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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過得相安無事,陳若愚按時返校,何知渺繼續跟進修墓的諸多事宜。原本不是難事,上山挑石的老師傅們手腳也麻溜,可南枝鎮風俗講究。
別說動土上墳這樣的大事,就是哪家孩子定親、辦謝師宴,也要找鎮上懂行的人算上好幾遍才行。
一來二去,何知渺就在南枝多待大半個月。
家里這邊消停了,夏秋那邊卻惹了不小的亂子,何知渺對著屏幕苦笑道:“你也是夠皮的。”
夏秋勾著嘴角笑了笑,“誰讓那個老東西以前欺負你呀,我不給他點教訓他不知道我們中國人的氣節!知渺叔叔,你是沒看到他當時的表情……”
“你壞了他的好事,又砸了他的畫室,他不會找你麻煩嗎?”何知渺擔憂,“你呀,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
何知渺留學期間曾被一位叫lois的導師為難,扣了他的畢業設計圖,加上成于思要跟他鬧分手的關系,lois一氣之下串通應屆畢業生誣賴何知渺抄襲。
雖然拿不出具體的抄襲證據,但lois有心為難,他就不會讓何知渺好過,畢業遙遙無期,一拖再拖。
時隔多年,夏秋重回巴斯學院,安頓好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應急出口、的設計課排在下半年,夏秋所在的學期只能去聽客座。
每周五晚上八點半,夏秋都會準時出現在講座場地的第一排,還是正中間的位置。原本聽課的學生極少,后來變得摩肩接踵,這全靠夏秋。
巴斯學院自打九月以來,就盛傳現代建筑史課上出了個中國版希拉里,她口語說得不流暢,可氣勢駭人。
甚至有些胡攪蠻纏,lois為人幽默,時常在課上說些帶顏色的笑話哄眾人發笑,好比他常拿戀愛比喻設計。等你定下一個主題后,目的和行事方式都有定斷。
若是你喜歡戀愛的感覺,大可在設計中耍盡極致的浪漫,玩弄人心,可你要是做好了此生再不高談自由的準備,那便是舒適安穩占了上風。
夏秋對他這樣有意思的言論倒是印象頗深,就像——詩人相比歌頌自由,更愛吟誦愛情,畢竟一旦結了婚,他便只剩用盡余生荒唐,戲說自由了。
起初夏秋還會認真矜持地問lois關于家庭和事業如何平衡,女性在職場中所發揮的作用等問題,到后來越發放肆,隨口就能問他,到底是活兒好重要,還是顏好重要,甚至是身材是否直接決定性/愛的質量。
lois的欲/望向來寫在臉上,他是無所謂的。
只要夏秋問了,他總能把蘇菲和索非亞比較出個一二三來。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也曾多次邀請夏秋跟他一起去探索未知,并以“我們這樣的人”為由。
我們這樣的人怎么了?
一樣的放縱啊,一樣的好奇啊。
對新生的敬畏,長在了每一個舉動里。
夏秋不傻,她自然不去。
可她也不是什么乖巧的好學生,見某天那個不知道叫蘇菲還是索菲亞還是瑪麗亞的大屁股女人進了門,夏秋便轟隆隆好一陣狂敲lois的門。
不等lois開門她就不走,可等他罵著f開頭的單詞走到門口時,夏秋又一溜兒煙跑開。像極了中國孩子。
調皮、稚氣,卻毫無惡意。
夏秋自嘲,“我可沒缺德到砸了你家玻璃!”
再后來夏秋一個人在國外確實閑著了,她就不再玩這些小兒科的把戲,而是等換口味的骨干美女進門,她算上個二十分鐘再去敲門。
這次她可不跑了。
夏秋就直愣愣等在門口,也不敲門,叮當叮當一直按著門鈴,里頭動靜大,隔壁鄰居家的狗吠得更大聲。
lois無奈來開門,有種自己女兒臨時查崗的錯覺。
他總是似笑非笑,又總是無可奈何。
但夏秋都無所謂,反正她就是找找樂子。
進門見紙團一地,美女倒是清爽時,夏秋總會說寫奇奇怪怪的話,像是“這屋里味道可真特別”之類。
有時候興致極高,還會用他們講講中國的文化。就說江浙一帶的釀酒、做豆腐、做醬油的手藝吧,都是靠發酵來的好味,就跟這屋里的味道似的。
酸澀、刺鼻又帶有豆腥,可是不要緊啊,生機勃勃的種子這不正在不經意的時候慢慢埋深嘛。
lois當然聽不懂這些引申義,但夏秋樂了,總以我給你們普及中華源遠流長的傳統文化為由,順手就抄走幾張lois的私藏。他這人雖然品格不是夏秋那口,但人活得倒是精巧,紅酒、玫瑰和畫冊。
美女、香水和煙斗。
……
“看你高興的,也不知道lois被你憋死過多少回。”何知渺笑說,“以后別折騰了,好好讀書。”
夏秋瞇著眼睛問他,“lois有沒有憋死我就沒興趣知道了,你呢?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感覺怎么樣?”
尾音拖得老長,就跟紐約有時候不合時宜的陽光一樣,暖得沒有溫度,只是亮得晃眼。何知渺說:“你可別惹火,到時候我們倆都難受。”
夏秋臉一紅,“誰難受了!”
何知渺摸摸屏幕上的小臉,“我難受。”
“你難受……就找別人幫幫忙唄。”夏秋開始胡說,“我常聽這邊的中國留學生說,留過學的男孩子,大多都受過洋妞的啟蒙,不然哪能叫男人啊,哼。”
“亂說。”何知渺哧笑,“我是不是男人你最清楚。”
夏秋說:“知渺叔叔,你可真是越來越不要臉了。”
何知渺不置可否,跟夏秋笑著對視好半天才不徐不疾吐出一句:“那些小男孩只不過操過洋妞,這有什么好在你面前得瑟的?”
“咱文明點啊叔——”
夏秋話還沒說完,就被何知渺倏然認真的神情吸引,可他卻狡黠一笑,說:“我這輩子只操,也只操過一個人,還是所有人的女神,我也沒天天顯擺啊。”
夏秋:“……我不要跟你說話了。”
何知渺答:“哦,那誰允許你跟那些小男孩說話的?”
夏秋:“……”
·
視頻還沒結束,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夏秋抱頭,“啊——果然是我平時整lois遭報應了!”
何知渺輕笑,“隔著屏幕,我可捅不破你。”
夏秋:“快去開門!你今天怎么回事……”
何知渺也覺得說得有些露骨,起身去開門。
“您好,請問是何知渺嗎?我們是南枝派出所的民警,我是李偉中,他是我同事小陳。這是公安局依法批發的文件,有人報案您與您繼母,也就吳然意外死亡一案有直接關聯,請您抽空跟我們去派出所走一趟。”
“好。”何知渺道。
小陳見他神色淡然,附和說:“配合、協助警察辦案。”
何知渺點頭,請兩位警察進門,也不泡茶做那一套虛的了,倒了兩杯白開水,“你們先坐一會兒,我換衣服。”
“好,你要是有什么需要跟家人交代的,也可以打電話。”
小陳說:“是這樣的,我們只是照例詢問,不要太緊張。”
何知渺道謝,回房間。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跟夏秋話別,說是自己還有事要忙,但一來一回的功夫情緒就變了,夏秋不是個粗心的人,她看得清清楚楚。
但她也不細問,只說:“你先忙,多顧著點自己。”
何知渺說:“我知道。”
下午的詢問過程還算順利,基本上就還是當年那些車轱轆話,吳然死亡的時間、地點和原因,以及當時他所在的環境、狀態。至于錢的部分,暫時不提。
到晚飯時間,李警官先出去,小陳繼續詢問。
陳老師和鎮長前后腳到,進不去詢問室,只能垂頭在外頭等著。鎮長寬慰說:“老陳,你也不要太擔心。”
陳老師感慨:“這事都過去十幾年了。”
鎮長:“老陳不是我說你,事情過了這么多年了,老話說死者為大,我不好插嘴。但你也是的,當年再婚鬧得風風雨雨,哪家人沒在背后說過你閑話?這不是好面子誒,這是人活一世,不能硬生生給別人戳脊梁骨誒!”
陳老師重重點頭,“我知道。”
“你知道個屁!你知道你還犯渾?你看看這么多年陳家的樣子,兒子們是有出息了,可一個個畢竟沒了媽。真有點什么心事,難道還能跟你這個大老爺們說哇!”
“誒,我當年——”
“你當年就是鬼迷心竅!”鎮長呵斥,“你哪曉得那姑娘是哪里來的人喏?漂漂亮亮的又年輕,怎么就愿意窩在我們這個小地方?不知根不知底的人,你知道外頭那些婆子們都是怎么說的么,說她妖里妖氣的不像好人。”
“我那時候是聽說她有個男朋友,分手了才來南枝鎮散心,恰好碰到我……她過去那些事我也從來不問,我畢竟是二婚,她一個沒嫁過人的大姑娘就這么跟了我。誒,她是個很好的女人,我們家也過了一段安穩日子。”
“你當年也不容易,我們有一句,說一句。”鎮長看表,覺得自己之前的語氣說重了,拍拍他的肩,“算了,都是些炒閑飯的破事,不扯許多了。”
“嗯。”
陳若愚晚到,陳父怒目:“你怎么跑回來了?”
“我這些天壓根也沒回學校。”
陳父站起來就想動手,被鎮長拉住,“老陳!孩子嘛不懂事,你要教訓兒子也不看看地方!”舌頭一卷,對陳若愚說:“你又怎么回事,書不好好念,以后怎么為國……”
陳若愚咋舌,“家事都解決不好,還扯什么國事。”
鎮長語塞,陳老師一腳踹過去,“打死你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最好,越來越不像話,家里有什么事要你操心?!你不扯亂子我就謝天謝地了。”
“吵什么!這里是派出所,不是麻將室!”值班民警呵斥。
三人沉靜下來,分坐長椅兩邊。
鎮長勸著陳老師,陳若愚不為所動。
他腦海里漂浮密麻的語句清晰流暢,只看了一眼,便覺生生世世不忘,還是那本日記的禍端——
2009年08月12日晴
今天看了《原罪》,對這個書名有莫名的好感,我突然覺得,人活著之所以以啼哭落地,并不是沒有道理可言,“哭”意味著“苦”,所以才會有人信教。
其實信教大約跟信仰類似,都是內心渴望的映射,現實里的不可得轉化成三位時空里的可盼,也是安慰。
可我更加覺得,人活一世,就該有受罪的準備。
……
下午我一覺醒來頭痛到不行,我想我是發燒了。家里只剩我和那個女人,我不肯輕易咳嗽引起她的注意,更不樂意去她跟陳老師的房間拿藥。
不對,準確來說,我厭惡吃藥遠比討厭她更甚。藥物有很奇怪的味道,不是因為苦澀,而是腐蝕,每吃一次藥,或者說我沒靠近一次藥品,我總覺得我能聞到它們蠶食靈魂的味道。就像她,一直吃藥。
她沒有魂,眼神偶爾光芒四射。
她心里缺了一塊,就跟我失去了母親而找不到添補的人一樣,那種眼神我能懂。她一定也少了什么。
所以她吃藥,不止是因為哮喘,還有心臟。
她的心臟一定是壞了。
她進來給我送水和藥,沒有敲門,幸好我在學習,沒有偷看《灌籃高手》。她好像對我的作業很有興趣,拿起來看了幾眼,才說:“我小時候物理一竅不通。”
我想說她笨,她卻毫不在意地說:“我還考過全班最低分!我只寫了選擇題,竟然只蒙對了兩個,開了個三五分吧,物理對我來說實在太難了,我后來就學畫畫去了,誰知道學畫畫還得看視角……”
我實在聽不慣她那種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語氣,反唇相譏道:“你還挺得意?”
她也不生氣,還回房間給我拿來了她的筆記本電腦。那時候筆記本電腦很稀罕,我只在網吧看過臺式機,我后桌那個死胖子每天都要炫耀他玩的仙劍有多好玩,他打的拳皇有多厲害。
我嘴上說不要,但心里是好奇又歡喜的。
雖然家里沒網,可我還是可以玩她電腦里自帶的小游戲,和上百部經典影片。不需要租影碟實在很方便,我想一口氣全都給看一遍,翻到《情人》我才有些不好意思,不過這部片子拍得真好。
可我沒想到——我會鬼使神差地點開她的電子郵箱。
我偷偷刪掉她所有的郵件,悶頭睡得大汗淋漓,夢里有人在掐著我的脖子讓我滾遠一點,醒來時才發現,窗戶緊閉,格外逼仄。
我被壓抑得快喘不過氣來,我只能拿那些郵件內容做砝碼,用自己不明就里的荒誕做借口,同她大吵一架,她不想解釋,也解釋不了。
她說我的臉色不好,我卻覺得她的心都壞透了。
我們吵得很兇,我甚至動手砸了遙控器,嚇得她連連退到沙發邊,我被高溫燒昏了頭,我捏著她的下巴問她為什么會是這樣惡心的人。
為什么有時表現得異于常人,令人心神向往,卻又讓我發現她是這樣的粗鄙、不堪?
我把她一把推倒在地,我沖出門,我再也不要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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