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門口,太監們早掀了簾子恭候我進去,剛邁步進去,就覺得里面各種雜亂的聲音,一滯,抬眼望過去,公主貴婦們早就已經入席各就各位了,見我進來,又是一番面面相覷、交頭接耳。八福晉見我進來,眼皮也不抬一下,依然與旁人談笑自如,我心里冷冷一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
并沒有從人過來給我領位,我也不甚意,眼光掃視了一圈兒,看見鈕祜祿氏正沖我招手示意,再看看一旁正座上的四福晉向我微微點了點頭,我抿嘴一笑,輕松地溜達了過去。
雖然距離不遠,我也是從這些女人身后走過去的,可依然是不停地有人略偏了身兒,要么就回頭打量著我,評價之聲也是不絕于耳。可惜,這些女人話的音量控制得很有技巧,我明明知道就是我,可偏偏一句話也聽不清。腳步不禁有些慢下來,心里自然有些好奇她們到底講我些什么,可臉上不能帶出樣兒來,又實是聽不清,心里聳聳肩膀,也就丟到了一邊,加快腳步往四福晉的席面走去。
剛走到桌前,鈕祜祿氏已站起身來笑迎,李氏也跟著站了起來,一旁的年氏心底雖然十二分的不情愿,可又不能做得太過火,也勉勉強強地站起身來。一旁機靈的丫頭早就把座位給我拉開,就四福晉身邊兒。“姐姐們快坐。”我忙笑著謙虛了兩句,鈕祜祿氏和李氏都等我坐下了這才坐,年氏早就一屁股坐下,又轉身和另一桌的一個人聊天,那拉氏也正和另一桌的七福晉聊著什么。我隨意地看了看桌上,那兒擺著各種精致的菜,還有當時當令的鮮水果,身后丫頭走上來要給我斟酒,我擺擺手拒絕了,自己拿起青瓷茶壺倒了杯熱茶慢慢地喝著。
“妹子,你看這一出戲好是不好?這可是萃華班的頭牌兒趙鳳初,那嗓音身段兒可真是一絕。”一旁的鈕祜祿氏輕推了推我,我順著她指的方向望過去,這才發現閣樓外面的水面上就搭建了一方戲臺,四周燈火輝煌。方才心神不定的竟沒看到,這會兒子放眼望過去,燈影兒映著水面,分外的通透,樂曲唱詞經過水波的回聲兒,聽起來也是不出的清晰明亮,迷離恍如仙境一般……我雖大不喜歡看戲,一時間也有些個怔忡,這樣的迷離景色,真是不自禁令人沉醉起來,只不過不遠處八福晉的笑聲太過刺耳,破壞了這份兒迷醉,我淡淡撇了撇嘴角兒,這世上哪有什么仙境,只有這些天皇貴胄們用金銀堆砌出的西洋景兒罷了,心里也就不想再看了。
“薇。”
“啊?”我一怔,回頭看向鈕祜祿氏。“你犯什么愣,也被趙鳳初迷住了?”她一手點點我的臉頰,又用手帕捂住了嘴偷笑著。“啊……呵呵……”我干笑了兩聲兒,“姐姐這是哪兒的話,我認得他是誰呀?”完伸手用筷子夾了一顆蜜制金絲棗吃,嗯……真甜……正想再夾一個吃,一旁的李氏開口笑道:“咱們的側福晉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怎的,這趙鳳初可是紅遍了北京城,皇上還宣他進宮唱過一回呢。”著她端起酒杯抿了口酒。聽她這么,我不禁有些好奇,又抬頭往戲臺上看了過去,一個正旦濃妝艷彩,正那兒唱貴妃醉酒,四周不停地傳來叫好聲兒。只是覺得他的腰彎彎折折的甚是柔軟,至于什么嗓音呀、調子呀還有什么臺步兒、做派,我是一概不懂。聽著他咿咿呀呀的,也不知道到底唱些什么,要是認真聽下去,只會讓我覺得心浮氣躁而已。扭過頭沖正看著戲臺的鈕祜祿氏和李氏一笑:“我不好這個,還真是聽不懂這些個有的沒的。”她們一笑還未及回話,一旁的年氏回過頭來,尖尖一笑:“那是,這都是給我們這些個俗人看的,側福晉識文斷字的,哪里看得上這些。”
“咯嘣”一聲兒,我不心把嘴里的棗核給嚼碎了,硌得我牙有些疼,暗自用舌頭舔了舔,把碎棗核吐了手絹上,隨手遞給一旁的丫頭。我看向年氏,淡淡一笑:“年姐姐笑了,是我不懂欣賞而已,皇上娘娘都愛看的,這個又哪里會俗了。”年氏一愣,臉上一白,心知自己錯了話,不禁有些失措,那拉氏回過了頭來,瞥了她一眼:“安生看戲吧,哪兒那么多話兒。”年氏訕訕地端起了一杯酒,拿手帕子握著喝了,又轉了頭去看戲,我抿了抿嘴,也不為己甚,只是認真地和桌上的酒菜較起勁兒來……真是太好吃了……別人愛怎么看就怎么看吧。這地方多多錯,倒是吃東西還安些。
雖然低著頭吃東西,可旁邊傳來的話還是一句不漏地進了我的耳朵。李氏笑著:“聽這姓趙的從來不包場,除了進宮那次,就是太子爺的臉面都沒給呢。”她頓了頓,又笑言:“沒成想兒,今兒八爺府倒是見著了尊,看來還是八福晉的面子大呀。”一旁的鈕祜祿氏笑著應和了些什么。看來八爺的勢力真是很大了,這種權勢往往事兒上才見真章呢。也怨不得八福晉如此張狂,若非世事難測,八爺又是那般下場,八福晉能夠驕縱一世也未可知呢。心里卻猛地想起東方不敗中令狐沖的話,“世事難測,就叫想測的人去測吧……”心下突然有了兩分釋然,我一邊嘴里嚼著東西,一邊兒往八福晉那里看去,她正神采飛揚地與眾人談笑。確切地講,應該是她一個人,而旁人只是附和而已,有點兒領導講話的意思,不知為什么,突然生出些好笑的感覺來,我忍不住搖了搖頭。
“薇?怎么了,什么事兒這么好笑呀?出來也讓咱們笑笑。”四福晉突然開口問我。“啊……”我不禁愣住了,這時周圍的人也都停了談話,轉頭看過來,我只覺得腦門上密密地滲出了汗來,可又不能照實,是因為看著八福晉那副鄉長檢查工作似的樣子好笑……
“嗯哼……”我清了清嗓子,笑看著那拉氏,“也沒什么,只是覺得臺上的貴妃歪歪斜斜地醉酒,要是一個不心走錯了臺步,可就變成了貴妃落水,那就……”我話未完,“哈哈……”一旁的女人們早就笑了起來……“十三媳婦兒就是跟咱們不一樣,看戲都能看出這些個花樣兒來。”這句也不知道是褒是貶的話出自旁桌的七福晉之口,看她倒是一副笑盈盈沒什么心眼兒的樣子,我也只好干笑著照單收了下來。那拉氏擦擦眼角:“十三媳婦兒伶俐,德娘娘也是疼她得很呢。前兒見了我還,自打讓她出了宮,身邊兒空落落的。”旁人笑著了些什么我再沒聽見,身上的汗毛卻是一乍,有日子沒見德妃了,原以為她早把我拋之腦后了,原來……
“好……”一陣兒震天響的叫好聲響起,我定了定神,抬頭看去,原來這出兒貴妃醉酒已經唱完了,戲臺上的眾人正跪下謝賞。
“唱得好,叫他過來,今兒我要親自賞他。”八福晉搖著扇子嬌聲,一旁的太監忙不迭聲兒地去叫人傳趙鳳初過來謝賞,戲班的老板早就鞠躬哈腰地站了八福晉席前,著些謝恩的奉承話兒。
一股子油彩的味道隨風淡淡飄了進來,我下意識轉頭去看,珮環響處,戲臺上的楊貴妃走了進來,雖未卸裝,可步履之間卻再無半點兒女氣,腰桿筆直,走到八福晉席前,躬身下去:“草民趙鳳初謝福晉賞賜。”我不禁一怔,他的聲音清亮平穩偏又加了那么一絲冷淡,并沒有我想象中戲子的媚俗之態,心里不免對他多了兩分好感。
“喲……你們看看,真是比咱們女人還俊呢。怨不得那些個爺們,也會養了這些子身邊兒,哼。”八福晉上上下下地打量著趙鳳初,卻不陰不陽地了這番話出來。我不禁怔住了,這是王府貴婦該的話嗎?粗不粗俗先放一邊,當著那個趙鳳初就這么,這不是指著和尚罵禿驢嘛……一旁的趙鳳初倒是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袖管里有些微微地抖動。唉……我心下不禁為他難堪了起來,這八福晉欺人太甚了。眼光一轉,發現一旁的四福晉也微皺了眉頭,七福晉卻紅了臉,年氏她們卻是面面相覷,暗自偷笑,只是不曉得是笑趙鳳初的難堪,還是八福晉的輕狂了。
“來呀,賞他五百兩銀子。”八福晉笑嘻嘻地,又端起面前的酒杯輕抿著。一旁的太監端了蓋著紅紱子的托盤走了上來,高聲:“福晉有賞,謝賞……”戲班老板早就跪了下去,趙鳳初卻只是一躬身兒,八福晉的眼瞇了起來。我眼看著戲班班主悄悄抬頭,一個勁兒地給他做眼色,可那趙鳳初偏偏恍如未聞,就那么直挺挺地站著……好骨氣,我暗嘆,可是卻有些不太識時務,八福晉的臉色陰了下來,四周也沒了聲響兒。
“哼……”八福晉冷哼了一聲兒,臉上獰笑了起來,剛要張嘴話……“唱得好……”完我就愣那兒了,眼見那女人要發作,我竟下意識地開了口,四周的眼光射了我這兒,有吃驚的,多的是看好戲的,八福晉像是要吃了我似的死盯著我。我心里苦笑,原來真正不識時務的那個人——是我。
事已至此,我暗暗做了個深呼吸,抬頭笑:“唱得還真是好,怪不得八福晉喜歡。”我一頓,笑看著八福晉,“我們今天也是沾了您的光兒了,既然您賞了五百,我是無論如何不敢跟您比肩的,來呀。”
“是。”一旁的桃走了上來。“拿二百兩銀子來,給趙老板。”我朗聲。心下暗自慶幸,幸好出門前記得帶錢,不然今兒臉可就丟大了,可心里又不免有幾分肉痛,二百兩銀子呢……能把東西廂房都重再漆一遍,能把胤祥的書房再裝飾一番,能……好人難做,原來竟是這樣,今兒才算體會了……強壓著把那份苦笑咽了回去。那邊兒的八福晉被我一番話堵當間兒,可又不好發作,我的畢竟是恭維話,只見她胸脯上下起伏甚重,顯然是強壓怒火,我臉上雖笑著故作不知,心里卻也加緊戒備起來,若她真要鬧起來,那大家也只好撕破臉皮了。
“十三媳婦兒的是,今兒還真是借了老八媳婦的光了,這樣的好戲可不多見,來呀,也拿二百兩銀子來,賞。”一旁的四福晉突然開了口,眼瞅著八福晉面上一怔,可她心中再不忿,卻也不能多什么了。我且放一邊兒,四福晉可不是隨隨便便就好得罪的,我心里也不禁有些感激,轉眼看過去,卻見那拉氏臉上還是那樣淡淡的。一旁的七福晉忙著附和,四周眾人也紛紛響應,一來給了我們臉面;二來也不能顯得自家太過氣。
我心里正猜測著四福晉的想法,突然一個清亮的聲音響起:“趙鳳初謝四福晉、十三福晉賞賜。”我一怔,抬起頭來才看見不知何時,趙鳳初已來到四福晉的席面跟前了,那拉氏輕點了點頭,趙鳳初卻抬眼看了我一眼,眼中隱含感激。像他這樣眉眼通靈的人,自然明白方才若不是我,他這會兒的下場,不用猜都知道會是個什么樣的了。可我也不太想再和他多些什么了,幫他一把只是潛意識的決定,可就這樣兒已是讓我損失了二百兩銀子,得罪了八福晉,又欠了四福晉一個人情兒,哪里還有心情再理他呢。轉念間,我淡淡一笑:“趙老板客氣了。”完自去拿了茶杯喝茶,他又看了我一眼,就躬身退下了。
“時候不早了,咱們也就告辭了。”四福晉著站起身來,笑著跟八福晉:“我身上剛好些,也受不得累,今兒這一笑,已是足夠了。”完轉頭看了我一眼。我忙站起身來,微笑著:“既然跟四嫂一起來,那自然是一起走的。”八福晉笑著站起身來:“我心里是想留的,可又不能耽誤您休息,我送送。”完走了過來,一旁的七福晉還有幾個貴婦也趁機請辭,眾人就一起走了出去。
“呼……”一到門外,我忙不迭地大大呼吸了一下,想把心中那些腌臜氣都發泄出去……心里暗暗下決定,這鬼地方什么也沒有第二次了。
隨四福晉身后走著,繞過一座假山,眼瞅著就要到了二門,門外隱約有燈火正朝著這邊兒行進過來。到了臺階上,那拉氏停住了腳步:“妹妹別送了,快回去吧,今兒你也累了。”八福晉一笑:“行,那我就不送了。”話音兒未落,轉向躲四福晉身后的我:“側福晉……”我使勁地閉了閉眼,這女人終是不放過我……我慢慢地自那拉氏身后轉了出來,淡笑著看著八福晉。“哼,今兒真是招待不周了。”我一笑:“您這是哪兒的話,這兒……”我頓了頓,看了看四周,“什么都好。”二門外突然人聲鼎沸了起來。可人人都盯著眼前,誰也沒去意。
“哼哼,得好,老十三雖年輕風流,不過這也要看你的手段了,那‘側’字兒不定就去了,不過下次再換了人來也未可知呢。真不知這嫡福晉的名號會落誰身上,那可真是天差地別呀,是不是,側福晉?”八福晉哼笑著對我。我只覺得腦子里一股熱流滑過,話已沖口而出:“是,薇明白了,向您學習也就是了。”話音兒剛落,人群中已傳出了悶笑聲,眾人的臉色都怪怪的,想笑又不敢笑,那拉氏也拿手帕子捂住了嘴,又有些擔憂地看了我一眼。誰都知道,八福晉脾氣大、好妒忌是出了名的,她不許八爺納妾,連康熙皇帝都看不過眼,嫌自己兒子畏妻如虎。后世也有史學家認為,八阿哥之所以未能繼承大統,他的妻子給他帶來的影響,未嘗不是一個阻礙。話一出口,我就有些后悔,這等于當眾揭了八福晉的面皮地上踩,可未等我再想些什么,臉色紫漲的八福晉一個跨步走了上來:“死丫頭,你什么!!”完伸手揮來,仿佛是要給我一巴掌,又好像是要推搡我。下意識地往后一躲,“啊……”我不禁尖叫了一聲兒,身后就是臺階,我一腳踩空了下去,身體向后栽崴了下去……
“薇……”
“福晉!”
“姐!”
一串兒的呼喊聲兒響了起來,有四福晉的、鈕祜祿氏的,還有桃的等等。我也沒有任何辦法回應了,只是揮著手掙扎著,正害怕中,突然旁邊有人伸手扯了我一把,雖沒拽住,卻延緩了我下落之勢。情急中我用手掌重重地戳了地上,“喀啦”一聲,我的手腕劇痛,還未及叫喊出來,身子又翻滾了一下,“嗵”的一聲兒,撞入了一個人懷里,被他緊緊抱住。天旋地轉中,我看見一個清俊的男人正站臺階上,愣愣地瞅著我,手臂還伸展著,看來方才是他拉了我一把……
“你們這是干什么!?”八爺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甚少聽見他如此氣急敗壞的聲音,我心里竟有些好笑起來,沒人能看見自己的老婆撒潑時,還能冷靜得下來吧。也不知方才撞到誰了,剛想從他懷里掙扎著起來,“啊,好痛!”一陣裂痛從我手腕處燒了上來,我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
“別亂動!”
……這三個字像炸雷似地震懵了我,我僵了那里一動也不敢動。一只手伸過來,萬分心地把我傷到的手腕抬起來檢查,我慢慢地抬起頭來看去,身子一抖,四爺狂怒的眼正死死地盯著我……
我就那么傻傻地愣那里,心里已不出到底是個什么樣的滋味兒了,手腕上的傷痛仿佛沿著脈絡直燒入心,痛得就像被按了燒紅了的烙鐵上,吱吱作響,卻偏偏又不能喊叫出來,一口氣就這么悶當間兒。見我面色青白起來,四爺眼中的怒氣稍退了些,“怎么,痛得厲害嗎?”他皺緊了眉頭,臉色鐵青地又去查看我的手。“啊……啊,挺痛的……我沒事兒。”我囁嚅著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只是目光卻不能從四爺臉上移了半寸兒,總覺得一切恍如夢中一般……
“薇,你沒事兒吧,傷得很重嗎?”八爺的聲音突然一旁響起,我一個激靈,仿佛如一陣寒風吹過,眼前的迷霧迅速地消散開來,我垂下眼瞼定了定神,強扯開了嘴角,抬頭看去。八爺正立一旁半彎著腰探視著我,臉色鐵青的樣子跟四爺有一拼,平日里溫文爾雅的眸子,此時閃現著我看不懂的光芒,仿佛憐惜,卻像是惱羞成怒,他剛才叫我什么……九阿哥、十阿哥就站他身旁,一向大大咧咧的十爺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伸頭探腦,他旁邊九爺卻仿佛一切已了然于胸,素來陰沉的嘴角竟帶了幾分嘲諷似的看著我們,心下不禁有些警惕。
可沒等我再去猜測九爺的心思,四福晉的聲音響了起來:“爺,我看薇可能是傷著骨頭了,還是趕緊宣太醫看看要緊。”“嗵”的一聲,我自覺心臟停跳了一下,不知何時那拉氏還有那些個女人們,已經來到了我身邊,那拉氏甚至還屈膝半跪我身邊,檢查著我的手,而我這時還半倚四爺懷里。手腕疼不疼我都已經顧不得了,忙挪動一下位置,靠向那拉氏那邊兒,四爺身子一硬,我突然發現自己另一只手不知何時正緊握著四爺的手,大驚,好袖子寬大蓋住了,燈影兒底下也看不分明。暗自想松手,剛剛放開,四爺的手已反握了過來,緊緊地握住。我一僵,也不敢再用力,只覺得緊得仿佛是要捏斷了我另一只手,下意識地看了四爺一眼,蒼白的臉,細薄的嘴唇有絲干裂,專注看傷的眼,心里一痛,就任憑他握著。可我這會兒心中已是大亂,今兒這事兒要是一個弄不好,我、胤祥、四爺,以后的日子就都別過了,心里立刻下定決心,這地方人多口雜,不宜久留。
“十三弟呢?”那拉氏突然開口,我一僵,對呀,胤祥呢。他不是和四爺一起出城去了嗎?為什么他不這兒。
“胤祥和老十四都留豐臺大營了,那有些軍務要他們處理,明兒才回來呢。”四爺啞聲答道。我心下一松,胤祥不這兒也好,若是他,眼前的曖昧氣氛不,就是八福晉對我的所作所為,他也定不會忍了下來的。憑空再生出些是非的話,于他也無半點兒好處,八福晉的背景就已經不好惹了,而就圣眷而言,八爺也是遠他之上的。抬頭看向那拉氏,她正靜靜地盯著四爺看,她的表情讓我一愣,有人看似平靜的水面下,往往卻都隱含著湍急的暗流。我原以為像那拉氏這樣的貴婦,出身既高貴,又是皇帝親自指婚,位為正室嫡出,應該看重的是自己的地位而不是男女情愛。她又并非像年氏李氏那樣,身份地位就擺那兒,若是沒有丈夫的恩寵憐愛,那暗流滾滾的王府深宅里就別想有出頭之日了,可現看來,那拉氏對四爺并非就是貝勒福晉那樣簡單的。
余光掃過一旁,李氏不知道想些什么,眼光只是游弋我和四爺之間,鈕祜祿氏卻愣愣地站那里,眼睛只是放四爺抓著的我的手腕上,就那么一動不動。年氏早就白了臉,手里的手帕攥得死緊地揉搓著,跟她的眼光不期然一對,我忙垂了眼皮。好可怕……心里忍不住苦笑,那條手帕八成兒被她當作了我的脖子了吧……
這一切的念頭都只是電光火石之間,我略定了定,偏頭對八爺:“我沒事兒,是我方才沒站穩,才一個不心從上面跌了下來。”我強迫自己臉上帶出淡淡的笑意,仿佛對眼前的心潮暗涌一無所知。“嗯……是嗎,那就好。”八爺看著我瞇了瞇眼,突然微微一笑,臉上已是恢復了平常的和氣。他直起身來:“沒事兒就好,不過還是叫太醫來看一下好。”完眼光仿佛不經意般往臺階上掃去,八福晉正背脊挺直如雕像一樣地站那里,她原有些恍惚的臉色,見了八爺的目光,竟又豎了眉頭,變成一副驕縱模樣。我心里有些奇怪,這對夫妻的相處模式看來也是大非常人,難道史書里寫的并非部嗎……想到這兒不禁自嘲地搖搖了頭。自己眼前的事兒還搞不定呢,居然還有心思去想別人。
“不用,別找太醫了,我回家去休息一下就行了,今兒已經是打擾了,各位福晉格格們也都累了,還是各自回家的好。”我沖八爺他們咧了咧嘴,寧可手腕兒斷掉,也絕不想這兒多留一分鐘了,完我就想強撐著從地上站起來,“哎喲!”腳踝兒也是一陣麻痛。見鬼了,我連苦笑的力氣都沒有了,這算什么,黃鼠狼專咬病鴨子嗎?
“你的腳好像也扭到了。”四爺低聲。“啊,事兒,真的,我回家養養就好了。”我轉頭看向四爺黢黑的眼,低低地了聲兒,“我想回家。”完不再看他,回過頭跟那拉氏強笑著:“嫂子,叫個太監來,把我弄上車就行了。”我看著四福晉,袖子底下卻緊緊地握住了四爺的手,無聲地請求,求他放手……
“來人呀。”四爺淡淡的一聲呼喝,他的貼身太監秦兒跑了上來,一個千兒打了下去,“主子——”
“你去把十三福晉抱上馬車,手腳輕著點兒。”四爺放開了我的手,從地上站了起來。“喳。”秦兒走了上來,“福晉,奴才抱您起來,您別使勁兒就是了。”我攥緊了那只已被捏麻了的手,輕聲:“好的,多謝。”秦兒一怔,忙:“這奴才可不敢當,來,您把手搭過來。”我使勁把手往袖子里縮了縮,生怕有人看見上面的指痕,那拉氏一旁扶著,鈕祜祿氏也上來幫忙,秦兒心翼翼地把我抱了起來,轉身向外走。八爺突然走上前一步,低聲:“今兒對不住了。”我一愣,還未及回話,他已揮手讓秦兒繼續往外走。
我回頭看過去,那拉氏她們就跟我們后面往外走,路邊兒跪了一群人,方才拉我的那個男人不知什么時候也其中了。我下意識地看了他一眼,他正好抬起眼來,目光一對,我一怔,這眼神我認得——趙鳳初……我略點了點頭以示謝意,就不再去看他了,這時八爺、九爺他們跟四爺了些什么,四爺淡淡地點了個頭,也跟著出來了,我忙得回過了頭來。
門口的馬車已經備好了,鈕祜祿氏和李氏上前一步幫我進了馬車,我慢慢地靠了車窗前,這會兒才發現冷汗早就沁透了衣裳,四福晉不知吩咐下人些什么,四爺走了出來。那拉氏迎了上去,我不自禁地豎起了耳朵,“爺,我已經找人去宣太醫了,還是讓薇先去咱們府吧。老十三又不,把她一個人放家里,一來咱們不放心;二來,十三弟那兒也不好交代,他一不,難道連個照顧的人兒都沒有了嗎?”四福晉微笑著,我心里一怔,她讓我去四貝勒府,那就是現的雍和宮了……
四爺沉默了一下,臉色和緩了起來:“倒是你想得周到,十三弟明兒也就回來了,今兒就辛苦你了。”那拉氏抿嘴一笑:“瞧爺的,薇雖是我弟媳婦兒,我看她卻跟親妹子似的,又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四爺點了點頭,一旁的從人早就牽了馬來,四爺翻身上馬,看了馬車一眼,我下意識地往后一閃,他已揮鞭而去。四福晉朝我坐的馬車走來,我趕忙收回視線,閉了眼靠那里,心里卻想著,她為什么要讓我去四爺府上呢,就因為我受了傷,她以示賢惠,還是……
車簾子一掀,那拉氏坐了進來,我張開眼看去,還未及話,她微笑著搖搖頭,我一愣:“薇,今兒你就聽我的吧,到我那兒住一晚,反正十三弟明兒也就回來了。”她頓了頓:“你那里奴才不多,你病著痛著,他們未必心,到時候真有個什么事兒,老十三還不得瘋了。”她一笑,又:“難道你還嫌棄四嫂那兒不成?”她一開口就把我想的推辭堵了回去,我輕笑了笑:“四嫂哪兒的話,我是怕給您添麻煩……”
“那就成了,你就安心休息吧,太醫就路上了。”完她也放松地往后靠去,臉上的笑容卻不自知地淡了下去。我沒再什么,只是向窗口靠過去裝作假寐,眼光卻向外望去,京城里的燈火早已黯淡了下去,影影綽綽的,自聽見馬蹄聲“咔噠,咔噠”地敲擊路面上。偷偷地嘆了一口氣,四貝勒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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