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朔九年,六月十五,夕陽如火。
“紫微轉太徽,青龍變白虎,角亢西移。”泓先生用沾了茶水的手指,指著案幾上的圖形道:“丫頭,明白了嗎?”
我淡然淺笑,亦將手指浸入茶水中,然后案幾上劃出幾條不規(guī)則的斜線:“而后啟動咸火陣,東南斜七步,正北五步,定于朱雀軫位。”
泓先生目露贊許之色,嘆道:“丫頭,發(fā)厲害了。才短短幾日,就將我五年竭心力創(chuàng)得的北斗震陣學個通透。”
我笑言:“那也是先生教得好。”
這幾日,泓先生都會潛入我的帳篷,教我北斗震陣,其中我也會請教泓先生留給我的那書中的不明問題,僅僅數(shù)日,我的學識大為長進。
帳外喧鬧聲漸漸響起,接著便是一浪賽一浪的震天鑼鼓聲。
此時,泓先生臉色凝重曰:“拜火節(jié)開始了,丫頭,你準備好沒?”
我亦鄭重點頭,雖不能肯定絕對可以返回西華,但卻是一個難得的逃脫機會。這世上的事,不試,又怎知結果呢?
忽然,泓先生神色一變,道:“有人來了。”隨后先生縱身一躍,抓住帳篷頂上的繩,雙腳輕巧一勾,便靠著繩定于空中。
我也立即正身坐案幾之后。
帳簾隨后就被人掀開,來人竟是林寶兒。
我輕翻著案幾上的書,低頭淺笑道:“寶兒妹妹怎么不陪著拓撥王子參加宴會,卻反而到我這冷清之地。”
林寶兒并沒有反駁,甚至沒有一句話,只是將秀眉皺得極緊,似有沉重心事。她欲開口話,卻又是不發(fā)出半點聲音,如此反復幾次,終是一咬嘴唇,切聲道:“罷了,還是給你吧!”
一個白瓷瓶劃空而來,我伸出右手輕輕接住:“這又是什么?”
林寶兒目光復雜,盯了我一陣子,隨后一揚下巴撇頭道:“也算你我不枉稱一聲姐妹,瓷瓶里的藥丸就是天山化勁散的解藥。”
我看著手中的巧白瓷瓶,奇道:“你為什么要給我解藥?”
林寶兒目光如炬,直視于我:“我雖然找不出任何證據(jù),但也能肯定你絕不會甘于囚禁,定會想辦法逃跑。吃了解藥,也算是有了一身氣力。”
我冷聲打斷林寶兒:“我的確有心,但憑我一介弱質女流,如何逃出這銅墻鐵壁?”
林寶兒冷笑道:“上官扶柳,你這話拿去騙騙他人或許還有效果,但你我知根知底,又何必用這假話來唬我。那日你寫詩讓我轉交葛先生,請他指點一二。我是沒有看透其中玄機,但我卻是能肯定詩中一定有問題的。如果我猜得不錯,你與同樣來自西華江南的葛先生應該以前熟識,你想借此聯(lián)系上葛先生,商議逃脫大計。而今日又是拜火節(jié),大家都守備松懈,現(xiàn)就是逃脫的大好時機,你……”
一條青影從天而降,兩根白玉指急速地封住了林寶兒的身大穴。泓先生微微笑道:“你也是個聰明的丫頭,只可惜你知道的太多了。”
泓先生右手化掌,掌邊隱含白光,砍向了林寶兒的脖頸。
我急急道:“先生收下留情!”
泓先生嘆道:“丫頭,她可是知道了我們的秘密,況且她乃拓撥陽之人,若留下她,將此事告知拓撥陽,我們就逃不掉了。”
我緩緩走到林寶兒面前,盯著她的清麗雙眸,篤定道:“先生,她并未將此時告訴拓撥陽。若是如此,就不是她單身一人來此,而是軍隊將我們包圍了。”
泓先生掌中白光漸消。
“扶柳還請先生解穴,有句話想要清楚。”
泓先生從我手中取過白瓷瓶,然后拂開林寶兒的啞穴。
林寶兒目光一沉,咬牙道:“上官扶柳,休想因為你的一點恩惠,我就會聽命于你。”
我幽然長嘆:“林寶兒,若不是這世事弄人,或許你我將是難得的知己。”
林寶兒一愣,隨即無奈一笑:“一定會成為朋友的。”
我深吸一口氣,坦然直言:“成一刻朋友也好!作為朋友我將實情部告之,葛先生其實就是我的授業(yè)恩師,我們計劃今晚逃離。”
林寶兒似有極大的震撼,眼光復雜,明暗閃爍。
“丫頭。確為解藥,時辰已不早,趕快吃下解藥我們快走。”泓先生將白瓷瓶遞給我。
或許是相處久了,竟產(chǎn)生了一絲奇怪的相惜之情,我望著林寶兒的嬌顏,失落道:“保重,后會有期。”
林寶兒眼眶中忽閃有光芒,一行清淚滑落臉頰,卻是恨聲道:“好后會無期,日后你我相見定是戰(zhàn)場之上,到時我決不心軟。”
我亦咬牙道:“再會是敵人,我亦力以赴,決不留情!”
一掌落下,林寶兒悶哼一聲,隨即到地。泓先生嘆道:“自古多有互為欣賞的敵人,少有心意相同的朋友啊!”
“快走吧,我只用了兩層的力將她打暈,待她醒來時我們就難得離開了。”泓先生邊邊帶著我走出帳篷,穿梭于稀疏的守衛(wèi)之中。
出王庭,踏上草原的柔嫩青草,發(fā)出細微響聲。
我微瞇起眼,瞧著不遠處的前方,一輪滿月,點點繁星,一個身影,三匹駿馬。
仲夏草原之夜,星月灑下溫柔的光輝,淺風拂過茂茂長草,一片銀色光暈之下,蕩漾出層層銀白波浪。就這靜謐之時,洛謙從容轉身,一身白衫反射著淡淡月光,如墨發(fā)絲如錦緞般飛揚空中,嘴角勾完美弧度,散發(fā)暖暖笑意:“比約定時間晚了一刻。”透著慵懶的微啞聲音就這樣的,飄散火熱的盛夏也夜中,沒有絲毫的責怪之意,反倒覺得是寵溺的關懷。
“倒是讓洛相久等了。”泓先生似乎對洛謙心存芥蒂,冷冷地回道:“既然洛相已經(jīng)安出陣,就請歸還我的地圖。”
對于泓先生的冷淡,洛謙好像并不乎,嘴角依舊掛著一抹微笑,不緩不慢地從懷中掏出一方白絹,用雙手恭敬地將白絹遞給泓先生:“先生稱晚輩一聲洛相,實是折煞晚輩。如果前輩不嫌棄可直呼一聲洛謙。”
借著清明月光,我已看清洛謙手中的白絹,上面繪著北斗震陣辰時戌刻的方位圖。北斗震陣每時每刻都會變陣,若是稍微走錯一步,便會陷入陣中無法脫逃。看來洛謙就是依照著這幅圖,趁著那僅有的一刻鐘闖過北斗震陣。
雖然洛謙態(tài)度謙遜,可泓先生并不領情,只是冷哼一聲,單手接過白絹,便撇過臉不再瞧洛謙一眼:“丫頭,跟我來。”
望了一眼泓先生的背影,我對洛謙溫柔淺笑,表示歉意,隨后跟著泓先生向前走去。
泓先生牽著一匹棗紅駿馬,走到離洛謙大約有十丈遠的地方才止步,回身對我低聲道:“丫頭,既然你們尚無夫妻之實,回到西華后就立即解除關系。若那上官老匹夫再逼迫于你,丫頭就告訴先生,先生定會為你撐腰,去找上官老賊算賬。”
沒想到泓先生清雅脫俗之人也能講出這等諢話,上官老賊如此流利地脫口而出,我不禁抿嘴一笑道:“倘若扶柳受欺侮了,定會第一時間找先生撒嬌的。”
泓先生卻是淡眉微皺:“丫頭,莫要再當作笑話了。要將先生離別前的這番叮囑記到心坎里。”
離別?我一怔,止住笑意:“難道先生不與扶柳同回西華嗎?”
泓先生棕眸一閃,散發(fā)出的寧和光芒取代了以往的憂郁:“那夜山坡之巔,突然醒悟,也算是有悟道了。天地萬物自有定數(shù),不容我們刻意改變。若是真有那改變天地的神物胭脂碎,胭脂碎真的轉移了星辰,那也是順應了天意,我等凡人豈可強求。”
“既不意胭脂碎,留拓撥與回西華又有何區(qū)別呢?以前漂泊的日子里,我曾聽西域商人過。西方的大食國有一種不同與中原的術數(shù),喚作占星術,堪比易經(jīng)。我也想去游歷一番,見識一下番邦術數(shù)。”
泓先生原是個極癡情之人,數(shù)十年來相伴柳依依左右,這一路坎坷飽受癡情之苦。他若能放開心中情結,也未嘗不是一樁美事。思及此,我欣然一笑道:“先生到大食國學成占星術,可一定要回來讓扶柳見識一番。”
我哪里是想讓泓先生教我占星術,就是現(xiàn)我都可以立即告訴先生十二星座之事。其實我只是想日后還可再見上泓先生一面,雖然我與泓先生僅相處短短幾年,但比之上官毅之,我與先生恐怕像父女。
泓先生何等聰明之人,怎會聽不出我的弦外之音,便悵然嘆道:“丫頭,有緣自會再見的。還有那洛謙城府極深,若日后相處,你怕是會吃苦不少。聽先生一句話,不如趁現(xiàn)了段關系,以免將來徒惹傷心。”
我勾了勾唇角,徒然薄笑,若情絲是一揮劍就能斬斷的,它就不是情絲了。
“丫頭,鳳凰卦,命數(shù)已定,萬事不可強求,順其自然,未嘗不好。日后遇上困難,可以拿出飛龍白玉尋找同門,雖然武鄉(xiāng)諸葛門人數(shù)極少,但也能幫你脫離險境。”
泓先生的眼眶已微微泛紅,如同上次離別時,他竹林中醉酒一般,只是這次眼中多了閃有白色光芒的晶瑩液體。
泓先生極快地翻身上馬,未留下任何時間讓我一聲道別,就僅留下一滾塵土。我怔怔地站原地,望著泓先生不再寂寥的背影漸漸遠去,不禁莞爾一笑。銀華的月光下,我看到了,泓先生留下的晶瑩液體,灑落半空,雖只有寥寥幾滴,卻已足夠。正如泓先生心中有娘,那娘也許就伴著泓先生漂泊天涯。我記著泓先生,那離別與相見又有何區(qū)別呢?
望了一眼已的模糊不可辨認的背影,我緩然轉身,帶著一絲微笑走向洛謙:“泓先生脾氣古怪,你莫要意。”
洛謙溫和笑言:“你也莫要意,日后總有相逢的一天。”
我笑了笑,走到馬邊。泓先生心思縝密,挑得都是可跑千里的良駒,且配好眾多物件,大至遮蔽風沙的斗笠,到清水干糧一一俱,甚至連馬掌也用青色厚布包起。這樣雖然不能安消除馬掌印,但也能緩一下拓撥陽的追蹤速度,贏得時間返回西華。
我深吸氣,手腳并用地跨上馬。雖姿勢極為不雅,但經(jīng)過努力也終是騎上了馬背,望著天邊明月,我略帶豪氣道:“策馬而行,我倒要看一下你拓撥陽,怎能奈何于我!”
頓時一陣清朗笑聲響起,我側頭看去。洛謙雖是滿臉笑意,卻是狐疑問道:“世代大將上官家中也有人如此上馬?扶柳,你會騎馬嗎?”
我立即狠狠地瞪了洛謙一眼,可心中的確是底氣不足。我長久居住江南西柳山莊中,從未練習騎射,只是時候長安將軍府時跟著哥粗淺學過幾日。
可我性子倔強,豈肯輕易低頭,當下一揮馬鞭,奔馳而出,還不忘回了洛謙一句:“時日不早,若洛大人想留下來為拓撥效力,那扶柳就先行告辭了。”
隨后一連數(shù)日策馬快行,穿漠漠草原,抵到喀什沙漠邊緣。
這些天我雖騎術不精,但好以前跟著哥學過幾日,也有點兒底子,再加上洛謙從旁指點一二,所以并未影響我們計劃的行程速度。
喀什大沙漠綿延數(shù)千里,萬里風沙,實乃人類的禁區(qū)。除了軍隊與商人,很少有人會橫穿喀什沙漠。但如今情勢所迫,我與洛謙為擺脫拓撥陽的追捕,不得不涉險進入這變幻莫測的沙漠。
洛謙的一襲白衣早已沾滿塵土,變成了淡黃長衫。連日奔波,他已不似往日俊雅,滿臉疲憊之態(tài)憔悴之色,只是唇邊的淡淡笑意從未消失。我亦淡然一笑,估計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風沙摧殘,指不定臉上橫生了幾條皺紋。
剛進沙漠十里,天色就變得極暗,周圍風嘯聲四起,陣陣狂風吹得黃沙漫天,根已睜不開眼。
“快下馬,莫要讓風沙迷了眼。”突然手腕一緊,我已被洛謙拉下馬,接著就被按趴沙漠之上。“遇上沙漠風暴了,雖然猛烈危險,但只要伏地面上……”
風嘯聲來大,似隱隱含著雷鳴之聲,洛謙后面的話也就被狂風嘯聲蓋住,聽不清楚了。不過我倒也知道,遇上風暴的佳方法乃是趴于地面,因為暴風對地面的沖擊力是的,所以我趴沙漠之上,一動不動。
這沙漠中的風暴來得快去得也快,只一刻鐘便風平浪靜了。
感覺狂風已過,我才微微抬頭,便瞧見身旁的洛謙也同我一般,趴沙漠上,身上蓋著一層薄薄黃沙。
此時晴空初露,太陽亦從烏云之中撥出。我緩緩起身,拍落一身黃沙。洛謙也已起身,坐沙漠之上,嘴角掛著一縷笑,不知是喜是悲:“也算幸運,沒有卷入狂風也沒深埋黃沙,只是馬兒不見了。”
我不禁噫了一聲,這才發(fā)覺,狂風過后兩匹坐騎不見了蹤影。若無馬,假設幸運或許我們還可徒步回朔方,但沒有了馬上所負的干糧與清水,則是寸步難行。重要的是泓先生所給的西域地圖也放了馬上,茫茫沙漠,沒了地圖,如同墜入地獄。
我不由心頭焦急,邁步跑到沙丘之上,眺望四周,希翼可以發(fā)現(xiàn)馬兒的蹤影。可卻是沙丘壑壑,一望無際,似乎天地之間除了這漫天黃沙再別無它物。頓時心中涌上一股顫心的恐懼,這蒼涼荒漠中不知掩埋了多少白骨,難道我也將埋骨于此?
“馬兒自然會被狂風驚得奔走的。”洛謙不知何時也上了沙丘,站我的身后俯覽大漠,話平淡,就像一位江南士子談論煙雨美景般風輕云淡,一股安寧的氣息從他身上散發(fā)而出,慢慢地繞住了我。“不如我們邊走邊找吧?或許還能碰上一支商隊,這樣多了一些人同行,不似兩人般孤單了。”明知他話中只是安慰,哪有這般好運氣可以遇到商隊?但我的心不知怎么的就平靜下來了,不像方才般急躁。
一陣清風拂面,洛謙迎風而行,衣袪飄飄,真似飛仙般,我不禁跟著他走向沙漠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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