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最新網址:</b> -
算來算去,算不過;謀來謀去,謀不成。
從來只有蒼天抬手放過人,哪兒來什么人定勝過天?
有那么片刻,真被這般充斥心間的虛弱感打倒,本就不怎樣的身子愈發脫力,不得不閉目半晌……就在默默努力適應的時候,耳邊聽到一點小動靜,似乎有人在輕手輕腳試圖把被子往上拉,睜開眼,就正好和老爺子對上了視線。
“嘿……這個,我見竹娃兒你半天沒動靜,以為你是撐不下去又睡過去了呢……哈,哈哈……”目光一觸,鐵飛龍顯得有些不自在,這么個鐵骨錚錚的老江湖,如今神態卻像個做錯了事顯得尷尬內疚的小孩兒。
他其實又有什么錯?唯有嘆一口氣,低聲道:“我沒事,老爺子,您……繼續說吧,練兒見了我……然后呢?”
這詢問的聲音,比自己想象中要來得更鎮定。
“當真撐得住?”鐵飛龍小心地打量了打量這邊,似乎覺得看面色確實還行,就又坐回了床榻邊,再度皺眉捋須起來,回憶道:“那好吧,也該讓你知道后來情形……其實當時咱心里也發虛啊,畢竟你是玉娃兒世上最親的人了,我怕她見了受不了這刺激,也怕她犯渾再找武當算賬……咳,我老頭子可不是在袒護那幫老雜毛啊!只是當時情形緊急……”
“老爺子您不必多說,我明白的。”平靜地打斷那邊的解釋,直接問道:“只是,練兒她最后也并沒有再上武當尋仇,是不是?”
“咦?你怎知道?她確實從頭到尾沒提這茬,我們當時可一肚子不解啊,都覺得不像玉娃兒的做派。”鐵飛龍說時一臉不可思議,也不知是對練兒還是對我。
看這反應,就令人多少在擔憂抑郁中勉強放下了一點心來。可放心之余,胸中濃重的澀伴著痛感依舊不減,大約是那幾處傷還沒有痊愈的緣故吧。
“呵……我怎知道么……”苦笑道:“她答應過別人的事,向來是一定做到的……雖然對我說的話就時不時愛唱反調作對,可若算做臨終遺言,那就自是另當別論了。”
即使當時被她帶下山時腦中已不甚清楚,但那牙關緊咬的一聲好,言猶在耳。
苦笑更甚,這算是無心中辦了一件好事么?
自己這么說,鐵老爺子肯定是聽不太懂的。他坐在那兒撓了撓發鬢,扭頭看看外面,就又著急繼續道:“天色不早了,怕那些怪人要進來,咱們莫耽擱吧——話說我當時怕玉娃兒受不了,也怕她犯渾添亂,誰知兩件事都沒發生。玉娃兒只是跪在那兒一會兒,然后就抱你下山,從頭到尾真叫沉著得邪門啊……就連后來,后來,回客棧,那老掌柜怕晦氣,說只準放后院柴房……當時阿瑚和娉婷都發火了,她也沒講半個字,只冷森森地盯了那老頭笑了笑,二話不說就真轉身去后院了……”
臉很僵,除了苦笑之外什么表情也做不出,連木然也不行。
有的選擇的話這一段真不愿去聽,不愿去想象,可又不得不聽,不得不想象。
“她不爭,我們幾個也就沒閑工夫爭了,趕緊就隨過去將那柴房清空掃凈騰出地兒來,那老掌柜想來也是怕,就由得我們折騰,還送來許多白緞蠟燭香,說是山里老規矩得設靈堂安魂免災,玉娃兒也悉數收下了,她這般反應,倒叫人不知道如何是好……不過有一點,找到后她便再不讓旁人碰你,連阿瑚和娉婷都不準,拭身換衣什么都要一個人來,我原還擔心被她看出什么端倪來,好在……”
“既然不準人碰,老爺子你是怎么把我弄出來的?她如今又怎樣了?”到底是實在忍不了,于是冒然開口,想省去過程直切重點。
“別慌啊,這事要一點點交代才清楚,馬上就說到了。”可惜老爺子似乎并不明白,話鋒并未改變多少,猶自道:“那天我們便趕著設了個簡單的靈堂,雖簡單倒也似模似樣……我原打算這山里有老人的人家多會自備壽棺,花錢去買一口來將你放了,再乘著這三天停靈來個偷梁換柱什么的,誰曾想這第一夜,就出了……出了怪事……”
之前說話,鐵飛龍偶爾會因情緒頓一下,但并無太久停頓,說到這里卻突然住口不語了。
一眨不眨地盯住他,老爺子不說話時,其實是不想開口催的,只因為心中那不愿繼續聽下去的感覺愈發濃了,但片刻沉默后,終究還是輕聲問了一句:“出了……什么怪事?”
“其實……其實說起來,我也不知具體是什么事……”鐵飛龍有些問難地捋了捋短須。
“這第一夜吧,大伙兒本都想為你守夜的,但玉娃兒不知撞了哪門子邪,冷著臉就把人轟出來了,聽珊瑚說大約她是想獨自靜靜……唉,你們姑娘家的心思我個老頭子是弄不懂,也沒法子。娉婷只得去照看小孩兒了,我和阿瑚不能安心,索性在后院升起火盆過一宿,也算在外頭守靈。”
“捱到子夜時分,精神不濟的珊瑚昏昏欲睡了,我不放心里面,隔三岔五總要歪頭看一看。唉,打窗戶遙遙望進去,那布置成靈堂的柴房還真是……風吹喪幔動,白茫茫凄慘慘啊……只是太靜,里面的人一不哭喪二不燒紙,就坐風口處像尊泥塑似的,我瞅了好幾次,那背影動都沒動過分毫。時間久了略覺得安心了,就盤算起怎么偷偷將你換出來的事,再沒怎么留神里頭……”
“這般到了天蒙蒙亮,也正有些迷迷瞪瞪時,突聽得一聲驚叫,卻是身邊發出來的!我趕緊一躍而起,問怎么了?卻見阿瑚面帶驚恐指了柴房,顫巍巍道有鬼……這就奇了,莫說鬼神本就唬人,就是真有,你沒死透,那靈堂哪兒來什么鬼?但見阿瑚不像說假,也怕有裝神弄鬼之輩,我趕緊闖了進去,卻見里頭處處都是好好的,唯獨玉娃兒,她不見了!”
鐵飛龍在描述這一幕時,依舊受情緒影響,一邊說一邊臉色變個不停,只是這一次,我再沒有心情隨他的描述而去想象,去揣測。
心,只是越來越沉,一路沉到了深淵之底。
“珊瑚她……”開口才驚覺聲音啞了許多,用力閉眼,頓了頓,才繼續道:“珊瑚她……她有沒有說,見到了什么樣的……鬼?”
這問題似乎不是老爺子準備要談的,所以他聞聲訝異地嘀咕了一聲:“咦?怎么問這個?我以為你要追問玉娃兒的下落哩……”但旋即就自然接過了話題,解釋道:“后來我也問過,阿瑚說她迷糊醒來,朦朦朧朧正見靈堂窗戶那兒有一顆頭往這邊看,那顆頭面無血色,白發披肩,眼中閃爍如鬼火,一晃又沒影了,也不知……”
“夠了!”
能脫口而出的只是一聲悶喝,更多的氣堵在了喉間上不去下不來。捂住胸口,閉目咬牙,只覺得有股尖銳之疼由此擴往周身,所到之處氣血翻騰已極,仿佛沸水滾開了般。
這突發的狀況似乎將鐵老爺子嚇了一跳。“竹娃兒!怎么了?你怎么了?”他掌了我手臂,聽聲音很是不知所措起來,只緊張道:“是不是說太多話覺得難受了?別急!我這就去將她們喚進來給你看看!”
察覺他似要起身離去,趕緊卯足殘余的氣力一把緊緊抓住那手,邊努力穩住情緒邊搖了搖頭,咬牙回答:“別……別急,只不過是一時情緒太過,沒事……沒事……稍等等,緩過來就好……話,還沒說完……”
若對話斷在這里,那才是真將人架在火上一寸寸烤!
或是因為太多情緒顯在了臉上,說了這一句后,就沒再聽到老爺子不安的聲音,過了一會兒,有寬大的手掌貼在后背沒受傷的中樞穴處,接著無形暖流就緩緩流進了體內。
“唉……”耳邊是鐵飛龍的無奈嘆息:“你們這些娃兒,怎么都讓人那么不省心啊,明明啥也沒做,偏一個賽一個倒霉……你也別急,玉娃兒武功那么高,天下沒幾個奈何得了她的,大約是有什么原因才追那裝神弄鬼的去了。你好好養身子,養好了,我老頭子陪你去找……呃,說不定此時她已和珊瑚娉婷重聚在一起了,正等我們爺兒回去團聚呢……”
隨著這絮絮叨叨的安慰,隨著背后源源不斷的暖流,不受控的氣血漸漸穩了下來,多多少少也把持住了些情緒,便點點頭,微微一動想讓開背心的那只手掌:“好了……老爺子,我所受并非內傷,別浪費太多內家真元給我……聽您的意思,自從那守靈第一夜后,您就再沒見過練兒?”
“什么浪費?你看這不是好多了,我老頭子內功足得很。”老爺子也說一不二,動作就不是收,嘴上卻接過話道:“嗯,那天過去就再不見人回來,珊瑚她倆想去找尋,我覺得正是天賜良機啊!便商量由她倆去尋,我就先扶棺送你去山西龍門故居,也好過停在無依無靠的地頭不是?誰知珊瑚別的都說行,卻硬要我送你去明月峽,說尋回玉娃兒最好,若尋不到兩月后也去那里匯合,再從長計議……如今兩月未到,也不知她們在不在明月峽,那地方有啥好?當初我和阿瑚商量將九娘遷墳回鐵家,也被她一口拒絕了……”
也不知是真久別重逢有那許多想說的,還是想借這叨叨來安慰人,總之此時鐵老爺子仿佛特別多話……不過好似也真有點效,隨著頭腦的運轉,心中波瀾漸漸平息,自己又有余力扯了扯嘴角,抬頭道:“若是將來諸事塵埃落定,珊瑚她想在明月峽長居歸隱下去,不回龍門,老爺子您打算如何是好?”
這話鋒一轉,老爺子顯然又沒拐過來彎,一怔后方道:“你這娃兒,怎么話總變得這么快?”見我目不轉睛看著他,只得再想了一想,回道:“若真如此,還能怎樣?我就阿瑚這一個獨女,難不成再恩斷義絕一次?唉,鐵家鐵家,一家不團聚還叫什么家嘛……這丫頭,就是要住到月宮里去,我這做老父也只有陪她去住了。”
這話本身聽來似有幾分無奈,老爺子卻說得爽直,沒有半分不自在。
于是終于能真心笑上一笑,替珊瑚笑上一笑,與此同時,心中主意已定。
抬臂,吃力而堅決地壓下了那只猶自輸送了內力不放的手,認真誠懇道:“老爺子,先多謝您,不管怎樣,若沒您,便無竹纖今日的活命……而如今我已無性命之憂,您聽我的,一會兒離開村莊后不要再耽擱,速速返回明月峽,珊瑚她們……大約是找不到練兒的。別問為什么,我總之是知道,若萬一我錯了,勞煩你再快馬加鞭帶她來,這傷,我大約最少也還要養個月余,足夠蜀地到此一次往返了……”
本想一氣將計劃說完,但到這里還是不禁停下來喘了喘,緩了口氣,才繼續道:“若待到傷愈仍不見人來,我便心里有譜了,也就暫時不急著同你們碰面,而是會徑直去找練兒,有幾個地方是只有我猜得到的……您愿意陪珊瑚久居明月峽,那是再好不過,那里對我們……都意義不凡……遲早,我和練兒也會一起去與你們重逢的,遲早,一定!”
說來也怪,明明自知算不過,謀不成,但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生出這么堅決自信的心來。
或許是因為,從此再輸無可輸,敗無可敗。
一開始鐵老爺子還有些不放心,但架不住我態度堅決,最后不得不同意了下來,之后再三叮囑小心保重,還留了銀兩和馬匹下來之后,才頻頻回首的離開了。他不知道這一別是多久,我其實也不知道,不過,大約會是一別經年吧……若一切順利的話。
鐵飛龍離開后,那老嫗和婦人又進來過,仍是陰陽怪氣,仍是高深莫測。只是這次以后,自己心中就打定主意再不去在意那許多,只管有藥吃藥,無藥安寢,反正無論目的何在,她們如今總是在救我,與其千般猜測,不如養精蓄銳求這身子盡快痊愈才最實惠。
日升月落,日子在睡睡醒醒間過得飛快,轉眼已入盛夏,不過托地理之福,此地本就不會太熱,加之又是深山密林之中暑氣難起,反倒是涼風習習,舒適宜人。
已是能下地隨意走動的狀態,不被允許出門,唯有在窗前曬曬太陽,也試著小心打坐了,雖說疏于練習太久有些不暢,卻也似無大礙。
鐵老爺子沒有再出現過。
這天那中年婦人慣例進來送藥,仍是黑苦熏人的一大碗,習慣了倒也沒什么,道了聲謝,接過一口氣喝完,正倒了清水漱嘴之際,卻聽那婦人開口道:“你倒是不慌不忙,我原以為你同伴走后,你也會很快有動作才對,為何沒有?”
仍是這種沒頭沒腦透了玄機的話,不過近兩月也算習慣了,就渾不在意地笑答道:“欲速則不達。若不能養好身子一切都是空談,我不想下次見到思念之人時仍拖著一副病怏怏的身子,令她不放心。”
“你這身子就算是被救回來了,也已內腑受損,若離開此地只怕仍是短壽之命。”那婦人直言不諱道,面色尋常的仿佛只是在聊家禽性命。
“哦?那可知這短壽具體是多少壽?”停下手中茶杯回頭問,卻見對方不言不語,只得頜首換了話道:“多謝相告,知道了。”便再不去刨根問底。
這時候,身后毫無征兆地傳來了另一個蒼老的聲音。
“這么看,不管壽多壽少,你仍是打算去趟那個渾水了?”
即使早習慣了這些人的神出鬼沒,但聞言依舊被暗暗驚了一下,回頭看去,那老嫗不知什么時候已出現在門邊,正端坐木凳上一動不動的,仿佛她從一開始就理所當然早已經坐在那里了的。
不過被嚇了一小跳后,心速旋即恢復了正常。
“命理定數如流水,莫要擾了不相干的河流……這話是您當初相贈,晚輩至今記憶猶新,可如今卻還能這樣算么?有許多事,分明因果在我,不相干三字,只怕再無從說起吧?”
言笑晏晏,直視于她。
于是第一次,見那老嫗皺起了眉頭。
“口舌爭辯,冥頑不靈。”雖說很勉強,但老太太此時的表情似乎可以被稱之為不悅,她微微皺眉道:“既如此,你可以走了,外面馬樁有你同伴留下的馬匹。我老太婆從來治傷不治壽,如今該做的都做了,該消的也都消了,你離開后從此就是兩不相干,生老病死,不可再來。”
她說得不容置疑,再看那中年婦人也是一般神色,我便不再多廢話,轉身從床頭取了老爺子留下的一點東西,卻將銀兩捧了大半在手,轉身道:“竹纖見識淺薄,我不知您二位這樣的世外奇人,為何會費心費力幫個素未平生的普通人;我也不知您剛剛口中所謂的該做的,該消的,到底是個什么意思;我甚至不知二位救我一命,卻令我摯愛應了此生大劫,究竟算不算故意……但無論如何,對二位,竹纖只有感激涕零的份,無奈身無長物,只有和上次一般,借此俗物聊表寸心。”
說完,恭恭敬敬將銀兩放在桌上,又行了大禮,這才舉步欲行,誰知道沒還沒走到門前,突然身后一聲:“慢著。”卻是那婦人的聲音,她不緊不慢道:“問你最后一個問題,你心中,可還有憎恨怨懟?無論多少,無論對誰。”
微微勾唇,轉過身和顏悅色答道:“憎恨怨懟,不過喜怒哀樂尋常情緒,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晚輩不知以后如何,不過如今,眼下,卻是沒有的,無論多少,無論對誰……因為,沒空。”
話到這兒,本已算答完,突然卻覺得機不可失,就繼續道:“恕晚輩失禮,那我可不可以也向二位,再問最后一個問題?”
那廂的兩個人已于不知不覺間又恢復了一坐一立的舊態,婦人低頭咨詢般看了閉目不語的老嫗一眼,隨后便仿佛已商量好了般,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其實也沒什么,二位醫術高明,晚輩是想求教這方面的一個問題。”于是正色抱拳道。
“傳說有種藥材,是塞外一種珍貴異常的花,盛開時可令人白發生黑,返老還童。不過可惜,唯有數十年方開一次……晚輩冒昧,敢問二位前輩是否知道此花花名,多少年一開,具體又該往何處尋覓?”
.
.
.<b>最新網址:</b>
【精彩東方文學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首發,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