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睡到很遲，早上一起來，見著食物就翻胃嘔吐，根無法安靜下來，心情是無比煩躁。

    “靈兒，我要到外面走走，你別跟著我。”

    “娘娘，不行的，娘娘也聽到皇上的話了，娘娘要出了什么岔子，奴婢擔當不起的。”一旁的靈兒恭敬的回道。言語中卻滿是拒絕。

    “是么？你覺得我有機會出什么岔子么？”其實，我回來之后，身邊有不少宮女宦官看著，暗中也有幾個暗衛(wèi)監(jiān)視著，怕是我一天喝幾杯茶，走幾步路，他們都很清楚得很。不然，估計我早死剛來的那幾天了吧。

    不想再多，我徑直走了出去，雖然她們不太聽我的話，卻也不敢強行阻止我的自由。

    其實，現(xiàn)快到立春，天氣很好。可我心里亂得很，煩躁的到處亂走。結(jié)果又走到了冷宮外面，里面又響起那安寧的歌聲。我起身一躍，順著歌聲的方向飛去。

    我輕聲飄入一座冷清的院落，唯恐驚擾了歌聲的安寧。

    院中，庭前荒草凄凄，琴聲依舊悠揚，可惜卻少了傾聽之人。歌聲安寧悠遠，卻如何解那千般的愁緒。

    那位女子，一身素衣，閉眼長歌，神情愜意。

    我依然可從她精致的五官窺見當年的美麗——挺直的鼻梁，含笑的唇角，只是眼角的細紋不經(jīng)意泄露了年齡。

    曾經(jīng)的粉琢玉砌，曾經(jīng)的珠圓玉潤，都凋落紅塵，著荒涼的冷宮中，任憑皺紋一點點爬上臉頰。

    美人遲暮總是比一般女子要悲哀的，她懂得自己從前是美的，曾用那美麗換取過什么，可如今紅顏不再，美人遲暮終歸是殘忍的。

    可她，面對著這樣的殘忍卻能如此愜意安寧。

    曲終，她回頭，看到我，眼中許些驚訝。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對不起，打擾了。我隨歌聲而來，你的琴音讓人安寧。”終歸是自己擅闖別人的地方，打擾了別人，總歸是不好的。

    她動了動嘴唇，卻沒出話來，看著我許久。我想，冷宮中的女子該是敏感的，會不會是誤會什么了。

    我正預轉(zhuǎn)身離去。她開口留住了我。“娘娘，請進屋喝杯茶吧！”

    她的聲音有著經(jīng)歷滄桑后的沙啞，可聽著卻很舒服。

    “恩，好。”我回應(yīng)著，隨她走了進去。我并不奇怪她叫我娘娘，看著我現(xiàn)的穿著打扮，應(yīng)該都明白的。

    “冷宮粗陋冷寒，娘娘莫要見怪！”一邊的吩咐老嬤嬤去泡茶，一邊歉意的道。

    “錦衣玉食又如何，心態(tài)不好，不還是食之無味，難以下咽。粗茶淡飯又有什么不好，心情好了，吃什么都好。”我感嘆著，如果沒有被賣的危機，沒有他人的冷眼惡語與挑釁，相府中秋葉院中的日子也沒什么不好的。

    “娘娘的是。什么榮華富貴都只是過眼云煙。想開了，到哪里，也都是一樣的。想不到娘娘這個年紀就能明白這個道理了。”她想著：如果自己也能早十幾年明白這個道理，那該有多好，可人啊，總是要失去了，痛了，才能明白。

    我看了看案上的古箏，上面有幾個字已有些斑駁了。仔細看了看，才認出來，不由低聲念出：“淑妃。婉茵”

    “都是過去的事了，看娘娘也是個懂琴之人。為何還會被我這沙啞粗陋之音吸引。我這里已經(jīng)很久沒人來過了，很久了。”她看著荒涼的院子，一臉的落寞。

    “引我來的不是音，而是神，那種讓人安寧的氣息。我怕是再也彈奏不出來了。”

    “娘娘有煩心事？”

    “這宮里，誰又沒有煩心事？”

    “當今皇上不寵你么？可看娘娘的美若天仙，衣著華麗高貴。應(yīng)該不像。”淑妃看著眼前女子，就算是自己勝年華，也遜她不只三分，而她穿著衣料十分稀有珍貴，普通受寵妃姘根不可能穿得到。

    “那不是我想要的，我寧愿只是一個平常相貌的女子，慢慢的遲暮，過著家常的日子，搖椅上，一天天變老。可惜，那只能是一中奢望了。一切，都毀了。”我也望著窗外那一片荒涼的庭院，淡然的道。

    這時候，老嬤嬤把茶點端了上來。我奇怪的看著那老嬤嬤看我的眼神。似乎認識我一般。

    “那些煩心事就先放一邊，娘娘不嫌棄的話，喝喝我這兒的花茶吧。”著。她親自動手。

    她用專用的鉗子，很嫻熟的用開水洗凈白瓷茶具，抬頭笑著對我：“這叫白鶴沐浴。”

    我笑著會意。

    而后，她把燙滌的茶具瀝干。用茶匙取出茶葉，放入茶具。

    “這叫觀音入宮，只可惜我這里沒有好的鐵觀音。”她邊掂量著茶量，邊解釋著。

    等到茶量放到占茶具容量的五分后；她提起一邊燒開了水的水壺，把滾開的水提高沖入茶壺或蓋甌，使茶葉轉(zhuǎn)動；沖水達八分滿后，立即加蓋。“懸壺高沖。看起來是不是很漂亮的感覺。接下來就要春風拂面了。”著，她用壺蓋或甌蓋輕輕刮去漂浮的白泡沫，那樣的專注。茶水依次巡回注入并列的茶杯里

    “關(guān)公巡城后，韓信點兵。”茶水倒到少許時，她一點一點均勻地滴到各茶杯里

    我會意的點頭，看著她嫻熟的茶道，暗自贊嘆著。

    她動作浮度時高時低；力度時強時弱；速度時快時慢。一切卻又那么的連貫和諧，配合和她心專注，真如一件高雅無比的藝術(shù)。

    鑒嘗湯色后，她看了看我，做了一個請的動作，道：“請，品啜甘霖。”

    我乘熱細綴，先嗅其香，后嘗其味，邊啜邊嗅，淺斟細飲。飲量雖不多，但能齒頰留香，喉底回甘，心曠神怡。

    “可惜這里沒有了上好的茶葉。不然應(yīng)該可以好些的……”她有些惋惜著，可語氣中卻一點也沒有抱怨的意思。

    “很好了，苦后回甘。”雖然這里的茶葉不是好的，可我卻看到了精湛的泡茶藝術(shù)。這里面，有著多的回味。

    “是啊！茶性苦，苦中有甘。人生又有多少苦呢？佛以為，有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等等，人品茗時，品味人生，參破&qut;苦諦。”

    “淑妃娘娘是個禪者？能多與我么？”聽她的言語，真有佛語中的感悟。真是難得了，這個時候，佛教還不是很盛行的，居然能遇到一個懂佛的。怪不得她身上有總安靜淡然，一點也沒有冷宮中其他院落的凄厲。

    “只是略懂一點點，每每泡茶之時，總會聯(lián)想到這些。比如茶道講究&qut;和靜怡真&qut;，把&qut;靜&qut;作為達到心齋座忘，佛教也主靜。靜坐靜慮。”

    我靜靜的聽著，有品了品杯中的茶。

    “人的苦惱，歸根結(jié)底是因為&qut;放不下&qut;，所以，佛教修行特別強調(diào)&qut;放下&qut;。放下了一切，人自然輕松無比，看世界天藍海碧，山清水秀，日麗風和，月明星朗。品茶也強調(diào)&qut;放&qut;，放下仇恨妒忌，放下苦惱痛楚，放下日間的紛紛擾擾，偷得浮生半日閑，放松一下自己緊繃的神經(jīng)，放松一下自己被囚禁的行性。演仁居士有詩妙：放下亦放下，何處來牽掛？娘娘，你也可以試著放下，做個無牽掛的茶人。或許就不那么煩心。”她看著外面的幾屢飄云的天空，淡淡的道……

    “不是我不想放下，是有人放不下，所以不讓我放下。”我又怎么不想呢？可是那每日的挑釁與怨毒的眼神，那夜間身體與靈魂的偏離，他的步步緊逼，還有現(xiàn)腹中善未成形的孩子，都讓我透不過起來。

    “娘娘，或許，眼前這一切都不是曾經(jīng)想要的，可不管怎么，它們現(xiàn)都屬于你了，你試著去接受它，珍惜它。或許可以不必那么難過，不定，還能看到希望的。”

    希望？很陌生的一個詞匯，我真的還能擁有嗎？聽了她的一席話，感受著她的感悟，忽然我對早已麻木的稱呼又有了反感，“您可以不叫我娘娘嗎？按理，您是我長輩，我才該對你有所尊稱的。我該如何稱呼您呢？”

    “如何稱呼？”她也是一臉茫然，“是啊，該如何稱呼呢？娘娘叫我婉姨…。不，不，娘娘就叫我婉茵吧。”

    “您是長輩，應(yīng)該稱呼您婉姨的。”可以，我真是沒什么親人了。這么叫一聲，或許我自己才覺得不那么絕望。

    “你叫我婉姨。呵！”她低下頭，又轉(zhuǎn)到一邊，許久才轉(zhuǎn)過頭來。干笑兩聲，“娘娘見笑了。”

    “這里沒別人，婉姨還是叫我逝兒吧。”我并不是特別奇怪她的反應(yīng)，冷宮里，人情冷漠，怕是她很久很久沒聽到親人一樣的稱呼了。

    “逝兒，你叫逝兒，哪個逝？？”

    “婉姨見笑，是消逝的逝。而我偏姓蕭，很奇怪的名字不是？”

    “你真叫逝兒？你就是現(xiàn)的天妃。”她抓著我的手，確認著。

    “恩，婉姨，罪臣之女罷了，不提那些吧，我還想喝壺茶。”我不想提那些妃不妃的，尤其不想提到天妃這個詞。

    “恩，好，葉嬤嬤，你再去泡壺茶來。”她馬上吩咐一旁有點兒走神的老嬤嬤，隨后又轉(zhuǎn)向我，正想些什么。便聽見外面有個孩童叫著：“大姑姑。大姑姑！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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