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風，從草色流蘇抖動的地方吹來，金色的風信并沒有翻熟麥衣，而是翻醉了士兵的酡顏。
“真夠窮的！”馬邊的士兵嘟囔一聲。
是啊，入關(guān)之后滿目凄涼、少有人煙，仿若走入了荒境。勒緊馬韁，放眼望去，衰草連天，平蕪萬里。絕目野，隱約間看到幾縷遠煙虛弱地消失半空中。這就是“一脈入碧云，三水繞春畦”的繁華荊地？
此情此景讓我不禁想起了十年前的幽國，輕輕地嘆了口氣：看來，荊王失道已久。
閩關(guān)不語，大道不語，每一粒塵沙都上演著一出啞劇。黃昏天邊招募著絢爛奢華的儀仗隊，卻不知流云的心情。站大帳前，看著忙碌建營的黝黑士兵，微斂容，曛霧蔽天，斜陽晦地，邊關(guān)的風怎么吹都成調(diào)，似乎提前哀嘆這一具具即將永遠缺席的**。
“卿卿。”帳內(nèi)傳來一聲低沉的呼喚，轉(zhuǎn)身而入，只見哥哥手捧黃絹、長眉緊鎖。怎么了？不經(jīng)意地轉(zhuǎn)眸，卻見允之肅肅地望著我，沒了那份邪味。管如此，他卻仍然讓我心生警惕，向后一邊退了幾步，與他保持一丈距離。“哥，怎么了？”偏頭低問。
哥哥長嘆一口氣，將絹帛遞來。接過，捧卷細讀，微驚。
“將軍。”丁主簿走入大帳。
“丁淺，繁城戰(zhàn)報是你寫的么？”哥哥的語調(diào)略微低沉。
丁淺抬起頭直直望來，目光有些莫名：“是屬下執(zhí)筆，敢問有何不妥？”
“把云卿也寫上去了？”允之點了點桌案，斜睨。
丁淺眉頭微皺，打量過來：“是，繁城一戰(zhàn)多虧了豐大人的妙計，下官自然細心記錄，呈給王上。”
結(jié)果，青王就賞了我這么一個官職。
“怎么？”丁淺心地看向哥哥，“將軍覺得不對嗎？”
“并無不妥。”哥哥淡淡開口，“只……”
“只是～”允之連忙接口，他似笑非笑地眄視我，眉梢輕挑，“只是豐云卿是我的門客，突然得了個四品郎中，真讓殿驚喜啊。”
聞言攏眉，為何將我納到他的麾下，他不是韜光養(yǎng)晦、斂其鋒芒嗎？
“原來如此啊。”丁淺的眼中閃過一絲可疑的光亮，“事先沒有稟報殿下是下官的不是，請殿下恕罪。”
“唉，主簿恪職守，又何談不是呢？”允之以手撐面，笑得柔媚，“父王賜給王將軍三品武將之銜，主簿就代殿和韓將軍前去道賀吧。”
“是。”丁淺兩手捧過我遞過去的黃絹，頷首而退，離開營帳。
待他走了半刻，哥哥這才側(cè)過身，急急開口：“主上…”
“竹肅。”允之斂神斜睨，兩目厲厲，“這丁淺是父王的人。”
微訝，哥哥亦是大驚。
允之站起身來，背手看向帳外微微點頭。站門口的六幺機靈地將帳簾翻下，他這才回過身，眼中滿是精光：“父王位二十三年，歷經(jīng)了數(shù)次黨爭。竹肅，你朝逾七載，可見過上閣陷入泥潭么？”
哥哥猛地瞪大眼睛，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不管臺閣和束閣怎么斗，父王總是牢牢握住兵權(quán)，因此所謂的黨爭不過是父王制衡的手段而已。”他緩緩地握緊拳頭，輕笑出聲，“殿識人方面向來自信，這主簿丁淺一定是父王軍營里的耳目。繁城一戰(zhàn)后，丁淺將戰(zhàn)報呈上，橫空出世的云卿一定讓父王頗為頭痛。”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究竟是何方勢力？這個問題想必攪得父王不得安心：這人偏偏身分不明，若是給了個軍職，恐怕會動搖了上閣的根基。若不給，戰(zhàn)時缺才，又未免太可惜。”薄唇勾起，“于是便給了禮部典制郎中一職，總管三軍軍儀，如此一來既不會引狼入室，又可以為他所用。”桃花眼半瞇，“真是一招好棋。”
斜了他一眼，冷冷問道：“那為何我是你的門客？”
他的俊臉上泛起淡淡的笑意：“你當那耳目失聰，聽不進三軍的流言么？”一愣，青王怕是已經(jīng)知曉，“與其讓父王暗查你我之間的關(guān)系，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認，這樣還能避免深究，也讓竹肅逃過猜疑。”
“亂套了！”哥哥急得猛地站起，“女子當官，這不是荒天下之大謬么！”匆匆跺了兩步，“過幾天再戰(zhàn)，就報卿卿陣亡，早早了了這事。”
“陣亡？”允之輕笑一聲，“剛剛封的四品禮官死了戰(zhàn)場上，竹肅啊，你這是留了舌頭給別人咬啊。”他撩起錦袍，優(yōu)雅地坐下，“你既知道叛亂的楊姓參領(lǐng)分明就是七哥的人，又怎能這時候出紕漏？若容相大殿上參你一督軍不嚴、嫉賢妒能，這次你就算大勝也難掩過失了。”
確實，幾次大戰(zhàn)均為完勝，若獨獨死了一個豐云卿，青王就會懷疑哥哥是玩弄詭計，有意排擠。若失了青王的信任，哥哥這場不見血的奪嫡中便懸懸危矣。
“其實，大謬亦可成為大幸。”允之敲了敲座椅，抬眼看來，目光炯炯，“半年，朝堂半年，卿卿，你怕么？”
又布什么局？涼涼地看著他，并不言語。
他自信滿滿地看了看我和哥哥：“半年之后，殿讓韓柏青將軍的后嗣重立于陽光下！”
怔住，眉梢顫動，心中開始抽絲剝繭：韓月殺掩飾的不是韓月簫，而是凌翼然的野心。若不是怕母族強大的三殿下和七殿下對他過早地防范，若不是他要韜光養(yǎng)晦、暗布棋局，哥哥怕是不用換了假名。事到如今，欺君已成，韓月殺的身份仿佛是一根危險的弦線隨時可能要了哥哥的性命。唯一可以解難的便是助允之登上大寶，讓韓月簫重見光明。如此一來，我也可放舟江湖，安心離去。
思及如此，深深地吸了口氣，堅定地到了聲：“好。”
“主上！”哥哥回過神來，急急開口，“若被他人發(fā)現(xiàn)卿卿是女扮男裝入朝為官，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竹肅。”允之的眼中滿溢出濃濃的壓迫感，“殿保她無事。”
走到哥哥身邊，抬頭仰視：“哥哥放心，卿卿有數(shù)。”見他皺起劍眉，意欲開口，我連忙握住他厚實的手掌，“我們還要以韓月簫和韓月下之名為爹娘報仇雪恨，忘了嗎？十年前樂水邊我和哥哥許下的血諾？”
他深邃的眼中滿溢出殺氣，用力回握：“他日，必踏江而過。”
“西北望，射天狼！”同時低念，不的滄桑和堅定。
“將軍！將軍！”帳外傳來急急的大吼。
哥哥松開手掌，揚聲問道：“何事？”
帳簾掀開，一名校官沖了進來：“稟報將軍，軍糧失火！”
“什么？！”
看著黑煙漸熄的糧車，心中稍稍安定：還好，只是一點火星。
“將軍，就是這二人！”
順著哥哥的事先再望去，微訝：燒糧的竟然是無知孩童？
被拎起的這兩個稚子身形瘦弱，面色蠟黃，眼中流溢出濃濃的恨意。哥哥瞇起雙眼，慢慢地舉起右手。二子蜷起身子，害怕地閉上眼。可是重擊并沒有如期而至，哥哥輕輕地摸了摸他們枯黃的頭發(fā)：“多久沒吃上糧食了？”
稍高的那個孩子猛地睜開眼睛，從士兵的手中掙扎著落地：“你是誰！憑什么要告訴你！”昂首挺胸，很是倔強。
“混子！竟對將軍無禮！”旁邊的士兵拿起棍子就要打去，哥哥揚起手，止住他的動作。而后低下頭，微微一笑：“想吃飯么？”
另一個男孩咽了口口水，滿臉饑色，諾諾開口：“飯？”
“狗蛋！”高個子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忘了你爹咋死的！？”那孩子聞言一愣，向后退了兩步，一臉警惕。
“怎么死的？”哥哥不惱不怒，淡淡開口。
稍高的那孩子踮起腳，瞪大微黃的雙眼，奮力吼道：“都是被當兵的殺死的！”
“泥鰍，泥鰍。”狗蛋扯了扯他滿是補丁、短的遮不住前臂的衣裳，“再，他們會殺了俺們的。”
泥鰍甩開他的手臂，沖到哥哥身前，又是踢又是踹：“都是你們！都是你們！俺姐姐，俺爹爹，狗蛋的爹爹，都是你們殺死的！壞人！壞人！”哥哥站那里，不閃不避，任由他發(fā)泄。
夕陽斂起了后一縷光輝，凄戾的秋風吹起了孩子眼角的淚滴。
“嗚……”剛才還張牙舞爪的他蜷縮著身體，黑暗中低低啜泣。暝色入荒原，士兵們低著頭站那里，像是一個個雕塑。“起來吧。”哥哥高峻的身影半明半寐的天色中顯得格外濃重，“吃飯去。”
泥鰍抽泣著抬起頭，看不清表情。半晌他站起身，牽過狗蛋，心翼翼地向前走了一步。哥哥并沒有任何反應，只是轉(zhuǎn)身離去。一陣飯香飄來，兩個孩子對視一眼，跟上前去。
“聽今晚有肉呢！”大聲的交談引得兩聲咕咕叫，士兵們停下腳步，仰頭大笑，“哈哈哈，臭子還真好命，這都讓你們逮著了！”
待走到大帳外，兩個孩子手牽手突然站住，向后挪了挪撞了我的身上。看著被驚嚇住的兩人，我善意地笑笑：“怎么不進去？”
兩雙眼睛閃爍著害怕和緊張，彎下腰，一手一個將他們牽住，大步走入：“將軍，我們來討口飯吃！”
帳里籠罩著溫暖的燭光，桌案上擺著兩盤簡單的菜，哥哥揚起嘴角，笑笑地看著他們：“快過來，今天有炒青菜和土豆肉丁。”
聞言，他們眼中流溢出亮采，松開我的牽握，興奮地向桌案奔去。哥哥盛了兩碗滿滿的白米飯遞過去，泥鰍和狗蛋一把搶過，抓起飯就往嘴里塞。
“慢點，今天你們吃。”用筷子敲了敲他們臟稀稀的手，“記住不能用手！”
兩人不好意思地摸摸頭，嘿嘿一笑，接過筷子開始掃蕩盤中的事物。哥哥捧起碗直直地看向二子，似回憶。半晌，只聽一個低沉的聲音：“云卿后來這樣餓過么？”偏頭看去，燭光下，那雙深眸抹過一絲惆悵。
輕輕搖頭：“沒，師傅待我極好。”
“嗯。”他微微頷首，“那就好。”語調(diào)輕輕。
心中微澀，哥哥應是想到了從乾州奔命的那段經(jīng)歷，當時后有追兵，前無援軍，唯一的魚油也被燒光。一路上靠偷糧、挖菜充饑，困難的時候甚至吃過老鼠啃過野草，不過即使那種情況下，我也沒有餓過，因為哥哥總會讓我先吃。思及如此，一滴淚水從眼底滑出，就著甜澀的淚水吃下一口白飯，心酸的味道。
眼見盤子見了底，兩個孩子滿口飯粒。哥哥這才問道：“你們的親人是被何人所殺？”
吃得正歡的二子突然愣住，泥鰍放下碗筷，握緊拳頭：“是被狗官和賊兵所殺。”
“狗官？賊兵？”不解地出聲。
狗蛋抬起臉，恨恨地點了點頭：“俺娘了狗官名叫潘世寧，要俺一定要記住，要給俺爹報仇！”
“韶州太守潘世寧。”哥哥低低開口，“你們的爹娘可是觸犯了律法？”
“才不是！”泥鰍的拳頭槌桌上，碗盤微顫，丁丁作響，“這幾年不是蝗災就是洪災，家里的田產(chǎn)不出糧食，整個村子都挨餓。有一天，村里來了一群士兵，是交不出糧食的人家都要出人去做苦力。”他看了看苦下臉的狗蛋，“俺爹和他爹就被抓去了，過了幾天沒有他們的消息，我和狗蛋就偷偷溜到做工的山溝。哪知道，哪知道！”他捏緊桌角，指甲漆面上摳出坑，“那根不是去做工，而是去當箭靶子！”
“箭靶子？”迷惑地皺緊雙眉。
“嗯。”狗蛋抹了抹臉上的淚水，“俺倆看到，一群士兵追著俺們村和其他村子里的人射箭。騎大馬的那個大官還大叫，射準點，射準點，別浪費了箭。”
哥哥繃緊下顎，猛地拍桌，一臉鐵青，左頰上的刀疤顯得有些猙獰。
這不是狩人么！真是一群畜生！不禁握緊雙拳，骨節(jié)脆脆作響。
狗蛋害怕地藏泥鰍身后，嚅嚅開口：“今天俺們真不是故意的，只是聽娘你們是比狗官和賊兵還壞的壞蛋，俺們才來燒火玩兒的。”著他拽了拽泥鰍的衣服，嗚咽道，“泥鰍，他們是不是打算殺我們啊，給我們吃飯讓我們做個飽死鬼，嘴巴里塞著飯沒辦法向閻王老爺告狀。俺不想死，俺不想死，嗚……”
泥鰍護他身前，喉頭微動，向后慢退。又好氣又好笑地搖搖頭，沖他們招招手：“別怕，我們只是氣那狗官和賊兵。”
“嗯。”哥哥斂起怒氣，刀疤霎時柔和了許多，“快過來，還有些沒吃完，可不能浪費糧食。”
兩個孩子相顧一眼，愣了半晌，終是放下了防備，再度靠來。哥哥拿起淺盤，將剩下的菜連同鹵汁一并倒進了他們的碗里：“你們倆對這帶熟么？”
悶頭狂吃的二人點了點頭，口齒不清地道：“沒人比俺倆…熟了。”
“那你們可知通過嘉城的捷徑？”哥哥聽似漫不經(jīng)心的一問，實際上包含著深意。荊國地勢高聳，由閩關(guān)而入漸入高地，眼前的嘉城是韶州的州府，亦是由低入高的關(guān)隘。若閩關(guān)是唇，那嘉城便是齒，唇裂齒落，荊國山河便馬下。
狗蛋咬著筷子，歪頭皺眉，天真可愛。“有。”泥鰍跳出一塊肉丁，美美地吮著舍不得咽下，“可以從飛鳥谷走，很快就能繞過嘉城了。”
“飛鳥谷？”哥哥站起身從睡塌那邊取出一卷絲絹，放下碗筷夠頭看去。只見絲絹薄如蟬翼，展看一瞧上面繪制著神鯤地貌，千山萬水一一標明，極為詳。此圖頗大，以至于哥哥要折起觀看。他修長的手指自閩關(guān)向北移到了嘉城附近，半晌，終于發(fā)現(xiàn)了飛鳥谷。此地位于嘉城以西，處于兩山之間，地勢頗為偏僻。若從這里行軍，那邊可以繞過嘉城直入荊國腹地。
“可是……”狗蛋為后一塊肉丁和泥鰍斗著筷子，可終是沒有得到，“可是飛鳥谷是過不得的！”他嘟著嘴，大叫道，“泥鰍壞了，都不告訴他們飛鳥谷有個黑風寨！”
“黑風寨？”
“嗯，東邊有匹狼，光我家糧，為虎又作倀，他是潘家郎。”狗蛋敲著空碗，稚嫩的聲音帳內(nèi)回蕩，“西邊是狼，占山便為王，放火各鄉(xiāng)，愛搶花姑娘。”
走過去摸摸他的頭發(fā)，好奇地問道：“那東邊那匹狼不管西邊滿山狼嗎？”
“哼！”泥鰍抱著飯桶，將后一層的鍋巴也吃了干凈，“才不管呢！聽村里的趙秀才，他們是狼狽相奸。”
“去！”狗蛋搶過飯勺，啃了一大口，“是狼狽為奸！笨！”他邀功似的看向哥哥，“這幾年俺們村太窮了，黑風寨都不來了，他們?nèi)ゴ蚪賮硗錾獾摹Ｔ瓉戆衬镞�村口擺個茶水攤子，指著那些過路的買口水喝，可現(xiàn)可沒啥人路過咯。”
哥哥將地圖疊好，重放回枕頭下，含笑而視：“天色晚了，你們早些回去，不然家人要著急了。”
聞言，泥鰍猛地看向帳外，慌慌跳起：“糟了，糟了！”他一把拉過還扒桶底的狗蛋，跺腳大叫，“不要再吃了，再晚要挨揍了！”完，兩人一陣風似的溜出營帳。
“哥，天晚了，我去送送他們。”
“嗯，注意安。”
疾步飛去，跟他倆身后。近冬日，天暗的早了。申時未，月已懶起，纖纖一鉤掛半禿的白樺梢頭，好似冷冷鬼差斜睨著人世。兩個孩子喘著氣，牽手跑出大營，腳下半枯的秋草嗖嗖作響，頭上低飛的怪禽啞啞作音。行至一條蜿蜒的石子路，他倆突然停下，仰頭望向我。
“嗯，不用送了，我們很快就進村了。”泥鰍踢著地上的石子，顯得有些拘謹。半晌，他抬起頭像是鼓足勇氣，大聲道：“你們是好人！”完，拉起狗蛋頭也不回地向前沖去。
目送著兩個矮的身影消失起伏的山丘上，嘴角不自覺地揚起。
“嗯……”不遠處傳來一聲氣若游絲的哼氣，摸上腰際的**，心地走入白樺林。剛才的兩只怪鳥停雜草叢生的地上，有一下沒一下地啄著一個黑影。腳下一軟，心頭一驚，向后退了兩步，地上竟散落著幾具尸體。借著樹梢的冷月，定睛看去，三男兩女，其中還有一個和彥兒差不多大的稚童。男人或是匍匐，或是仰臥，頸間腹部布滿刀痕，兩眼翻上，均是死不瞑目。不過相較之下，女人則是凄慘數(shù)分。年老的那個衣衫不整，是被割喉而死。而年輕的那位則近乎赤身**，身上滿是抓痕和牙印。
剛才那聲是她發(fā)出的嗎？抱著一絲希望蹲下身，兩指向她的頸側(cè)按去。沒有，微皺眉，再按。就我欲撤手放棄之時，指腹突然感受到一個微弱的脈動。還活著！脫下外袍為她遮住身體，而后將這女子背好使出踏莎行向軍營飛去。
“豐大人！”不理站崗士兵的行禮，過柵欄，急匆匆地竄進軍醫(yī)的帳篷。
“大人！”陸軍醫(yī)已拖下外衫準備就寢，“這是？”他的目光停留我的背上。
將那女子心地放榻上，喘氣急道：“快！快！她好像還活著！”
陸明心地掀開衣角，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膚和一張染塵的俏臉。“女的？”他驚問。
“嗯。”連忙點頭，“不管是男是女，先救了再！”
“好。”他坐下切脈，眉梢微動。
“怎么？”輕輕開口。
“脈象微弱，不過暫無性命之憂。”陸明拿開衣袍，**的女身讓他微微一怔，“這……”他面色尷尬，清了清嗓子，“勞煩大人打盆水來給她凈凈身。”
“好。”出了醫(yī)帳，向巡夜的士兵要了盆熱水。再入帳中，只見陸明搖了搖頭，一臉惋惜。取出汗巾浸濕熱水，心翼翼地為她擦拭身體，“如何？”輕聲問道。
“可憐一個如花女子。”陸明嘆了口氣，“處子之身慘遭蹂躪，就算是救得了身也未必救得了心啊。”
動作一滯，心痛地看著她，腦中浮現(xiàn)出那道纖美的身影。攥緊汗巾，暖水滴落她滿是傷痕的身上，我咬住下唇，暗暗發(fā)誓：決不允許畫眉的悲劇再次上演。默默地為她擦去大腿內(nèi)側(cè)的血印，為她拭去一個個恥辱的痕跡。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帳內(nèi)靜悄悄，微黃的燈火映她豐潤有質(zhì)的身上，留下了一片片暗影。將外袍重蓋她的身上，洗了洗汗巾，盆里的水已染上了淡淡的血色。將她貼臉上的青絲撩開，輕輕地擦拭她的臉頰。
待干凈了再瞧，不禁愣住。翠眉橫遠岫，綠云染春煙，微暈紅一線，朱唇櫻半點。好一副清雅出塵的玉顏，單看面容竟有七分神似云都二美之一的董慧如。
“陸大夫。”低低出聲，生怕驚醒了這睡美人，“今個兒我就留這里照顧她，麻煩你去將軍的帳里幫我打聲招呼。”自從閩關(guān)一役后，我便搬進了哥哥的主帳，就算是人來人往、難以安寢，也總比睡那痞子旁邊好。
“是。”
男人堆里來了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軍營里像是炸開了鍋，夜里急病瀉肚子的士兵猛增。披著哥哥送來的棉袍，守榻邊，這女子像是感受到眾人的偷瞥，亦或是陷入了噩夢的糾纏，蛾眉微蹙，雙目緊閉，朱唇中發(fā)出輕輕的呻吟。
“這娘兒們長得好標致，天仙似的人物。”一個士兵夠頭看來，眼中有幾分贊嘆有幾分癡迷。
“嗯哼！”不滿地清了清嗓子。他忌憚地看了我一眼，賠笑道：“豐大人真是好心，這以后定有好報，不定能娶一個比她還美的老婆！”
“別貧了。”一旁的士兵向他使了個眼色，隨后朝我欠了欠身，“夜深了，的們就先回去了，大人也請早點休息。”
夜深了，從帳底偷溜進來的風顯寒意，陸明倚另一邊的榻上，輕輕地打起了呼嚕。為她掖了掖衣角，借著飄搖的燭火低頭看去。榻邊的暗影里一株野草寒秋中戰(zhàn)栗，倔強地不肯褪去那身綠衣，不愿隨風偃去。抬頭望向眉宇含愁、面帶苦色的榻上人，握緊她冰涼的手：只要走過慘淡的秋境，便可以迎來暖熏的春信。到那時，不再為誰盛開，也不再為誰凋零，但求隨心所欲的心情。
“呃……”紅唇微啟，輕輕翕合。柳眉緊皺，一雙杏眼緩緩睜開。她直愣愣地看向帳頂，微微動了一下身體。“呃！”痛苦地低叫，朦朧的睡眼陡然清澈起來。嬌顏慘白，云鬢散亂，她驚恐不定地掀開衣袍低頭一瞧，亮眸陡然失去了焦距，奔涌而出的清淚沖刷了僅有的幾絲生氣，眼中沒有一絲表情。
“姑娘。”俯身對視，那雙美目里空洞的看不到底。“姑娘。”搖了搖她的肩膀。四野悄然，凄風厲厲，仿佛置身無人的墳地。她好似被抽光了魂魄，躺我面前的不過是一具空殼。就這樣靜靜的凝視，不知過了多久，杏眼中閃過一絲狠色，她直起身不顧一切地向塌角撞去，仿佛重演冬至的那一幕。又哀又怒，情急之下甩出右手。“啪！”，清脆的一聲，她半裸著身體趴倒床榻上，青絲散落了整個背脊。
“就這點出息？！”忿忿地大叫，聲音醫(yī)帳里回蕩，“怎么？埋怨我為何救你？怨天怨地怎么沒讓你當場死去？”
“大人！”陸明歪起身，急急勸道，“大人莫氣！莫氣！”
不理不睬，繼續(xù)怒罵：“白樺林里還有四具尸體，他們是你的親人吧！”雪白的身體微顫，“血海深仇身，而你卻要舍棄親人奢望的生命。若是真念著他們，就勇敢的活下去，用雙手埋葬仇人的明天，埋葬自己恥辱的記憶。若因身受凌辱而自，那我就清楚的告訴你。”冷哼一聲，出近乎殘忍的一句話，“女人，你這是逃避！”她半轉(zhuǎn)身，一臉淚痕，驚異掩蓋了眼中的絕望，愣怔那里。
“想死還不容易！”從腰間取出**，扔到她身前，“要抹脖子，我決不攔你，省得要死要活的看著煩心！”帳外草聲澀澀，塌下秋風蕭蕭。燭火扭曲著身體，光影閃爍，時顯時隱。我等，等她轉(zhuǎn)念，等她求生，等她決定。
她拽起衣袍遮住**，纖細柔美的五指顫顫伸直。微僵，終是選擇了黃泉路嗎？藕臂輕舉，**的冷光隱射她的臉上，為那雙楚楚動人的淚眸染上了一抹堅定。“啊！”慘唳驚心，銀練乍起。哀嘆一聲合上眼，這個時代失貞的女人總逃不開這樣的命？唰地一下，并沒有血液噴溢的細聲，睜眼一瞧，一把青絲飄落地。
她捧著**，裹緊外袍匍匐榻上：“多謝恩公救我性命，多謝恩公一掌將我扇醒！”
欣慰地點了點頭：“你能想明白就好，不必謝我。”取過**束腰上，“敢問姑娘姓甚名誰，家住何方，還有無親戚？”
她蜷縮身體，將每一寸肌膚都裹衣袍里，愣愣開口，聲音破碎：“女子姓郝，乳名盼兒，原籍是青國的云都。上個月家父仙逝，我?guī)е暧椎牡艿軠蕚淙ゼ纬峭侗脊霉谩？傻搅顺抢锊诺弥霉们靶┨靹倓偛∪ィ酶敢患乙膊辉甘樟粑医愕堋Ｓ谑潜銣蕚浯虻阑馗賵D后路。”淚珠結(jié)雨，丁香含愁，星眸流火，柳眉倒豎，“今日午后我們一行剛路過城外的林地，就竄出來一伙賊人，他們……他們……”櫻唇被生生咬破，鮮紅色血滴為暗夜添上了一抹詭異的艷色。她發(fā)泄似的以額敲榻，短了半截的秀發(fā)覆蓋臉上，讓我看不清面容，只能聽見壓抑的抽泣。
秋夜，慘戾。
聲聲戚戚，到天明。
黃泉兩隔淚凄涼，何懼風刃剪寒霜。
待到秋逝冬去后，春雨淡染一枝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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