有預(yù)謀…在殺人前杰里柯表哥曾在族會上問他們對皇帝、帝國的看法，在場的只有我回答了沒興趣，因為那時候的我更愛慕虛榮，一心撲在能夠彰顯身份、地位、力量的龍蜥上面。

    后來便是姑媽夫妻陰謀敗露，來自達(dá)克威爾的屠刀波及了整個杰里柯家族。除了表哥外所有人都被除以極刑，包括我在內(nèi)也被判處吊刑。

    那種經(jīng)歷可不好受，直到繩索斷裂的最后一刻，我都以為自己要死定了，可我終究還是活了下來。

    然后表哥第一個出現(xiàn)，就像一個救世主那樣，自顧自的向我解釋了我活下去的原因。

    我本該恨他，卻不知道為什么恨不起來，反倒因為他對帝國奉獻(xiàn)一切的精神而心生敬意。表哥他要求我做反對者，也就是承擔(dān)下來一切對他圖謀不軌之人的饋贈，扮演一個僥幸未死，心懷家仇的人。

    果不其然，表哥前腳才走，吊刑臺下方就來了好多人。

    因為在諾克薩斯按照慣例，凡是因為繩子斷裂未死的人，都會被認(rèn)為其靈魂是狼靈的獵物而被放過，更何況我對于已經(jīng)覆滅的斯維因一族來說，只是個微不足道、愛慕虛榮的孩子。

    他們一遍又一遍的向我表示，繩子斷裂有他們一份功勞，說著拉攏我的話語，我驚魂未定的許諾他們只要能殺死表哥，就與其結(jié)婚，將斯維因一族諾大財富拱手相送。

    我扮演出了，不對…與此說是扮演，倒不如說是受到了吊刑臺上還掛著尸體的監(jiān)視，在他們死不瞑目、吐著舌頭的恐怖畫面下，將這套謊言說得完美無缺。

    事后我想了想，表哥來的時候似乎有些匆忙。想來并不是他要救我，只是順理成章的借用了對手的計謀，當(dāng)然…如果我當(dāng)初沒有說過對皇帝、帝國沒興趣，想來他并不介意讓我真正變成死人。

    與這樣的可怕強(qiáng)大的表哥為敵，光是想想就令我顫栗的無法入眠，更何況是在力量即一切的諾克薩斯，我就更心甘情愿了。

    直到這一次皇帝選擇背叛他，您知道這意味什么嗎？”

    “代表帝國意志的皇帝，做出了錯誤的選擇…”

    順著阿蕾爾話語說出答案的道森，竟是下意識掃過周圍，他竟是有些懷疑起來，是否來自帝國意志的背叛也在斯維因的算計中，然后他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清理朝堂，就像對待他的整個家族一樣。

    不說不知道，一說才發(fā)現(xiàn)，被這世上太多人恐懼的斯維因，竟活得像個純粹到極點的理想主義者，就連阿蕾爾這個死里逃生的人，都是因為特殊情況生還，而不是因為念了舊情。

    “而就是這般強(qiáng)大的表哥，選擇的合作之人卻是您…最開始我還不明白這是為什么，直到突如其來的清算到來�！�

    “清算…難道這次計劃斯維因并不知道？”

    “表哥不可能提醒我的，我們之間對外一直是敵人，他如今正四面楚歌…在此之前他給我的計劃只是找機(jī)會接近你，并沒提供任何線索。這一次我哪怕死了，也不過是讓他再換一個人來接近你罷了，我相信到時候他有無數(shù)種辦法讓您覺得沒有異樣�！�

    來自阿蕾爾的答案合乎情理，道森卻總有種這一切都在斯維因算計中的感覺，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也不為過。

    “你說的對，接下來你是走還是留？”

    并不否認(rèn)的道森有些明知故問，他既想阿蕾爾留下來以免斯維因派其他人來；又不希望她在身邊，擔(dān)當(dāng)斯維因的眼線見識他的一舉一動，心情可謂是比較復(fù)雜。

    “以前我以為表哥那樣的人，是戰(zhàn)無不勝的，可哪怕他機(jī)關(guān)算進(jìn)也抵不過來自后方的背叛，杰里柯·斯維因沒有力挽狂瀾、扭轉(zhuǎn)乾坤的決定性力量…而我覺得您有，那天出現(xiàn)的是千玨吧，那道黑影就是狼靈�！�

    來自阿蕾爾的猜測異常篤定，每個諾克薩斯人在牙牙學(xué)語時會被告知狼靈的存在，大人們會告訴孩童在這片大陸的另一頭有個叫德瑪西亞的國度，是個以信奉羊靈、在死亡面前不敢有任何反抗懦弱之地。

    而他們諾克薩斯則是信奉狼靈，以鮮血殺戮為生，哪怕生命的最后是與恐怖的狼靈爭分奪秒，也要多活一刻的決心。

    而能趕走狼靈的人，一個連死亡都能拒絕的人，他又該如何強(qiáng)大？

    這才是阿蕾爾狂熱地崇拜著道森的源泉，哪怕事實并不是她所看到的那樣。

    對此道森張了張嘴選擇默認(rèn)，他不愿將人當(dāng)做棋子肆意玩弄，那是因為還不知道阿蕾爾的身份，如今知道了再發(fā)善心，那就是拿自己的身家性命開玩笑了。

    更何況，道森如今也的確有力挽狂瀾的實力。

    當(dāng)然千玨害怕的也不是他，而是他所化身的狐仙，這個在艾歐尼亞中執(zhí)掌兩界，引導(dǎo)著靈魂走向極樂的神明。而這個狐仙的模板，則來自于有過一面之緣，卻陰差陽錯了解到她過往經(jīng)歷的阿貍。

    如今想來，阿貍能輕易的掠奪他人魂魄、獲取記憶，還能從其中得到滿足感、變強(qiáng)，并不是單純的天賦，或許還要跟艾歐尼亞狐仙的傳說掛上鉤的。

    這些道森在腦海中一轉(zhuǎn)而過，與目光堅定的阿蕾爾對視在一起：“這其中的原因，我現(xiàn)在還不能對你解釋…你想要跟在我身邊，就只能向斯維因報告我允許的事情�！�

    “不必如此麻煩，您的一切要求今后我都會悉聽尊便，除非…”

    “我有一天不再是你眼中的最強(qiáng)者�！�

    “是�！�

    就如同斯維因在狂熱的追逐著帝國至上那樣，阿蕾爾作為斯維因家的第二幸存者，她也在追逐著最強(qiáng)的力量。就像千千萬萬個諾克薩斯人一樣，只不過她對力量的追逐，在斯維因的熏陶下也愈發(fā)理想化了，甚至模糊了身份、立場，善惡。

    毫無疑問，這對表兄妹既是病態(tài)的，又是令人隱隱有一絲尊敬。

    畢竟高舉理想主義的大旗誰都可以說說，可一旦行動起來，卻只能讓雙腳精明的留在現(xiàn)實中，一邊安慰自己這就是世界，一邊又心心念念著只在嘴巴、夢里、天邊的理想。

    “唔…”

    就像是約定好一樣，這邊道森兩人才剛商定，昏迷了三天三夜的銳雯醒了，道森趕忙準(zhǔn)備出手鎮(zhèn)壓她的暴走，可銳雯卻一臉迷茫的看了過來：“這里是哪里，你們是…”

    這邊銳雯一開口，道森就臉色古怪的猜到下面的話，她問的無非是“我是誰，這里是哪里，你們又是誰”這種司空見慣的橋段，可事實的確是她失憶了。

    或者說，銳雯選擇性的忘記了過去。

    因為對銳雯來說，她的過往在帝國將她背叛拋棄，結(jié)義金蘭的幾位同胞葬身火海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煙消云散了。她再也沒有為止堅持、戰(zhàn)斗下去的理由，所以才會瘋一般的想要將符文之刃毀去，哪怕這把劍將她從火海中救了下來。

    如果留著符文之刃，每每看到它一定會想到那場慘劇，隨意丟棄的話又會告知他人她還活著，藏起來更是不行，打造了這把劍的符文工匠，有太多種方法將它找出來，然后查到她這個主人未曾死去。

    所以，這次失憶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

    在此之前就考慮過次問題的道森，隨手一揮有讓精神不太穩(wěn)定的銳雯再次睡去。一旁的阿蕾爾表情相當(dāng)復(fù)雜，但卻沒有任何阻攔的意思，哪怕她很清楚自己又要失去一個曾并肩作戰(zhàn)的姐妹了。

    “連你都不認(rèn)識了，看來真是全忘了…你們四姐妹怕是做不成了。”

    “那本來就是雯子的一廂情愿，馬莉特自以為出身高貴，其實不過是個沒落的老貴族，是被仇視表哥之人派來監(jiān)視我的棋子而已…提涅芙是她的童年玩伴，算是打手，說起來除了天真的雯子，我們之間并沒有太多感情�！�

    “可你還是挺認(rèn)同她們的實力，否則根本不會答應(yīng)接受結(jié)義這種選擇，不是嗎？”

    看得通透的道森問得阿蕾爾沉默下去，即便如此她也沒有違背剛才所說，一副任由道森做主的模樣。

    “既然帝國的那些貴族準(zhǔn)備清算你，那就是認(rèn)定你已經(jīng)沒用了，他們覺得能搞死斯維因了…那你就沒必要對外表示自己還活著了，皮城那里多安排一個也是安排，讓提涅芙陪馬莉特一起吧，銳雯就留在這里�！�

    想了一下的道森很快做出決定，阿蕾爾自然不會反對，可疑問還是有的：“還人情也要有個限度，雯子她…”

    “或許在你眼中逃跑就是失敗，是懦弱的表現(xiàn)，是不折不扣的弱者，可對我來說…”

    打斷阿蕾爾的道森不會忘記自己也曾逃避過，語重心長道：“關(guān)鍵是能否從中得到一些有用的東西，敗者無言，卻不代表敗者只能一蹶不振，這對你的表哥杰里柯·斯維因也同樣如此。”

    沒人知道，獲得了惡魔加持的斯維因會有多么驚人的銳變，這也是阿蕾爾不知道的緣故，要是她知道斯維因有如此大的變化，恐怕會馬上跟墻頭草一樣倒向這位表哥吧。

    “是，一切由您做主。”

    對此不置可否，但給了足夠尊重的阿蕾爾不再糾結(jié)此事，道森只得撓撓頭：“說來我們還沒彼此深入了解對方，以后我們稱呼隨意點好了…我這幾天看你醫(yī)術(shù)不錯，你難道是石匠會的？”

    “我的醫(yī)術(shù)不錯，是因為養(yǎng)龍蜥必須精通此道，這些亞龍犬年幼時極易夭折、越是品種優(yōu)良的就越是如此，而且亞龍的身體器官、構(gòu)造，與人類…”

    說道擅長之事的阿蕾爾一說就停不下來，仿佛要展現(xiàn)自己的價值那樣，讓道森為那些她看過病的人默哀了幾秒…但愿外面那些被這位獸醫(yī)治過的家伙們，不要身體某些部位出問題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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