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最新網址:</b> 練兒采回來的藥,這一夜我前后共服了兩次,前一次是深夜時分,后一次時天已有些蒙蒙亮了。
這兩次,都是她端來叫我的,說來慚愧,因為昏沉的緣故,自己最后都不知道她一晚上究竟有沒有休息入睡過,但我知道,即使有入睡,她也一定是沒有睡好的。
藥畢竟是尋常藥草,熬到再濃,藥效還是淺,起效也慢,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病情至少沒再加劇,算是控制住了。
特意將之講給她聽,本意是想讓其寬了心好去休息,誰知她聽后抿著嘴略一思付,恍然道:“那我還是再去采點的好,省的不夠用。”說完抬腳就要走。
我啼笑皆非,連忙伸手拉住人,就這樣彼此僵持了一會兒,她終究是沒有去成。
不是因為我能耐,而是因為師父回來了。
她回來時我倆正猶自拉扯,誰也沒能第一時間留意到,最后還是那孩子先反應過來,只見她突然頓了一頓,而后若有所感的望向洞口,接著就雀躍喚了一聲迎過去,我這才回頭,望見了正走進來的師父。
看師父此時模樣,似乎稍稍有些狼狽,可具體哪里狼狽又說不上來,我不過是心頭動了動,并沒多做聲,只待她再走近些就想要恭身行禮,卻被師父徑直趕來又按了回去,她伸出手,摸了摸我額頭和脈象,詢問了一番,我一一如實回答,就見那雙一直擰著的雙眉終于微松,像是舒了一口氣。
而師父能安全回來,我們又未嘗不是舒了一口氣,雖然明知她武功高深莫測,但面對未知的情況時,擔心總是人之常情,我如此,也相信練兒是同我一樣的。
所以這孩子才會在那一剎顯得那么高興。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就一直是師父在照顧我。
她由山下帶回來的藥,是鎮上的老郎中抓的,每劑一包數種藥材配制齊全,效果自然與山里采的一兩味藥草熬出來的藥不可同日而語,饒是如此,還是昏昏沉沉了好幾天,才見那藥勁一點點的把病癥給壓了下去。
對師父,我始終是心懷感激的,雖不想用感恩戴德這種略嫌矯情夸張的詞來形容,但點點滴滴的事情,我都記在心中。
就好像這次,明明是自己忤逆了她,淋雨生病也是本身體質不好,種種歸結起來簡直就算咎由自取,但她還是急切的下了山,回來也沒提半句路途上的艱難,只默默守在我身邊,督促我吃藥換衣,就和當初相識時我守她病榻一樣,話雖然不多,所做卻都是盡了心的。
其實多少有些懷疑,覺得這次下山買藥,師父約莫發生了什么事的,因為她回來時那微妙的狼狽感,也是因為再大的山洪,或能拖她幾個時辰,甚至迫她改道繞路而行,可即便如此,也真要不了一天一夜的時間。
但師父不提,自己也就緘默,守著我們師徒倆慣例的相處方式。
至于練兒,我想是對此應該是沒有什么覺察,她雖然直覺過人,不過總歸還是年幼單純,平時更不會如我那般不自覺的察言觀色,想得太多。
說起這孩子,自從師父回來后,又常常看不到她人影了。
因為老見不著,有時候,自己都會感嘆懷疑,那一夜她表現出來的對我種種擔憂,會不會只是一時的心血來潮,我卻因那想太多的老毛病而自以為是了?
這樣思來想去,又總覺得不會。
或許只不過自己寬慰自己,但這幾日很難見到她,未嘗不是因為大部分時候自己老迷迷糊糊陷入昏睡的緣故,其實有時候,半夢半醒的,也會隱隱約約感覺到一些氣息,與師父的不同,是稚子獨有的氣息,在身邊縈繞徘徊一會兒,甚至額頭偶爾會貼來一絲軟軟的涼意,停留片刻,就又消失不見了。
除非這些都是錯覺,否則除了那孩子,再沒第二個可能。
可若真是她的話,為什么每次來都是在我昏沉之時?是刻意而為的還是純屬巧合?這一點確實令人費思不已,卻也想不出什么所以然。
疑惑就一直存在了心里,雖然想起來會困擾,但還不至于影響什么。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這樣的日子又過了幾天,感覺病情日趨好轉,終于不用再整日頭暈腦脹手腳乏力的躺在床上,身子也有了些力氣,就一心想要下來走動走動,師父攔了一下,見我堅持也就算了,只叮囑在洞前曬曬太陽少許活動可以,但不準提氣運功,更不準跑的太遠。
笑著應下,自己還真沒有跑遠的力氣,躺了這六七日,身體無比酸軟,而關節更是仿佛銹住了一般僵硬,忍著種種不適,我在洞外不遠的平地甩著手腳活了活血,又比劃了兩下廣播操動作,接著就揀了塊平坦的山石倚著坐下,真如師父囑咐的那樣,懶洋洋曬起太陽來。
好久不曾這么悠閑的曬著日頭小憩了,久得已記不清前一次是什么時候,或者是幾年前,或者是上輩子。
陽光暖暖的,閉上眼睛,世界淺紅。
腦子里什么也沒有想,完全沉浸在這淺紅的溫暖中,有那么片刻,幾乎物我兩忘,直到安靜的世界里響起了腳步聲,我才回過神來。
那腳步聲其實很輕淺,若不是剛剛沉浸的世界太安靜,恐怕我是根本察覺不到的,會有如此淺的腳步聲只有兩種可能,一是那人有練輕身功夫而且還練得很不錯,二是那人本身就不重,身子輕的像個孩子。
或者,根本是兩者兼而有之。
我側過頭,微微瞇起眼,看著不遠處一個小小的身影漸漸走近,因為逆光而來的緣故,一開始什么也看不仔細,只見得到一輪晃動的陽光沿那輪廓邊緣描了一圈,再暈染開來,就如同沾了光暈的水墨在紙上點點浸透。
再近一些,才看清了她,依然是粉雕玉琢的一個無邪孩童,只是恍惚間,那皓齒明眸的五官卻比記憶中的長得更開了一些,已不完全是那個冬夜里我抱回來的小人兒了。
察覺到這一點,不知怎么的,心情就有一點失落。
她走到我身邊,見我還是直直看著她,竟不氣也不惱,反倒輕輕一笑,得意道:“你果然在這種地方,我一找就找到了。”說罷,居然就在身邊,依我樣子靠著山石坐了下來。
這又是出乎我意料的舉動,不過這次,好似已經習慣了,心中竟沒有太多的錯愕,看著她坐下,就伸手隨意替她撣了撣衣衫上的浮塵,問:“你在找我?”
她坦率點頭,說道:“我去了洞里,師父說你出來曬太陽了,我就想這里曬太陽是最好的,結果你果然在這里。”說完,又是很滿意的點點頭。
接這話頭講下去,這時,該說的是你為了什么找我啊?再不然就是找我有什么事情么?結果話到了嘴邊,陰錯陽差的轉上一轉,徑直變成了:“這日子不是一直避開我么?怎么現在倒主動找起我了?”
話一出口恨不得咬住舌頭,和小孩子賭氣,這點出息。
還好,那頭她應該是沒察覺到我話里隱含的腔調,所以聽了也不覺得有什么,只是眉梢一揚,很認真的回答道:“不是,我沒有避開你哦,我只不過是在想事情罷了,現在想好了,就來找你了。”
“哦?”這倒是太少見,當然,她想事情,這本身并沒什么,可此刻會這么說,那就很有些不尋常了:“那練兒你在想什么?愿意對我說么?”
“也沒什么。”那孩子托腮看我,眼神坦坦蕩蕩:“我就是在想你之前說過的,那個叫‘情’的東西。”
這一句話,思緒驀地被拉回到了一場冷雨中。
那時候,站在樹下,她說,喜歡我明白的,但情是什么?說這話時,是滿面的迷惘之色。
所以那之后,我也確實向她解釋過,或者說嘗試著向她解釋過,什么是情,雖然自己覺得,當時的那番解釋其實是頗為牽強的。
我只是對她說,若喜歡一件東西,那不會妨著你用它,或吃它,也許你本就是因為喜歡吃或者喜歡用才會喜歡它;可是,若對一件東西有了情,你便會不舍,不忍,不愿意讓它受半點損傷——哪怕那損傷是正應該的,甚至能給你帶來好處——不問原因,亦不為了什么,無論對物對人,若你不舍,不忍,無論如何狠不下心,那,便是情。
其實,心里也懂,這樣子來解釋情之一字實在膚淺,甚至也許算歪理邪說也不一定,情為何物?世間無數的人解釋過,隨便拎一種解釋出來都能比這優美動聽,可那些華麗的辭藻,又何嘗真正解釋通了的?
我只是,想以最簡單的話,領著懵懂未開的練兒,去第一次嘗試著觸碰那個字,至于那個字背后深層含義,除她自己,沒人能教給她。
可即便這樣,也未想過她真會如此專心的去揣摩了,何況除此以外,還有另一個令人不解的地方。
“那……練兒你現在,有想懂了一點什么嗎?嗯,還有……”躊躇了一下,略思量,覺的應該沒什么不妥,就直接問了出來:“還有,為什么練兒想這個問題要避開我呢?”
我是不解的,所以看她,她卻移開目光,仍是坐在那兒手托著腮,望向遠處的眼神卻有些迷離。
“是你說的啊,不舍,不忍,狠不下心什么的,那才算是情。”這樣說時,這孩子罕見的有些遲疑,似乎不很確定該怎么組織語言才好:“我之前,從沒有過,就算在狼群里,大家真的是一家人,真的很喜歡它們,但是,不忍什么的,不會啊……都是應該,傷也好,死也好,當然不是說受傷和死是好事……只是……只是……”講著講著,她開始煩躁起來,使勁咬住了唇:“都是應該的啊,是天經地義的啊!”
趕緊拍拍她的手,認真的,同時又盡量和顏悅色的讓她知道:“沒關系,我是明白的,練兒你的意思,我是真的明白的。”
她歪著腦袋看我,安靜了片刻,又掙脫起來緩緩走了幾步,才背對我站定,開口道:“可是呢……后來你病了,你說你也許會死,你這樣說的時候,我就覺得心里真的很不舒服,是以前沒有過的,連師父殺了大狼也沒有過……”
說到這里,她回過了頭,望過來的眼神清澈如水,卻又分明映著陽光:“所以,我想了很久,覺得這大概就是你說的情吧?你說,是還是不是?”
我只是安靜回望著她,并不立刻回答,過了一會兒,輕輕笑道:“我說了,是不算的,是還是不是,那心情是練兒你自己的,所以得問你自己。”
我笑,她也就跟著笑了,也不知為什么,卻笑的神采奕奕,好似一瞬間就開心了。
“我覺得是呢。”她又走過來,彎腰想看清我似的,距離很近很近,然后她指了自己的心口道:“我不想你死,不管是病死還是被蛇咬死,你那時候問我,這里就酸酸,不舒服,還很生氣,我想這就是不舍不忍吧,既然這樣,那我對你就是有情的。”想了想,她又接著道:“如果是師父,也會酸酸的不舒服,那我對師父也是有情的。”
如此,似乎是得出了確切結論,那張小臉上顯得很是開心,也很是滿意,她自顧自的笑了一會兒,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又看著我的眼,道:“既然這樣,就不要問我死的事情了,我不喜歡你死,所以今后都會保護你不死的。”
這么說的時候,她伸出手來,模仿師父平日常做的那樣,拍了拍我肩膀,仿佛這樣就算許下了諾言。
我沒有躲避,任憑她一下下拍在自己酸痛的關節上,待到她拍完了,也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的頭發,原以為她會像以前那樣倨傲的躲開,可她也沒有。
所以我揉著她的發,微笑著,一字一句對她說:“好的,那作為交換,以后我也會保護練兒的,雖然我武功不如你,但是,只要可以,一定會不惜一切保護練兒你,我們,說好了。”
“說好了。”她點點頭,這才躲開了我的手,大約是覺得說好了就沒事了,最后拍了我兩拍,就一轉身,又風一樣的跑遠了。
不想動,只是靠在那里,遠遠的看著那小小的身影離去,直到再看不見為止,然后我轉回頭來,閉起眼睛繼續曬太陽。
這一個午后,和風微徐,陽光異常溫暖,暖的能透進人的心底。<b>最新網址:</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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