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模糊的卻是二能的雙眼，他努力地轉(zhuǎn)過頭去，身子一軟，一下跌倒6地上。
岳文舉著一塊磚頭，正站在二能背后，笑呵呵地看著大家。
別人沒看清怎么回事，胡開嶺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土槍里填充的是鐵砂，打出去就象散彈槍一樣，四面開花，這么近的距離，人無處可藏，更無處可跑。
剛才就在他緊張想辦法的時候，他看到了岳文。
岳文朝他笑笑，藏在土堆后面，就在兩人對峙，眾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二人身上時，岳文象一發(fā)子彈一樣，快速出膛，只用一下，二能就躺到了地上。
大灰狼急了，“我靠，兄弟，你倒底站在哪邊？”
這句話問得岳文有些難堪，呵呵，自己倒底是站在哪一邊�？粗_嶺和胡家嫂子都在注視著他，再看看二能老婆摟著二能痛哭失聲，他尷尬地笑笑，撿起槍挎在自己肩上，“先送醫(yī)院，可別出人命啊�！�
大灰狼狠狠地看看他，又看看胡開嶺，與二腚等人手忙腳亂地把二能抬上車離去。
帶頭大哥被人用板磚拍倒了，工人們立刻喪失了斗志，作鳥獸散，村民們沒了對手，也都偃旗息鼓，胡開嶺揮揮手，都紛紛下山。
岳文摘下肩膀上的槍，看是愛不釋手，呵呵，民間的土槍早都上繳了，怎么二能還敢私藏？
再看這保養(yǎng)得極好的土槍，手工還真好，得，“私藏槍支違法，沒收。”他大喊道，可是周圍卻無人響應(yīng)，沒人與他爭。呵呵，沒人爭更好，這個村子太不安，正好留作晚上防身。
這時，黑八一瘸一拐地從坡下走了上來，看到岳文正在顯擺地拿著槍擺著造型，破口大罵，“岳文，他大爺?shù)�，敢情是你在這當(dāng)起解放軍來了，讓我去送死�！�
岳文重新把槍挎在肩上，“八哥，你這叫大公無私，別埋怨啊，要不就是割**敬神，**割了，神卻得罪了。”他看看卜凡。
黑八沒好氣地，“話跟放屁似的，放屁還有味呢，你連味都沒有。”
蠶蛹也走過來，呲笑道，“八哥現(xiàn)在形象真?zhèn)グ栋�！�?br />
岳文看看黑八滿身腳印子，頭上還沾上一些草末，也禁不住笑道，“別，八哥這形象，都可以上男人裝的封面了。”
黑八一樂，“哥的形象這么偉岸？”可是他馬上反應(yīng)過來，“一對賤人，男人裝的封面是女人好不好？”
岳文和蠶蛹看著他氣急敗壞卻又不敢輕舉妄動的樣子，都笑彎了腰，黑八一腳踢過來，“去死！”
“喲，宋干事，褲子怎么破了？”胡家嫂子重新恢復(fù)了爽朗的作派。
蠶蛹看看位置，低聲問，“是不是插到菊花了？”
黑八看看蠶蛹，罵道，“賤人就是賤人，到了山里你也貴不了�！彼词忠幻ü�，“哎喲，血！敗家玩藝喲，把我屁股都捅出血來了？”
胡開嶺看看胡家嫂子，仰頭大笑，就連卜凡，蒼白的臉上也露出一絲笑容。
………………………
………………………
接下來的日子，很有戲劇性。
卜凡樂得每天走路都象踩在棉花上，官腔依然有，話語里卻多了很多親切。
胡開嶺也整天樂呵呵的，車軸般的漢子時常從睡夢中笑醒。
黑八人前人后直嚷嚷，出力不能白出，不能光讓出力最多的流淚流汗，儼然以功臣自居，討官要賞了，從他那話語間隙，岳文用腳指頭也能想出來，卜凡肯定給他承諾過什么了。
在岳文和蠶蛹的緊逼慢誘下，黑八破天荒地請了客，在岳文簡陋的書記室里，用岳文新買的鍋，給兩人下了四包方便面，又臥了倆雞蛋，蠶蛹又嚷著加了兩根火腿腸。
岳文也有些納悶，難道是自己看錯了？
原因不為別的，因?yàn)樽詮亩艿慕鸬V被封后，剩下的礦區(qū)挨個被堵，水電更與礦區(qū)無緣，在堅(jiān)持了多日后，中秋前夕，有人主動找到卜凡，同意了街道的條件，在退礦協(xié)議書上簽了字。
這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礦主，他能第一個來，卜凡并不感到意外。
這人年輕時活得相當(dāng)窩囊，父母死時都買不起骨灰盒，光棍了幾十年，這幾年發(fā)家才娶了個黃花大閨女，在城里安了家。這樣的一個人，就象劉備遇到荊州的孫尚香，樂不思蜀了。卜凡當(dāng)晚就請他喝了酒，并請他傳話給其它老板，早簽合同享受更多優(yōu)惠，晚簽可是丁點(diǎn)優(yōu)惠也也撈不著。
接下來，一個個來，又一個個走，當(dāng)場沒簽的也答應(yīng)過些日子再簽。胡開嶺猶嫌慢，村里的大喇叭整天響著他的大嗓門，惹得岳文把線給他拔了，他也不惱，自己笑著重新接上，大嗓門依然響亮地回蕩在金雞嶺的上空。
岳文這些日子都到會議室里去瞅瞅，看著礦老板們一個個象學(xué)生似的聽話，他暗自搖頭，這怎么可能，斷人財(cái)路無異于要人的命，會這么和氣？
施忠玉，還是象以前一樣，每天都到村委來，見到岳文總會站起來，板著的臉上擠出幾分笑容。
他的免職通知街道已經(jīng)下發(fā)，可是岳文卻只是給他看看，并沒有貼到公示欄里。這樣引而不發(fā)，就象利劍懸于頭頂，會比免去他更有效果。
他奮斗了一輩子，會計(jì)，在這個山村，就想當(dāng)于區(qū)里的常委了，他很是看重，現(xiàn)在他對岳文很是恭敬，開口閉口岳書記如何如何。
一切看起來都是那么美好，在卜凡和胡開嶺預(yù)定的軌道上運(yùn)行著。
他想回街道，這里似乎用不著他這樣一個人了。一個周的時間也早已過了，但陳江平卻跟著區(qū)管委廖主任到滬東和津海新區(qū)考察了，好象根不記得有金雞嶺這回事，不記得金雞嶺還有岳文這個人。
他想去找大灰狼，但大灰狼根不接他的電話，看來打了二能是把他得罪了，而二能躺在醫(yī)院里，據(jù)已經(jīng)放出話來，要花二十萬買岳文一條腿。
胡開嶺也聽了，邀請他晚上到自己家住，岳文不去，他晚上就非要過來與岳文作伴。在忍受了他兩天嚇?biāo)篮οx的酣睡聲后，岳文好歹才把他禮送出境。
胡開嶺開始還不愿走，岳文逼急了，“你再不走，我走，我陪嫂子睡去！”
買條腿不怕，大不了自己還他一槍，誰也不是被嚇大的！可是，歸，岳文晚上就把槍放在床邊，村委會的鎖也重新?lián)Q了一把大鎖。
天高云淡，山青葉綠。
岳文卻感覺自己成了斷線的風(fēng)箏，對未來的不確定，對現(xiàn)在處境的心，竟讓他失眠了，睡不著，他就整晚猜測；而白天，聽到桌上的電話，他總會神經(jīng)質(zhì)般跳起來，卻始終不見陳江平找他。
他也試著給陳江平打電話，卻總是傳來一個好聽的聲音，您撥打的電話正忙，請稍后再撥。這打電話不接，發(fā)信息不回，他感覺，這比陳江平在凱悅逼他還讓他難受。
最后幾天，黑八、蠶蛹都不來了，岳文一個人整天在山上走，胡開嶺看在眼里，記在心里，跟胡家嫂子商量，“你看，把個伙子愁的，整天在山上瞎轉(zhuǎn)悠！一個外地人，在這連個親戚都沒有，卻被發(fā)配到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趕明得找找卜委員，還得讓他回街道去！”
薄暮中的金雞嶺，火燒云把天際遇得通紅。
“岳書記，買東西��！”施忠孝站在了賣部的門口，岳文放開懷里的呵呵笑著的孩，他早已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了施忠孝，“桂花，岳書記來我們村你不要收他錢了，賬都記礦上。”
名叫桂花的老板娘忙不迭地點(diǎn)頭答應(yīng)。
“這怎么好意思？施總？”打了二能，你還這么客氣？反常即為妖，岳文心里驟然打起十分警惕，臉上卻仍露出一幅與人無害的的笑臉。
這幾天，他在村里，到這家扒會兒玉米，到那家摘些花生，發(fā)現(xiàn)村民們看到施忠孝都很尊敬，施忠孝也都主動跟村民打招呼，關(guān)系并不象想象中那么緊張，至少表面上過得去。
“事�！笔┲倚⒚绷⒌拇绨l(fā)，拿出一些糖塊、零食分發(fā)給一個個流著鼻涕、滿手泥巴的孩子。
“噢----”孩子歡叫著，跑著吃開了。施忠孝笑著與岳文打打招呼，坐上車一溜煙而去。
“老書記來了。”桂花指指西面。
“老書記？”岳文看看西面，一個老人背著手朝賣部走過來。岳文有些啞然失笑，這人幾乎就是《李衛(wèi)當(dāng)官》中那個裝病的老幫主翻版，一模一樣，三角眼，八字胡，不同的是，口袋里插著一個煙袋而已。
“老書記你好�！痹牢牟桓业÷�，搶前幾步問候道，“我是到咱村來掛職的岳”。前幾天他曾去拜訪過老書記，但不湊巧，到城里的女兒家去了。
“呵呵，好，”老書記抬眼看看他，“歡迎啊�！北且艉苤睾軡�，三角眼眼皮下垂，給人一幅欲睡不醒的樣子，他邊邊往前走，并沒有停下話的意思。
走到賣部門前的廣場上，他站了下來，雙眼盯著前面，自顧自地拿出煙袋來，突然他轉(zhuǎn)過頭來，“抽一口？”
岳文笑道，“好來�！彼檬种笁簤簾熷伬锏臒熃z，接過老書記手里的火柴，火焰亮起，青煙裊裊，“吧嗒吧嗒”，岳文抽了幾口就咳嗽起來。
“呵呵，”老書記笑起來，“不會抽煙吧？裝煙倒挺象那么回事�！�
“我爺爺抽煙，我常給他裝煙絲。”岳文乖乖笑道。
老書記接過煙袋鍋，火星明滅，一閃一閃照亮了他布滿皺紋的臉，岳文從側(cè)面看著他，人雖然老了，眼睛很渾濁，但定定地目視前方，象尊老槐樹一般。
一袋煙功夫，賣部的廣場就象趕集一般，聚滿了人，大人樂呵呵地笑著，孩不知疲倦地在大人身邊如蜂般穿梭著，惹來幾個大人不時高聲笑罵。
一臺大鼓也被抬到了老書記旁邊，一個老人站在了大鼓后面，接著幾個老人也慢慢走到老書記周圍，有拿著銅鑼的，有拿著銅鈸的，桂花搬出一把椅子放在鼓后面，老書記看看坐了下來。
“咚咚咚咚”，大鼓發(fā)出了沉悶的聲響，岳文感覺這沉悶的鼓點(diǎn)，仿佛就象砸在了他的心上，一下，兩下，三下……仿佛要把這些天的煩悶徹底砸開。
老書記一揮手，大銅鈸、大皮鼓馬上一齊敲響，夾雜著鼓密密麻麻的鼓點(diǎn)，疾如千軍萬馬，又如雪山崩塌。
突然，所以的樂器一齊停下，老書記的鼓就象指揮一般，“梆梆梆梆—梆梆梆”，接著所有的樂器又一齊奏響，力度卻更勝先前，如是者三，所有的樂器又都混在一塊，氣勢卻更是宏大。
岳文離老書記最近，聲音震麻了耳朵，但此時，他卻感覺渾身舒坦，幾個周來的郁悶仿佛一掃而光，而此時，每個人的臉上就象著魔一般，充滿了神采，每個人的動作都很大，銅鈸上下翻飛，鼓槌前后揮舞，紅綢隨風(fēng)亂飄，個個如癡如醉，如狂如癲。
突然，所有的樂器又齊齊靜默，一支嗩吶陡然間橫空出世，激凄涼的聲音穿透耳膜，直刺入人的心底，岳文感覺眼睛一熱，兩行熱淚不自覺流了下來，他突然想跑到村外，大吼大叫一場……
不知不覺間，山風(fēng)驟起，黑云壓頂，遮住了星月。
老書記把鼓槌一揚(yáng)，所有的樂器戛然而止，“變天了，都回去吧�！�
岳文卻仍如癡如醉，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老書記看看他，“岳，—岳，回去吧，”看看岳文，又加了一句，“變天了！”
落雁山上，黑沉沉的樹木隨風(fēng)亂動，呼嘯之聲不絕于耳，金雞嶺村，風(fēng)卷草末簌簌直響，俄頃，豆大的雨點(diǎn)隨著狂風(fēng)傾盆而至，一時間，風(fēng)聲、雨聲、雷聲、樹林搖晃聲攪作一團(tuán)，閃電不時在天邊一閃而過，照亮了金雞嶺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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