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最新網址:</b> 蟬衣(01)
閉戶不讀窗外風雨,何知渺臥床睡了一整天。
頭不僅痛得鉆心,還昏沉疲乏得很。
調至靜音的手機震了又震,閃爍的提示光不斷亮起,輕易削了大半手機電量。一個沒接著。
他醒來時時間剛過五點,窗外的蔥花多汁餛飩還沒冒香,剁餡兒的聲音倒是清脆果斷。
水芹吱啦作響,手起刀落一排切口勻稱的芹菜就可以過水了,何知渺站在窗前,貪婪地吸了一口熱湯。
時間還早,陳父一般早晨五點四十五起,每日手作早餐。有時是就著咸菜來碗高湯拌飯,有時整些花樣。
搜刮來去也就不怎么重樣,一碗潑油面都能噴香暖胃。
何知渺興致來了,也給自己做了碗香蔥拌面。
他不急著回電話,昨夜陳若愚喝醉酒撒野時,他頭一次感知“同心”。非一卵同胞的心有靈犀,卻在這樣一個沉睡迷糊的雨夜,有種難以言說的感同身受。
只是醒來時風走雨過,他記得跟空氣一樣清晰。
原來很久很久前,他,若愚,夏秋三人,便是見過的。
那一年那個對陌生籃球少年自稱“夏夏”的夏秋,自然是不記得十幾年后,眼角除了帶笑還有乖戾的何知渺了。
那天是陳若愚母親下葬的日子,天朗氣清,整個南枝鎮看起來沒有一絲一毫的悲傷氣氛。不適當。
陳若愚年紀小,雖然鰥寡孤獨占選一樣就該哭得痛徹心扉,可陳家的男人都選擇了沉默。
何知渺跟著陳家人跪在墳前燒紙,陳若愚默默跟在他身后,不敢往火盆里丟紙,也哭不出來。
陳若愚舅舅嬸娘來了后,幾個娘們一攛掇就念叨“養兒不孝”,不哭不發,這以后陳家的運勢是要霉了。
陳家人聽了心里不快,墳頭上說這些事也不怕遭了報應,若愚奶奶表現得格外明顯,罵罵咧咧道:“誰要是看不起她的兒子、孫子,她就跟誰拼命。”
若愚舅舅聽了,把自己家媳婦往前一推,順了她的口說:“您這就沒意思了,我們也是為陳家好。”
舅母搭腔,“可不是!你們家死的不過是個嫁過去的媳婦,我們家可是死了一個親妹妹誒!”
“你胡說八道些什么!”若愚奶奶氣得跳腳,上前拉起跪得端正的何知渺,說:“知渺!把這些舅舅大爺們的紙錢都拿過去,一盆子給他燒光,燒得紅紅火火的好給他們家發大財!別給我們家耽誤了!”
何知渺點頭說好,轉向若愚舅舅道:“我奶奶也失去了一個女兒,你們積點口德別說的那么難聽。”
說完覺得不夠體面,冷著臉又補了句:“你可以不挑時候放肆,但請別在死者面前侮辱她的孩子和丈夫。”
若愚舅舅愣了愣,自知失禮沒趣就作罷,但他家那口子卻潑辣得很,突然哭著喊著若愚母親死得突然,死得冤枉,她的遺產也分得不明不白……
說到底還是錢的事情。
何知渺被推上風口浪尖,十幾歲的孩子一言不發,抿緊小嘴冷眼看著貪婪丑陋的嘴臉。
陳若愚不明就里,他只能悄悄躲在何知渺身后,伸出小手拉拉他的衣角,卻被何知渺本能地一巴掌打下去。
陳若愚不敢哭,不敢鬧,只是含淚又跪回去。
這一細小的沖動放肆卻被陳父看在了眼里,當日若愚媽媽哮喘發作時只有這個兒子在她身邊,警察照例詢問過,可他對答如流,絲毫沒有值得懷疑的地方。
一紙財產遺囑公證書便緘默了所有人的口。
但何知渺是陳老師的親生兒子,脫了褲子就能看到心里頭的那種。他越是冷靜,越是毫無破綻,就越說明何知渺他有鬼,陳父心寒卻不愿細想。
沒有父親不了解自己的孩子,何知渺連自己母親過世時也不曾讓他見到眼淚,或許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哭過。
但何知渺昨夜守靈,他哭了。哭紅了眼。
流水蠶蟲都無法蠶食紅木棺材,人心卻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旦輕推任意一張,便能或早或晚倒落全部。
輕巧到陳父皺眉給了何知渺一巴掌,卻收不回手。
“爸!”陳若愚驚叫,嚇得起身一條腿沒拿穩直愣愣跪到地上,“爸!你為什么要打哥?”
陳父煩躁,“什么為什么!兩個兒子總要哭一哭吧,死了……”死了媽不哭像話嗎?
“可是你也不能……”
……
幸好何知渺記得不清楚了,他只記得那是他第一次挨打,他去了琴湖基地,第二次遇見夏秋。
第一次遇見十幾歲的夏秋。
她穿了條純黑的小裙子,腰間有一個大蝴蝶結束著,款式簡單,還是圓領的可愛類型。她跟若愚一早就認識,平時不常打照面,但見了能打個招呼。
陳若愚喪母的事夏秋是知道的,她沒開口安慰他,因為夏秋的早慧,她知道安慰這種事大多像同情。
卻在知道陳若愚哥哥挨打后,挪著步子走到何知渺身邊,指了指墓碑上的照片問他:“這是你媽媽嗎?”
何知渺看了她一眼,扯出一個笑臉,“是。”
夏秋笑笑,“真好看,我以后也許能跟她一樣好看。”
“你有你自己的獨到。”何知渺不置可否。
夏秋從口袋里掏出一個西瓜鑰匙扣,遞給他:“喏,這個給你。我知道你不開心,算我多管閑事。”
何知渺仔細看看,說:“我沒不開心。”
夏秋也不戳穿,只是應道:“我看你跟你媽媽一樣好看,那我給你啰嗦幾句好不好?”
何知渺沒拒絕,夏秋便自顧自地說起來,“陳若愚同學說你爸爸打了你,這跟我小時候一樣。我只要跟我的弟弟妹妹,喔,就是表弟表妹那種,他們搶走我的玩具,瓜分我的零食,可我還不能哭鬧。”
夏秋歪著頭問他,“你知道為什么嗎?”
何知渺配合,“為什么呢?”
夏秋說:“因為哭鬧以后爸爸媽媽還是會揍我呀!你知道的吧,表弟表妹是別人家的孩子,爸爸媽媽是不能教訓他們的。那時候我就在想,要是我有個親弟弟或者親妹妹,那他們一定不會偏心。”
“可是后來也不是這樣,爸爸做生意前是軍人,他后來領養了戰友家的妹妹,他們跟我說,這是我的親妹妹。所以妹妹再搶我東西的時候,我就會打她。”
何知渺輕嗤,“然后呢?看不出來你還挺皮的。”
夏秋羞赧,“因為我又沒做錯事!但爸爸媽媽還是教訓了我一頓,我就明白啦,我跟妹妹是不一樣的,她不是爸爸媽媽生的,爸媽卻給她更多的保護和愛。”
何知渺接話安慰她,“你別難過,我也是這樣的。”
“才不是呢!”夏秋甜甜一笑,“我長大了才發現,根本不是我以前鉆牛尖想的那樣!爸爸媽媽并不是偏心,而是更看中我呀,因為我足夠懂事,足夠乖巧,懂得包容和分享,所以他們才會去更多的照顧妹妹。”
夏秋篤信,“爸爸媽媽相信我不需要大人操心吶,我也相信他們這樣看似偏心的對待,反而是最公正的。”
因為真的把孩子愛到骨子里的父母,才會更偏愛弱小一點的孩子,因為哥哥足夠高大,因為哥哥這個詞跟父親一樣沉重。命運選擇了他,那他就是一方家。
何知渺心中豁然,摸摸夏秋的小腦袋說:“你還挺會安慰人,跟我媽一樣愛講故事。”
被看穿心思的夏秋彎了彎嘴角,舉了個大拇指在他額上按了按,說:“你聽懂我的意思就好,我給你蓋章表揚,幼兒園老師以前都是這么鼓勵我們的,有個紅點點。”
何知渺說:“小姑娘——”你真有意思。
認識你真好。
風吹云不動,雨后檐邊有白鶴。
何知渺發覺,心情好壞竟是這么簡單的事。
……
.
陳父當晚替陳若愚一眾交了當晚的費用,一路拖著陳若愚回家,到家又糾纏了會兒才放人。
陳父整夜沒合眼,到凌晨那會兒還是不放心,披了件單衣進了陳若愚的房間。本想跟他聊幾句。
但他宿醉未醒,倒趴在床上睡得一臉迷蒙,心就軟了。
賣餛飩的李嬸子領著自家兒子來道歉,送了一些新包的薄皮大餃子,陳老師婉拒,自己掏了錢。
上午接了何知渺的回電,下午去找了他一趟。
當年的事被陳若愚提得滿目驚心,陳老師不放心,還是細問了一遍何知渺——
陳父先道:“我就是問問,知渺你別多心。”
何知渺答:“放心。”
陳父不知如何開口,還是先說了一遍陳若愚昨晚惹出的亂子,何知渺這才有了點反應,面色晦暗。
陳父問他:“若愚媽媽哮喘病發作的時候你在家干嘛?”
這句話當年警察也問過,連語氣神情都一樣。
何知渺輕笑,“暑假我在家能干嘛,寫作業吧。”
“那……那她怎么就突然哮喘發作了呢?”
何知渺蹙眉,“不知道。”
陳父鬼使神差地說:“自打我跟若愚媽媽結婚以來,我們家一直生活得很完滿,醫生也說了,她的病是天生的,但只要不受刺激、按時吃藥,就沒大問題。”
何知渺自然懂他的含意,不疾不徐地答道:“我沒刺激她,只是隨便聊了幾句。至于藥,平時都是你寶貝似的管著,到點就給她拿,我連藥箱都沒摸過。”
陳父是教歷史的,記性尤其好,他說:“知渺,我記得當天你高燒不退,若愚媽媽打電話問我家里退燒藥在哪,你還記得吧?她對你挺好的。”
何知渺說得平常,“嗯,她好像是給我拿了藥。但我沒碰過家里的藥箱,退燒藥、哮喘藥,我都沒碰過。”
“其實我沒懷疑你,只是我覺得你有事瞞著我跟若愚。”
何知渺沉吟,“沒那回事。”
陳父嘆氣,“也是,搶救的醫生說了,若愚媽媽是送晚了,也沒說藥的事情,我也就是隨口一問。”
何知渺說:“沒事,你們問了,我就會說。”
“那錢呢?”陳父話鋒一轉。
“意外保險的賠償款是你一手辦的,那些錢用去給我留學,是你和她生前就約定好的,我不清楚。”
“對,若愚媽媽有次開玩笑說的,但是太巧了。”
何知渺低眉,“我知道你想什么。”
“不過你放心,她不會傻到自殺騙取意外保險。”
陳父語塞,“我沒那個意思。”
“她就算真有這個想法,也不會真把錢留給我。”
陳父點頭,“那還有一份協議呢?”
何知渺抬頭,眼里點著光,“無可奉告。”
“我是你父親——”陳父來火。
何知渺淡淡說:“保密協議是她生前交代的。”
“所以有多少錢?”
“交到我手里沒多少,現在不算少。”
陳父聯想起若愚舅舅之前支吾的話,試探性地問:“是不是青梨那邊的水木茶莊?”
何知渺不應聲。
“聽若愚舅舅講,這個茶莊他早年去過,若愚媽媽領他去的,說是……說是男朋友的。”
何知渺起身去冰箱拿出一罐冰啤酒,被陳父呵斥:“這都十月天了你還喝什么冰啤酒!”
何知渺無所謂地笑笑,喝了一口,澆到心口。
陳父懶得多勸,問:“你知道多少茶莊的事?”
何知渺似笑非笑,又更像是神情飄忽了。
隔了好半天才道:“這事,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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