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就被雪君搖醒了，我睡眼半睜，瞧著床頭人，一身長褲襯衫，腰束絲帶，倒有幾分颯爽英姿。

    雪君動作利，一把拉起我，嚷道：“你倒，我這一身哪兒不漂亮了？”

    我斜瞟著她的腹，將青絲盤起，懶散笑道：“不要瞎折騰了，懷著寶寶呢。”

    雪君反撇嘴道：“才一二個月，不礙事的。”

    我扯下她腰中絲帶：“就是剛懷上，才要格外心，這段時期容易流產。”

    雪君不管，依舊興致勃勃，追問不停：“到底哪里不好。”

    纏得無法，我笑道：“以古人的眼光，它沒有一處地方漂亮，他們認為長褲外穿，敗壞道德。以后啊，設計衣裳時要記得與時共進，要與西華女子的眼光保持一致。唉，真擔心，哪天你把吊帶迷你裙給掛伊水坊買！”

    “我是有想過的，但怕官府查封鋪子，所以才選擇長褲。”雪君烏溜溜的眼珠轉著：“我剛設計了幾套的，去看一下啊。”

    雪君拽著我出了百草居，幾個折轉，到了一間花閣。桌面上散著一疊畫，我沒看畫，反拿起盤中糕點，一早起來肚子有點餓了。

    “雪君，我倒有一主意，將襯衫添上圍邊，改為長衫，遮住膝蓋，腰間仍束絲帶。這袖口縮緊，再配上一雙精致短靴，嗯，后將口號加上一句，就叫，擺脫裙子的束縛，從此做俠女。”

    “重搭臺發布裳，請上幾個會武功的女子，揮舞一段劍法，估摸著也就有了幾分效果，或許尚可挽回損失。”

    “豈只是挽回損失，今年伊水坊又要掙大錢了！”柳云笑嘻嘻地走來：“柳兒妹妹，果真經商奇才，剛才幾句話，就化腐朽為神奇，將這不倫不類的衣裳變成了千古女兒心中的俠客夢。”

    看著柳云的可愛笑容，月芽彎彎的眼，頰邊流露的深酒窩，我亦清甜笑起：“云表哥夸獎了，扶柳哪比得上云表哥，這些都不過是雕蟲技而已。”

    柳云亮晶晶的眼彎了，如弦月：“柳兒妹妹，現可有空？去書房商討一下五十萬兩的大買賣。”隨后一轉星眸，戲謅道：“既是商業會談，某些商業白癡也就不用跟來了。”完便哈哈大笑，踏著輕功跑了。

    氣得雪君后面直跺腳，向柳云的背影狂扔糕點。

    傲龍堡柳云別苑的書房內，清秀的少年埋首于賬薄堆，光潔的額頭泛有安定的氣息，彎葉修眉也因沉淀的呼吸而顯得英挺幾分，水漾的桃花眼是冷靜，帶著商人天性的狡黠，捕捉暗藏于賬薄的商機。

    面對如此巨大反差的柳云，我早已習慣。自從與霜鈴、柳云合開匯通錢莊來，就知道了什么叫變臉的速度，嘻哈少年換成精明人杰只需一瞬間。柳云常笑稱，老天爺給什么我就能用什么，老天爺給柳風一臉威嚴，可以嚇唬他人。老天爺開玩笑給我一張娃娃臉，那我為什么不用這張可愛皮囊，去騙騙別人，同樣是做生意，柳風正大光明的搶錢，那我就歪門邪道的拐錢。

    這樣的柳云，商界呼風喚雨，并不比柳風遜了半籌。

    我淺笑走向書桌，隨意取了賬冊，攤開來看：“云表哥，遲哪天可以將白銀給我？”

    柳云抬頭，眼如利刃，凝視于我：“怕是湊不出五十萬兩白銀的。”

    “哦，”我輕提眉梢：“難道錢莊經營出了問題，連區區五十萬兩也沒有？”

    柳云憤然起身，怒氣沖頂：“扶柳，不要任性了！你知道洛謙拿著五十萬兩干什么勾當嗎？如果卷入此事，你會有什么后果嗎？”

    賬薄做得真混亂，根弄不清資金的來龍去脈，我蹩起眉，輕聲道：“我的確不知道銀子的用途，但洛謙向我保證，此事一定成功。云表哥，好像很清楚這件事，不知五十萬兩銀子要用何處呢？”

    柳云眉頭打結：“密部沒有查到任何蛛絲馬跡，不過一定會是震動朝野的大事，既然涉及權勢斗爭，就無法預測，他洛謙憑什么能保證絕對成功，可以重掌權？扶柳，你又不是不明白，為什么還要義無反顧的卷入其中？”

    我翻書的手一頓，紙隨即滑落，起了褶皺。握住筆架上的狼毫，輕點墨汁，鋪平賬紙，圈起賬目錯誤的地方，然后眸轉望著柳云，淺淺笑開：“這些天我也一直計算，利益得失腦子里轉了好幾個圈。不如現我與云表哥就以此暢談一番。”

    柳云稍愣，而后頰邊酒窩漸漸顯現：“那就以天下為題，辯論朝堂走勢。”

    我低頭，執筆賬冊上寫下，資金來源不明，又笑道：“云表哥，天下太大，不如就從朝堂核心，當今皇上談起吧？”

    “當今皇上？”柳云修眉高挑，水眸蘊光：“算是一名合格的帝王吧，至登基以來，減負輕徭，百姓的日子尚過得去。”

    我搖頭笑道：“又不是史書評價，需要這些做面子的話做甚！皇上的性格吧。”

    柳云亦搖頭道：“性格難以琢透，尚是朔王之時，就隱忍極深，后出其不意登上皇位。已是皇上，仍忍耐八年，等待時機方發動政難，一舉挑落丞相將軍兩派勢力。嗯，他心機深，計謀亦深……人就神秘了，我也看不透此人。”

    “云表哥，你若是皇上，會放過上官家與洛府嗎？”我問道。

    柳云皺起鼻子：“怕是不會，斬草需除根，一定要趕殺絕的。”

    “倘若上官與洛謙敗了，他用何種罪名好？”我淡笑詢問柳云。

    “當然是叛逆謀反之罪妙，誅九族，干凈利落，不留禍根！”柳云自然出，毫無停滯。

    我翻頁，重觀看賬薄，嘆了一聲，寫下需重做：“所以啊，敗了，是要誅九族的，我怎么逃得出皇上的問斬名單。”

    柳云直搖頭：“不對，不對……”

    “事情就是這樣，沒有五十萬兩，他們必敗，凌遲處死，我也會被送上斷頭臺。既然如此，我何不放手一搏，拼出一條生路？”我覺得手指有些顫抖，不知是興奮，還是恐懼。

    “我不會讓你卷進去的……不會的……”柳云開始喃喃自語。

    “很簡單的理由，我要活下去。”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左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手心，一陣痛楚，“所以，我會不擇手段！”

    柳云笑起，卻是眼露凄痛：“扶柳，做了就沒有回頭路，我會阻止你的。”

    “傲龍堡無銀，你若想從錢莊取錢，我不會同意的，錢莊調銀，必須要經我們三人令牌，所以錢莊是行不通的。想向大哥求助，回江南一去一來，加上我從中阻擾，至少要花費半年時間，那時所有事也該塵埃落地了。”

    我握筆的手不聽使喚地開始亂畫，一橫一豎極用力，劃破了紙張，心里是怒極的，反而對著柳云清甜笑起，輕聲道：“云表哥怎么還不明白呢？我出生上官，就已入政治。路無回頭，走過的路便消失，后退一步，就是懸空，摔入萬丈深淵。”

    柳云卻是暴怒，狂舞揮袖將滿桌的賬冊掃入半空，然后抓住我的手臂，拽向屋外：“我們現就回西柳，出海去南洋，永遠都不回西華了。”

    “柳云，你瘋了。”我氣得直向他揮拳，一聲砰然響，空洞洞的心里回響：“我們不負責任的逃了，西柳怎么辦？傲龍堡怎么辦？皇上又會對他們怎么辦？”

    柳云呆住，雙眼晶瑩閃爍，啊的慘叫，頹然倒地，身蜷縮成一團，臉深埋進雙膝，像是一個尋求溫暖的孩。

    我抖了抖變形的衣袖，恢復平靜，嘆道：“西柳會被朝廷查封，傲龍堡將被軍隊圍剿，皇上會將怒氣發泄到與我們相關的每一個人身上。所以我要留下，努力將牽連范圍縮到。”

    柳云依舊埋頭，悶聲道：“扶柳，讓我相信你有能力可以保自己。一月為限，不借西柳之力，朔方掙下一萬兩。這樣我二月后為你湊齊五十萬兩。”

    我柳云的前方空地，坐下，舉起右手，淺笑淡然：“擊掌為誓。”

    柳云緩緩抬起頭，腮旁尚掛有淚珠，閃閃的，與月芽彎的眼一同明亮。

    清脆聲響，擊掌為誓！

    柳云恢復了慣用的可愛笑顏，酒窩甜膩膩，嗓音軟糯：“扶柳，其實上個月余杭換了知府，他官上任三把火，查抄了一家西柳暗地操控的鋪子，是掌柜的匿藏欽犯。”

    我略驚，皇甫朔已經開始面撒，果真的手段高強，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他幾月以來，卻不曾向朔方下手，定是無法直接打擊上官家與洛謙，所以只能邊緣動手。

    “嗯，以后請人心些，便沒事了。”我輕聲回道，然后收拾起滿屋的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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