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七晚，周憐知道這將是一宿不眠之夜，且不天未亮便要開始梳妝換喜服準備出嫁，僅是這晚若盼不到期盼的人，她也將無法安寢。她已借犒賞之名將侍衛們灌得七暈八素，疏散了守衛，但催如初出去看了數次，卻總不見那人的蹤影，眼看著昏黃的圓月攀上中天，她直急得心如焚火。

    將過子時，周憐才如初的苦口相勸下上床休息。只是滅了燭火，望著透過青白色鮫綃窗紙流瀉而入的清冷月華，哪里又得入眠？

    晚風徐徐低嘯，搖曳得千萬樹影婆娑芬芳，影影綽綽的映雕花窗格上，似妖精魔怪的無數觸手正肆意猖狂張揚。蟬鳴蛙叫自是一派自然之音，卻難免擾得人難以成眠。沉寂之中似有悲悲切切的蕭聲遙遙傳來，時斷時續，若有似無的聽不真切，懵懂間分不清是真是幻。

    眼睜睜看著低沉黑暗的時刻，被一抹幽藍暗淡卻又分外鮮明的朦朧曙光刺破，周憐的心如鴻毛墜入無底深淵般漸漸下沉，糾纏的心緒亦如被光明消散的暗夜般，絲絲縷縷的灰飛湮滅。他是不會來了吧？想不到用千般心思，終究只是枉費徒勞。他的心，不是明明還殷殷牽掛著北方的那一抹雪色嗎？為何不愿去追尋？難道，是放不下甄帝的癡情一片？但是他既已推辭后位，又怎會還眷戀著甄帝呢？思慮如潮，心腸百轉，卻終是郁郁不得解此清愁。

    如初走了進來，見主了已瞠目醒著身便上前扶起。

    漾春池上馥郁芬芳的水氣氤氳，幻彩光澤中的霧靄煙塵似也被染上了旖旎的光暈。清澈澄透的溫熱池水上撒滿嬌嫩妖艷的幽香花瓣，只待尊貴的公主入池凈身，汲取它們的馨香與嬌柔。潤澤剔透的花瓣粘上細若凝脂的粉嫩肌膚，竟也羞得嫣然緋紅，與水珠懶那雪白中透著粉紅的柔嫩肌膚上不愿離開，卻終要順著那絲緞般的柔滑重歸于漾春池水。

    沐浴過后，如初伺候周憐穿上絲滑細柔的胭脂粉白衣，披上繡并蒂蓮花暗紋的櫻紅中衣。接著，穿著清一色粉裳宮裝的宮女們捧著各色衣物飾品魚貫而入，為將遠嫁的傾雪公主披上金絲繡鳳鸞和鳴、鴛鴦戲水喜紋的大紅霞帔，畫上喜慶濃艷的妝，帶上顆顆姆指大粉白珍珠做簾的綺玉嵌各色寶石的鎏金鳳冠。

    周憐神色麻木的定定看著渾濁銅鏡中因一夜未眠而蒼白憔悴的容顏，宮女們的巧手下一分分變得紅潤嬌艷，。凝滯的眸子被描畫過后又見煙波流轉顧盼生姿，眉心與額角都被貼點上了巧奪天工的精致蝴蝶雙飛花鈿。略顯暗淡的唇瓣被點上了鮮亮得刺目的絳色，再綴以銀亮的珠光粉提點光澤，剎時鮮活了起來。

    鏡中人被妝點得美艷盛往昔，只是那郁郁寡歡之色卻終硬生生逼退了該有的慌亂與怯怯含羞的嬌柔甜美。周憐相信自己若想裝飾出一副好臉色是可以的，只是于此時此刻，她卻懶散懈怠得不愿再費絲毫氣力去擠出不由衷的笑，那笑縱然別人看不出紕漏，但若是有心之人定會看出那笑從未傳至眼底，于現代周旋于光影間是，于此地掙扎于深宮中亦是。

    瞥眼如初關切憂心的神色，縱然了無笑意，周憐還是扯出抹艷若芳菲的笑來，見屋內只余彼此，便自嘲道：“好不容易呢，終于把自己嫁出去了。”

    如初扁扁嘴正要反駁，卻聽吱吖一聲，又有粉衣宮女推門而入，當即惑然，“怎么又來了？這么快就到時辰了么？”

    那宮女身材異常高挑，進得門來仍只是極低的低著頭不回如初的話，徑直走到周憐身旁佇立。

    “哎，你這人好生奇怪，怎地不回人話？”如初不悅的嗔怒道。

    周憐不禁好奇，轉首抬眸向身畔那逆光于鏤花窗前的修長身影望去，雖然那人的容顏大都隱了淺金色光輝的投下的暗影之中，卻還是讓她知道了來者何人，不自禁的，一抹欣喜若狂的笑靨向著陽光舒展開來。

    “你來啦？”

    千言萬語，竟只化成了這簡單的一句，那人也只是點點頭，仍不言語。

    周憐囑咐著如初與那人同候于身畔多相照顧，此后雖不再多言，但眼角眉梢早已不復適才的落寞，總算顯出些嫁娘的羞怯與欣喜來。

    由離開儲香宮到得公主大嫁的盛典，那宮女始終只是躲避什么的低頭躬身。雖與如初同伺于周憐左右，卻數是如初應對忙碌著，她心中雖也好奇這宮女是何人物，但終究未敢問出。

    鳳國甄帝下首位晉封的公主遠嫁，排場自然是不了的，又恰逢女媧祭，便又添了重熱鬧。周憐的目光雖被遮住容顏的細密珠連掩去真切，但亦隱約可見殿宇恢宏下的華彩氣派。耳聽著甄帝的溫言祝禱，體味著眾人各有深意的灼灼目光，由甄帝親自牽著手走過百官夾道的緋紅長毯，感受迤邐于地的嫁衣裙擺拖過厚實地毯的摩挲曼妙。種種皆不真切的猶如夢境，雖沒有白紗與捧花，亦沒有親友的祝福，但這到底是她的婚禮呀。無論時空如何改變，不變的是她將嫁為人婦的事實，就像她自己之前所感嘆的——終于把自己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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