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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聽練兒說對方巢穴挖到了,本以為要風風火火的快些過去才是,沒想到走在大街上,她卻并不匆忙,反而拉著人去到熙熙攘攘的集市采購了些東西,一派成竹在胸的模樣。
雖與設想不同,對這些小事自己素來不怎么會去過問,習慣了由得她去,加之近來獨處時間少,前幾日兩人更是氣氛有些僵,如今難得與她笑盈盈散步,十指相扣間便也不愿管那么多,她要采辦什么,瞧一眼把個關就是。
說起來到此地也有些日子了,卻還是第一次置身在這滿是異域風情的街道中,陌生卻又時不時泛起的熟悉感很是微妙,反觀練兒,一派輕車熟路,倒比我更顯得了解周圍,想來是這些天四處奔波的成效吧,這么想,就更是有些汗顏。
這般有一下沒一下的想著,牽著手一路而行,購買的東西漸漸多了起來,直到她試圖從販子手中購入一匹壯馬時,自己才忍不住上前干涉道:“練兒,咱們又不在此地長留,這牲口也不耐長途跋涉,你買它做什么?”
聽了這話,她回頭挑眉,笑容倒是不減,只道:“一會兒可有十幾里的路,自然是買來騎的,省得屆時你又這里那里的鬧不舒服!
“不用擔心。”我不假思索回答道:“養了這些天,也差不多了,沒必要!
是真的覺得沒必要,或者,也是某種想證明自己的心情在持續作祟。
奈何練兒卻并不買賬,哼聲道:“你若不騎,我卻也要買來載物,否則難不成要抱著這些東西走上十幾里么?累贅死了。”
其實此刻我倆手中的東西雖不少,但也真不算多,要稱累贅還遠遠說不上,但畢竟對具體情況并不了解,她既如此說了,我自然不好再講什么,只好笑一笑,再不置喙。
待到繞出了街道,真正準備上路時,就被硬拽上了馬,想逞能說不上都不行,因為練兒自己就先端坐在了馬上,她素來不太喜歡騎馬,所以這令本以為要慣例用輕功趕路的我大感意外,卻也因此再推脫不得。
而之后,兩人一騎的在路上顛簸了一個多時辰后,看著荒涼的四周,才知道怕她才是對的,越行的遠就越是不得不承認,這一段路真要全靠輕身提氣來趕,恐怕對現在的自己來說,還真是有些力有未逮……
等等,莫非她正是因為明白這一層才……
回頭看看,陽光下那同乘之人正專心策馬揚鞭,饒是如此,神采飛揚的笑靨還是一如既往噙在嘴邊,亮晶晶的眸中也一貫盛著自得,對這樣的她而言,以如斯委婉含蓄的體貼方式來待人,可能么?或者是我自己又自以為是了?
而那之前她口中所謂的“好像想明白了點什么”,又究竟會是什么呢?
心中驀地涌出焦急,然后在下一刻不動聲色的壓回去。
專心趕路,兩相無話,一切由得她主導,朝著一個方向馬不停蹄地前進了許久,當日頭漸漸偏西時,一片荒蕪之地外,終于漸漸顯出了點什么,遠遠看見有聳立之物,即使風蝕變形,但輪廓仍在,再近一些,才看清竟是人造物,夯土筑成的廢棄的建筑一棟連著一棟,放眼望去,連成了大片不規則的廢墟,儼然是一座……無人之城。
這一幕景象太令人意外,“……練兒?”又驚又疑的回頭,身后之人像是料到我要問什么,解下面紗解釋道:“很好的藏身之所吧?這兒據傳是當地人千年前的城池,后來不知為何廢棄,變做一座荒城,倒成了天然的匪窩,那幫人耗子似的躲在其中,害我和義父一通好找!
說話之余,她放緩了些速度,開始策馬而入,保存完好的城垣遺址就在身邊,驚疑感過去,腦中依稀想起是仿佛該有這么一處古跡存在的,只是眼前景物比數百年后顯然更為完整生動,那街巷蜿蜒狹長,周圍各種造型的土屋鱗次櫛比的排列著,黑洞洞的門窗無不透著古怪的死氣沉沉。
或是受這死寂影響,內心不知何時泛起了淡淡的恐懼,這恐懼不知緣由,自然也不好說出口。
直到遠遠看見有煙柱升起時,自己才感覺輕松了一些。
那煙是黑煙,顯見是在燃燒什么,策馬繼續朝那方向過去,才見煙柱是來自一個院落內,這院子與周圍建筑沒什么兩樣,俱是黃土夯成,經過風吹日曬不復最初的完整形狀,但結構仍在,要說有什么不同,就這院落之內多了許多東西,有桶有缸,有家什有織物,這些瑣碎東西放在一起,在這死沉沉的荒城中就顯出了一絲活力。
當然最有活力的,還得數院子中央一堆熊熊燃燒的篝火,和篝火邊高大威猛的身影。
“來啦?”或是早聽到了馬蹄聲,鐵老爺子對我們出現一點不驚訝,只是捋須回過首,呵呵笑道:“這鬼城的街道亂七八糟的,我猜想你們沒準又得轉迷了,才想起用了燃煙指路這一招,果然剛點起來人就過來了,還是老頭子我高明吧?”
“義父好厚的臉皮!本殐喝肓嗽鹤犹埋R來,不甘示弱的反唇誚笑道:“明明今早是你先繞迷了路,最后還得靠我才能直搗這黃龍,如今卻說轉迷的是我,真好不知羞,眼看日頭還沒落就點了篝火,莫不是獨自呆著怕了,燃火壯膽吧?”
“哎!什么話,我鐵飛龍其實那種膽小之輩,即使你不要人引路,這日頭也已經偏西,晚點火不如早點嘛!崩先寺犃诉@話也不怒,只是打個哈哈,擺手道:“何況這些害人的東西,我老人家看著總不順眼,快燒快舒坦!
在這爺倆斗嘴時,我也早順勢下了馬背,此時正一邊幫著練兒栓馬,一邊打量著周圍,聽老爺子這么說,就下意識的看向了火堆,這才注意到那些亂七八糟的引燃物當中,最顯眼當數中間那幾個大物件,雖然此刻已經被火焰包圍吞噬,但燃燒之間,其上的斑斑血跡仍是明顯可見。
“這是……”輕吸了口氣,心中隱約明白了什么,望向老爺子,果然見他會意點頭道:“嗯,是刑具,這里就是我們找的那幫強盜的老巢,別看外面瞧著不起眼,那屋里可另有玄機,他們不僅僅搶掠財物,更喜將人折磨致死做樂,真是一幫喪盡天良的東西!”
順著老爺子目光看了看不遠處的那座土屋,黑洞洞無掩蓋的門洞此時尤顯陰森,之前還想著要進屋去瞧一瞧的,如今卻心里倏地打起了鼓。
我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莫非因為今日手上染了血,本以為不在意的,卻其實還是在意?
正夾在不安與疑惑之間,卻被人拽了一把,還來不及收回望著那土屋的目光,就已身不由己的被練兒拉到了火堆邊,不明就里之際,聽她笑道:“有什么了不起,這不就招來我們了,便是所謂的報應不爽吧?今日可殺得痛快,若不盡是些喪盡天良的惡徒,哪兒去找這么痛快的一架?可笑那漏網之魚還想摸去客棧抄底,也不掂掂斤兩。”
“哈,這時說得輕巧了,我可沒忘記當時審出有賊人摸去客棧時,玉娃兒你那火燒火燎的猴急模樣啊,哈哈——”老爺子適時的接話,引來了對方的橫眉一瞪。
在少女的笑聲和老人的打趣中,之前莫名泛起的不安就漸漸消失了,我微微一笑,徹底放松了下來。
之后的時間圍著火堆三三兩兩的說著話,探聽清了全部前因后果,這匪窩正是鐵老爺子和練兒尋找的目標,里面幾乎盡是那金獨異的徒子徒孫,只可惜未見到之前提起過的他那心腹侄兒,拷審下才得知,那人來呆過些時日,卻在前幾天接到什么消息,又匆匆離去,走時說是要去京師與金獨異匯合,共謀大事。
這般拷問完畢確認無誤后,老爺子便將剩余者論罪該殺的殺,該廢的廢,打發了個干凈,只等練兒接人過來匯合。
“京師么……若消息屬實,這番遠行也就不算白費,那么,此地也沒了再呆下去的理由,事不宜遲,這就要做返程準備么?”梳理好頭緒,我從沉吟中抬起頭,問道。
“這倒不必操心,早準備好了,此地匪窩倒是什么都有,取來用就是,不足之物我也囑咐玉娃兒買了,而且啊,嘿嘿……”老爺子這時神秘兮兮地一笑,起身大步流星繞到后面,不多時竟牽出了一峰高大駱駝:“瞧,連這玩意兒那匪徒也給咱們留好了,加上玉娃兒買的,路上坐騎根本不愁!
聞他所言,不禁愕然,怔了一下,我才驚訝道:“等等,老爺子,聽您的意思是只有咱們三人,再算上一峰駱駝一匹馬,就要踏上歸程?這是不是有些……”
幾乎要懷疑自己想錯了,來時的種種艱險還記憶猶新,老爺子怎么可能如此托大?
“不必擔心,自然是有道理的!边@時候身邊的少女適時出聲,輕笑解釋道:“不過這道理啊,又要證得義父另一件理虧了,還記得出關之時他說什么嗎?他言之鑿鑿講哈密北線戰亂,怕是三五個月也不一定能通,可如今審那幫賊人時才得知,北線在半月前就已通行無礙了,你說,他是不是害咱們多余辛苦了,啊?”
聽了練兒的揶揄,鐵老爺子的面皮就似一陣紅一陣白起來,好在膚色黑也瞧不真切,只是見他很不自在的摸了摸短須,道:“這,這種事,本就是說不定的,不能打包票,當初你們也同意出發,我老頭子有什么可理虧的?咳……再說,就只回去時能走那條路線,不也是好事么?總好過再是大沙海跋涉一回!
練兒好計較,這番打趣,想來該是對老人之前說她火燒火燎猴急模樣的回擊,眼見堂堂一位威風凜凜的老英雄被自己義女調侃的憋屈不已,我自是不能再落井下石的,作勢清了清喉嚨,再開口時,就把話題引向一邊,道:“若能走安全許多的北線,那倒也就無妨了,這一路上我們也學會許多,如今既已準備萬全,莫非即刻就要出發?”
雖此時已是日頭西沉,但與其在這荒城里過上一夜,倒不如上路出發來得稱心。
這么想時,胸中卻不由得掠過另一種悵然,無論多不情愿,但此刻看來,事實上自己這一路倒真顯得像個多余累贅,尤其到此地之后,什么忙也沒幫上,什么力也沒出過,甚至連事情過程都未參與,只不過等塵埃落定后聽了個最終結果,而后就要懵懵然踏上返程,實在是……
“這個么,對了,竹娃兒……”暗暗懊惱之余,就聽得鐵老爺子開口道:“你如今身子調養的如何?這北路雖說安全不少,但總是難免辛苦,你恢復了幾成?經得起路上勞累么?”
“沒有問題!”幾乎是反射般抬頭,立即回答道:“這些日子也恢復的差不多了,何況,我或是對此地天氣不適,水土不服才會不適的,那與其逗留靜養,倒不如離開更為治本。”
不能幫上忙也就算了,若是還拖了返回的后腿,令京師那邊出了什么不該有的變化,那真是再無法原諒自己,所以這一席話我說的斬釘截鐵,語氣極堅決。
也許是平時不常用這種口氣,話一出口,就引得另外兩人都多看了這邊兩眼。
看歸看,練兒倒是一言未發,反是老爺子又想了一想,才道:“唔,還是過了今夜再說吧,你們倆個娃娃且在這兒呆著,我老頭子還打算連夜進城一趟,把這……”他一邊說,邊站起身,走到個小木箱邊拍了拍,道:“……這是咱在玉娃兒走后搜出的不義之財,之前探消息時遇到過幾個提供線索的苦主,這里面怕是有他們的東西,我去探聽探聽,若有,就物歸原主,剩下的就散給周圍窮苦人,也算件善事!
鐵老爺子是個行事雷厲風行的主,嘴里說著,手上就已經拎起了那木箱,解韁繩拉過馬來翻身而上,道:“你們好好等著啊,約后半夜,最晚天明之前,我一定趕回!闭f罷一勒馬韁,作勢就要出發。
“慢著!本驮诖藭r,忽地想起件事,脫口就阻攔了一聲。
老人果然停下,抬眼望了過來,自己也顧不得許多,趕緊幾步過去,抬頭道:“老爺子,你若要去散財,能不能容我借花獻個佛,從中取出一些來轉交給那名年輕向導,算是對他的答謝?”
說來也真是對他不住,殺人見血之后,就這么毫無交代的隨練兒離開了,留了一地爛攤子給人家,那人當時嚇得發呆的模樣我記在心里,總覺得有些愧疚,一時又想不出什么彌補之法,此時見老爺子如此行事,突然倒生出了念頭來。
不覺得這念頭哪里有錯,但講出時,后背卻似感覺到了視線。
疑惑回頭,篝火邊,練兒并未看這邊,她正專心致志的往火里添干柴,面色平靜,嘴角邊習慣性的帶著一絲笑。
“哦?哦,這倒是,那年輕人算來救過你的命,住客棧這些日子更是殷勤照顧,你這要求倒也無可厚非!
看不到什么異樣,就又被老人的回答吸引著轉過了頭,但見鐵老爺子騎在馬上,捋須笑道:“不過,僅僅只送點財物就好了么?沒什么話要說?我老頭子好人做到底,有口信的話竹娃兒你盡管講好了,咱屆時一并轉達,也算辦事周到!
本沒有這想法的,被鐵老爺子一提醒,倒也覺得應該說點什么,我低頭思付了片刻,道:“這樣好了,話也不多,只得幾個字,煩老爺子你轉告他——非同道,嘆無緣;恩相酬,情相謝。”
身后啪地一聲傳來響亮的脆裂聲,再轉頭,只是練兒折斷了一根粗大的干柴,漫不經心的扔進了火中。<b>最新網址:</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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