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屋外幽靜的夜色,暮東流的身體上不知何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那略顯涼快的夜風忽然也冷了起來,這等畫面就和他夢中一般無二,什么聲音好像都沒了,有的,只有那穿過木屋,穿過孔洞,劃過山隙形成的風聲,如泣如訴。
他站在那里眼中在思考要不要出去,只是還未等他想好就聽到一聲聲抽泣聲響起,這哭聲實在太過凄涼,讓人忍不住聞著淚下,聽者潸然。
即使是暮東流聽的都不由悲痛莫名。
他終究還是走了出去。
只是,他沒有想到的是,哭的卻不是人,而是那座山,屋外什么都沒有,就如同茫茫天地間只剩他一人,那山在哭,就如同它有自己的生命,有自己的靈魂。
融在風里,哭的讓人心碎。
讓暮東流忍不住想去用手撫慰,就如同是一個孩子,亦或是一個將死的老人。
心中莫名的悲切,就放佛這山和他有種難以言的關聯,不出的感覺。
他的手放了上去,然后那哭聲停了,那山壁深處竟然漸漸泛起微弱感應。
“第九山。”
暮東流怔住了。
準確的,這是一塊碎片。
這般哭聲,卻是誰也沒有驚動,就放佛無人聽見,那妖龍沒有,巨漢族長亦是沒有,有的,只有暮東流。
暮東流深吸了一口氣,因為在他眼里,這座山已經有了不可思議的變化,那面山壁就放佛慢慢化作一只黑色的瞳,亦或是深淵,它比那夜色還暗,比血還紅。
石面開始慢慢有了變化,紅的好像就快要滴出血來,然后變得透明,如同一面鏡子,里面開始映出無數身影,許多畫面,就如同這一刻溝通了另一方天地一樣。
在那一面,他看到了無數繁衍的人族,更有無上仙山臨世,有還許多流光飛縱,那都是一個個修士,與現在不同的修行方式。
畫面斗轉,直到他看到一枯瘦老者的時候他有些吃驚,那居然就是他在夢里夢見的的那個人。
古老的服飾,久遠的記憶,他在仰天怒吼,手中拿著一個木杖,就如同一個祭司,無數人亦是圍著他,看著天,怒目而視,而他們竟然都站在那第九山上。
“天?天上究竟有什么?”
他死死的盯著,可是卻始終看不出什么東西,這何其似曾相識的一幕。
“你看得到?你看到了什么?我也想知道。”
一聲驀然的嘆息忽然響起,那是一聲蒼老至極的聲音,就如同是那枯木的呻吟,腐朽木船的搖曳聲,枯骨的摩擦聲,刺耳,刺進心里。
暮東流瞬間心頭一驚而后身體莫名的發涼。
他看到那山壁的景象都不見了,然后山還是那山,依舊鮮紅如血,或者那就是血,是由無數血泥匯聚而成的。
而在血泥中,只見一道身影慢慢走了出來,分離出來,果然,那個夢中的老人,渾身殘破,蔓延著恐怖死氣,就彷佛是從墳土中爬出來的冤魂。
“你是誰?”
暮東流的嗓子慢慢變得有些發澀,還沒干的后背又再次滲出了汗來。
那老者卻是直勾勾的盯著暮東流打量著他,凌亂稀少的頭發掩住了半邊骷髏臉頰,他的身上亦是穿著久遠的服飾,可惜都已經變成一片片破布,散發著一種腐朽的味道。
“我是久遠的歲月前,人族部落的大祭司,我名昆古。”
許久,他才答道,他的話,他的身份都讓暮東流一驚。
可他完又搖了搖頭,眼中竟然有些迷惘和迷茫。
“只是,現在連我都不確定了。”
他嘆息一聲,似乎有種不出的疲累。
“太久了,沒人記得我們,沒有痕跡留下我們,現在,就連我們自己似乎都快要忘了。”
“就放佛,我們不曾出現過,不曾存在過,一切就好像是假的。”
昆古那干枯的骨爪,粘連著血肉,撫上了這座山。
“這里面,有我的兒子,我的兒媳,我的孫女,我的族人,以及我的血肉……以一塊仙山碎片為心,以吾等血肉為泥,再以記憶為念,方鑄成了這座山。”
“只可惜,到現在,連這份屬于我們自己的記憶都快要消失了,沒人記得我們。”
他看著那無數石刻脫落的地方很惆悵,很失落,更是有種難言怒和怨恨。
血泥,竟然真是血泥,暮東流有些沉默,此時,出奇的他的心中只有一種莫名的悲哀并無恐懼。
“但……”
昆古聲音忽然有些變化,變得低沉,變得沙啞,變得瘋魔。
“我們存在過,我記得,我記得我們存在過……就在那里……”
他的聲音詭異的低了下來,滿頭蒼發已慢慢漂浮起來,舞動在虛空,指著蠻荒深處。
“我曾為我孫女摘天地星辰編制為鏈,取數十九,仍留其一,我曾截取天地之意為她鑄天地之器,以春夏秋冬為音……”
昆古的聲音漸漸息了下來,暮東流甚至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他眼眶中的眼珠在顫抖,就好像想到什么不堪回首的記憶。
“然后呢?”
暮東流問道。
頓時,那顫抖的眼珠看向了他,帶著空洞和恐懼。
“然后,她死了,都死了,所有人,所有人……她才四歲……”
昆古的眼中充斥著恐怖的憤怒,茫然。
“只剩我還活著。”
“可是,我不知道是誰殺了他們,我不知道,我的那段記憶被抹去了,我們的痕跡被抹去了,就連我們信仰的山亦碎了。”
“我的部落,我的族人,我的信仰……”
他的話讓暮東流悚然一驚,只見在昆古每句話落下,暮東流身邊便浮現出了一個偌大的部落,浮現出一個個人,浮現出一座巍峨的山,第九山。
就放佛昆古的話帶著某種莫名的力量。
“爺爺,抱。”
他看到一個步履蹣跚的女孩,粉雕玉琢,自遠處一邊走著一邊奶聲奶氣的喊著昆古。
而那昆古則是面容已變得異常的慈祥,這一刻他在昆古的身上感受到了老李頭的感覺。
可是偏偏這個場景卻讓暮東流有種心驚的感覺,脊背莫名的發涼,心中更是生出恐怖的寒意。
昆古顫抖著手伸了出去,只是手卻從那女孩的身體中穿了過去。
而他的眼中,兩行鮮紅的淚慢慢淌了下來。
“這是我以記憶為筆,以歲月為墨,以夢為紙所化的殘夢之道……無數歲月,只有這樣,只有活在這里面我才能覺得我還是活著的……”
他那僵在半空的手慢慢收了回來。
“爺爺,塤的聲音好好聽。”
女孩似乎并無察覺到昆古的變化,確實,就已死的人又如何能聽到看到,她的手里抱著一個雁卵一般的東西,那是塤,其上四孔。
“我不甘,我不甘……”
他看著眼前的孫女語氣像是在哭泣,就好像杜鵑啼血,寒雁悲鳴。
“我一定要知道究竟是誰毀了我的一切。”
暮東流看著那死死看著他的老人,心中暗自嘆息一聲,心中也有種無形的悲涼,這是多么大的執念與怨恨,能讓一個恐怖的修士日日夜夜甘愿活在夢中,活在自己創造的虛幻中只求換來這種溫存。
“你為何告訴我這些?我現在也不過是只掙扎的魚兒,幫不了你。”
他搖搖頭。
昆古聞言眼中已生出一絲亮光。
“不,你幫得了我,你與仙山有種無形的聯系,我要你幫我看看,究竟是誰殺了他們,滅了我的部落,碎了那山……”
暮東流聞言沉默,看著老人,又看了看那蹣跚學步的女孩。
“如何幫你?”
他平復呼吸慢慢開口。
“我可用殘夢之道借你與那仙山的一縷聯系讓你回到過去,回到那一天,那一刻,停留千息。”
看著眼前老人,這一刻,在暮東流眼中,他已不是摘星捉月的修士,不是逆轉乾坤的狂人,只是一個女孩的爺爺。
“可以。”
暮東流沉默良久,他想搖頭拒絕的,但最后話到嘴邊卻終究還是沉聲答應了。
“也許,這一切會和我有關。”
他心中有種猜測,只是沒有出來,心底深處更是生起無聲的嘆息。
話剛落,就見昆古似乎不愿再多等片刻,他雙眼亮起,一顆眼睛散發著白晝之光,一顆則是如永夜一般,光與暗交織,生與死之間的轉變,而后擴散開來。
“……謝……”
聲音已變得模糊,暮東流更感覺昆古的身影也漸漸模糊,而那周圍的事物則在慢慢清晰,好像由虛轉實被賦予生命。
當定格的一切重新恢復的時候時候,他的耳邊忽然傳來一聲隱隱的呼喊聲。
“莫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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