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征高麗失敗后，楊廣性格舉止的確有所變化。喜怒無常，多疑猜忌，甚至花天酒地，不理國事，但這并不代表著他已徹底墮落成昏君。在他內心深處，仍有著一線渴望，那便是扭轉乾坤，讓大隋天下重歸開皇盛世。而也就是基于這種思想，文采超絕，行事機敏，且出身貧寒的周成，才迅速進入了楊廣的視野。

    按照原想法，今日召見，他目的是為將周成收至麾下，繼而提拔培養，卻不料先是出了大業殿的岔子，后又有周成落水昏迷，雖然隨后反饋回來的信息，都已證明周成無辜，但楊廣還是有些舉棋不定。

    這倒不是他猜忌心太重，主要是順子的身份。

    這個太監是他很早以前埋在蕭后身邊的暗樁，多年來傳回不少隱秘，對自己極是忠心，所以，楊廣并不愿意相信，對方已被淑妃收買變成了后宮爭斗的棋子。

    可要絕對不信，又有些言過其實，畢竟事實擺在眼前，就算巡守將軍的證言可以作假，尚藥局記錄也可以作假，但承歡殿宮女總是做不得假吧。那可是你淑妃親自招攬調教的人，若是正好被蕭后策反，也未免太過巧合。

    就是在這種復雜心態驅使下，楊廣才決定親自見見周成。當然，試探的心思多少還是有的，否則他也不會刻意換身裝束。

    “罷了，你既將話到如此地步，再遮掩下去，到是顯得官不近人情。”

    楊廣手攥瓷杯，淡然道：“某乃裴矩，承蒙陛下恩典添為御史大夫，今日進宮議事，聽聞你落水昏迷，便順道過來看看。”

    “原來是上官。”

    周成神色一震，連忙躬身施禮，臉上滿是乍見上官的惴惴不安，暗地里卻是忍不住撇嘴吐槽：別人都是裝逼抬格調，這位倒是好，居然自降身份當起了下臣。這難道就是傳中的……閑著蛋疼沒事干？

    “不必拘謹。官前來，除了探望你以外，倒還身兼著查案的差事。”

    楊廣深吸口氣，眼神突然變得憤然，“你可知道是何人謀害于你？哼！敢在皇宮大內刺殺朝廷官員，簡直是無法無天，不知所謂！此等奸逆若被官抓住，必稟明圣上，下旨將其抄家滅族，以儆效尤！”

    “這……”

    周成深吸口氣，神色掙扎，似是再猶豫到底，還是不，但很快他便下定決心，咬牙道：“裴大夫是否有所誤會，下官今日只是失足落水，與他人并無干系。”

    “哦？”楊廣眉頭一挑，“那你頸上勒痕從何而來？”

    “此，此乃下官昨夜玩樂時，不心弄傷的。”周成漲紅了臉。

    “當真？”楊廣眼神登時變得意味深長。

    “下官所言，句句屬實！”

    周成垂下眼簾，目光游離，雙手死死攥住衣衫，緊張的額間都冒出點點汗光。

    楊廣見狀，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對周成發滿意了。知情識趣，懂得進退，加上秉性純良，行事不拘一格，這簡直就是肱骨之臣的種子，天降英才于大隋，只要好好培養，日后大放光彩絕非難事。

    “罷了！既是如此，那官就照你所言，如實回稟。”

    楊廣哪能想到，眼前貌似忠良的家伙，其實是個演技派高手，他深吸口氣，心中疑慮盡去，當即便和顏悅色道：“你且好好休息吧，等明日宮門開了，再行回去卻也不遲。”

    “喏！”

    周成躬身行禮，緊繃的心神終于放松下來。

    雖然不知道楊廣日后會如何安排自己，但觀其神態，至少不會被打入“冷宮”，所以眼前這關，算是混過去了。

    秋風微涼，明月皎潔。

    此時的蕭后正端坐在桌前，滿臉慈愛的看著眼前少年。后者約莫十二三歲，錦衣華服，身材消瘦，他面龐間帶著種木然神態，正用筷子不停敲擊著飯碗。這種舉動，別是在皇世，便是放在尋常百姓家里，都是很失禮儀的行為。但蕭宛若卻沒有制止，反而擺出副饒有興趣的神態靜靜的聆聽著。

    半晌后，少年終于停下動作，周圍仆從見狀，連忙輕移著腳步上前，將各色菜品佳肴布置上桌。繼而不敢有絲毫停留，又輕挪著步伐，迅速退去。轉眼間，飯廳就只剩下蕭宛若和少年兩人。

    這種情形頗有些詭異。若被外人看到，難免心生詫異，但永安殿內的宮女仆從卻早就習以為常。少年是蕭宛若的第三個兒子，也是她最為疼愛的子嗣。只可惜，早年長安宮中失火，少年受了驚嚇，從此自我封閉，不僅見人不語，更是時常將自己關在房中。

    蕭宛若對此頗為揪心，可此等癥狀，天下名醫都束手無策，她又能有什么辦法，只能強壓著哀傷，時常陪伴其左右，希望有朝一日少年能恢復正常。

    “淳兒，吃些肉食，補補身子，瞧你最近發消瘦了。”

    蕭宛若拾起筷竹，將塊粉蒸排骨剔去骨頭，夾進楊淳碗中。

    楊淳低垂下眼簾，仿佛沒有看見一般，自顧自的夾來些青菜，便就著白米口吃了起來。

    蕭宛若暗嘆口氣，卻也不敢強求。

    因為楊淳在自我封閉后，心性也變得極其膽，別是強迫什么，便是聲音高些，都能將他嚇得逃回房間，所以，用食的時候，侍女仆從才會悉數退下，免得不心發出聲音驚擾到他。

    當白米下去半碗時，楊淳抹抹嘴角，起身向外走去。等他身影消失在殿門外后，蕭宛若終于忍不住，眼眶泛起微紅。

    “娘娘切莫傷心，王爺有上天庇佑，總有一天會好起來的。”

    一個女官從角落里走出，看著幾乎沒有動過的滿桌菜肴，心中也不由暗暗酸澀。

    “七年了，淳兒都未曾開口過半句話，真不知道宮有生之年，還能不能聽他叫我一句阿娘。”蕭宛若輕拭著眼角，眉宇間滿是憔悴。

    女官見狀，有心勸解卻不知從何開口，只得轉移話題道：“半個時辰前，圣人見了周御史，雖不知兩人了什么，但據線報稱，圣人回大業殿時，心情很是不錯。看來娘娘的布置起作用了。”

    “噢。沒想到這家伙還真有幾分事。”

    蕭宛若精神一振，情緒到是好了不少，“他現在何處？”

    “因為宮門已關，周御史又落水昏迷直到傍晚才醒，所以圣人特準其留宿官舍。”

    “官舍啊。那距此處到是不遠。”

    “娘娘想要見他？”女官詫異道。

    “不，宮就是隨口而已。”蕭宛若搖搖頭，略帶羞紅的臉頰，在搖曳燭光下，變得煞是明艷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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