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柒代閉目，細細的感悟現在的武道狀態，他感覺渾身充滿了輕盈，舉手投足間風馳電掣。

    大雨傾盆，天黑云暗，像是擰在了一起，壓在天空上，讓人喘不過氣，一道驚雷在天邊裂開，在泥濘的血河中投下倒影，悶響聲滾滾而來。

    “為什么會這樣，如此邪道之人卻得上天垂憐！難道是天要亡我黑風道！”一個長老咳血，他渾身都是血污，掙扎的站起來，胸口一道刀痕重傷了他，只能施展幾個簡單的神通，喪失了一戰之力。

    他目光掃過黑風道的弟子，哭泣的，垂頭的，地面上斷肢殘臂，血流成河，死傷無數，黑風道十去其七！他眼神復雜，渾濁的眼珠竟泛起水霧，但從他眼中還透露出強烈的戰意，他不能放棄，黑風道的弟子還要他去守護！

    他用顫抖的手握住插在一旁的利劍，支撐著他的身體，不讓他倒下去，他望向蘇柒代的背影，這里站著的人，只有他和蘇柒代。

    黑風道的弟子紛紛抬起頭，哭泣的忍住了淚水，痛叫的也咬住了嘴唇，不讓自己出聲，所有人都望向了那個長老。

    一時間，天地間只剩下嘩啦啦的雨聲，再沒有其他聲響，這里靜的可怕。

    其余的幾個長老來眼神中是一片死寂，但現在看到那個長老的舉動，慢慢的有了一些神采。

    “哈哈！”一個跌坐在雨水中的長老率先大笑，打破了這份寂靜，他笑道:“老三！還記得剛進黑風道的時候嗎？”

    聽到這話，其余的幾個長老都一愣，相視一眼，而后同樣哈哈大笑起來。

    “那是多么久遠的記憶了。”一個長老止住了笑聲，目中露出苦澀，唏噓感嘆道

    “不知不覺都一千年了啊！”一個老者笑道。

    他們跌坐在風雨中，渾身染血，雜發飄揚，十分狼狽，但此刻卻談笑風生。他們大都是蒼老的模樣，滿臉皺紋，眼珠渾濁，卻像是親人般圍坐在一起，無形間一股淡淡的氣勢流溢了出來，像回到了年輕的時候，那意氣風發的歲月。

    那一年，十幾個少年郎慕著長生之名而踏上黑風山，為了更高的修為，他們相互爭斗，都想壓其他人一頭，卻因此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終于，經過不懈的努力，一代新人換舊人，他們坐上黑風道長老的位置，那一天，他們圍坐在一起慶祝，放聲歡笑，酒過七旬，他們許下誓愿:結為異性兄弟，同生共死！那一晚他們喝的伶仃大醉，不省人事。

    但成為了黑風道的長老，與之而來的便是權利，地位的爭奪，兒女子嗣也成了他們的心中的羈絆，為了各自的利益，他們變得老謀深算，勾心斗角，相互利用成了家常便飯。

    他們漸漸忘了心，望了那晚的誓愿。這些歲月中，有些人因為修為的緣故，無法活這么久，有些人因為變故而殞命，活到這樣歲月的只剩下這幾個白發蒼蒼的老頭子。

    時光荏苒，轉眼間千年已過，歲月磨平了他們的棱角，他們再也不是當年的少年郎，爭強好勝，意氣風發，卻再一次的像少年郎一樣坐在了一起，無所羈絆，暢談所想。

    “老六比我們都，才一千五百多歲，卻比我們有覺悟啊。”一個長老望著面前挺立著身影，苦笑道，他著，咳嗽了兩聲，強撐著身子，踉蹌的站了起來。

    “老六”也扭過頭來，靦腆一笑，露出幾顆黃牙，哪里還有之前的那股威勢，他的身后，幾個佝僂的身影也陸陸續續的站了起來，握緊了手中的道器。

    幾個老頭子相視一笑，一副猥瑣的模樣，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拖著疲憊的老骨頭，朝著蘇柒代的背影，一步步的走去。

    蘇柒代自然察覺到了身后朝他而來的幾道氣息，他嘆息一聲，讓自己從對武道的感悟中退出來，雖然他很想繼續下去。

    他轉身，睜開了眼睛，望向那幾個朝他狼狽而來的老者，目光中滿是復雜，他有愧疚之意，為了生存，他殺了太多無辜的人，他的心很累，不想在繼續下去了。

    他正想開口，一道聲音已經在他的耳邊響起。

    “別再繼續了，別再死人了。”在這一刻，坐在雨水中的黑風道少主沙啞開口，他低垂著頭，不可見表情。

    幾個朝著蘇柒代走去的老者一愣，停住了步伐。

    黑風道少主低著頭，慢慢挪動自己重傷身子，由坐姿，一下一下的挪動成了跪姿。

    “少主！”幾個長老見他們少主這樣，大驚失色，急忙喝道:“少主快起來！”

    “少主萬萬不可！。”

    他們心中，黑風道少主是高傲的，是尊貴的，怎么能向這樣一個十惡不赦的魔頭下跪！

    “我黑風道錯了，我黑風道不開眼，招惹了您。”大雨嘩啦啦的下著，黑風道少主仿佛沒有聽到他們的話，抬起頭，用布滿血絲的眼睛望向蘇柒代，發出沙啞的聲音:“求求你，別再繼續了，我愿永生永世為你之奴，只求留我黑風道血脈。”

    黑風道少主渾身在輕微的顫抖，可見他內心是多么的掙扎，他幾乎在用渾身的力氣在話，聲音嘶啞，像是很久沒有過話了。

    在他的心中，眼前的這個人是自己殺父仇人，更是幾乎滅了他黑風道，有不共戴天之仇，可是自己卻要祈求他的憐憫，向他求饒，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的盯著蘇柒代，眼角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滑落，嘴角帶著一絲苦澀的笑意。

    “我大概是世界上最沒用的人了吧。”他心中自嘲道，目中一片死灰，他想好了，留下黑風道的血脈以后，他就自盡而亡，絕不做蘇柒代的奴仆。

    蘇柒代眼神復雜，他嘆息一聲，緩緩的走到跪著的黑風道少主面前，蹲下身子。黑風道少主偏過頭，不敢看蘇柒代的眼睛。

    “我不要你當我的仆人，我更不想殺他們。”蘇柒代苦澀開口，他恨，恨無相，這也許比殺人更殘忍吧。

    黑風道少主一愣，抬起頭。

    “我沒殺你爹，沒殺你們道主。”蘇柒代嘆息，直起身子，對著黑風道少主，對著黑風道的長老，弟子:“我做這一切不過是為了自保。”

    “若你們能早點相信我的話，也不必如此。”蘇柒代望向四周，青山綠樹不在，斷肢殘臂，血流成河，死傷弟子無數，怨恨與憤怒充斥，他不后悔，這又何曾是他想看到的畫面。

    最后，蘇柒代深呼了一口氣，虛踏兩步，踏天而起，腳下騰起神霞，他化作流光，轉眼間就消失在了淋漓的大雨中，他不想再呆在這里，他需要平靜一下。

    角落中的無相急忙隱遁，收斂氣息，怕被蘇柒代發現，此刻的蘇柒代太強了，他可不敢再招惹，會惹來殺身之禍。

    那幾個長老見蘇柒代離開，他們強撐著的身子一松，都跌坐在雨水中。

    大雨中，黑風道的眾人都有些恍惚，蘇柒代就這樣離開了，沒有再取一人性命，他們想起蘇柒代臨走前的話，想起蘇柒代心痛的表情。

    黑風道少主楞楞的跪在雨水中，有些失神，他很迷茫，因為仔細一想，每一次爭殺，蘇柒代似乎都是在被逼無奈的情況下還的手，可要蘇柒代沒殺自己的父親，他還不能相信，因為整個世界，除了千面老祖，誰還沒幻化他人，他的內心在掙扎。

    “我是不是做錯了。”他不知道蘇柒代與自己父親有怎樣的糾葛，但他可以肯定，自己被先入為主的觀念左右了。

    他望向四周，干澀的眼睛流不出一滴眼淚，他的淚已盡，他的心已麻木，沒有了痛覺，自己的父親慘死殞命，卻沒法報仇，黑風道更是十去其七，這里的血，是他黑風道的，這里的斷肢殘臂，是他師兄師弟的。

    “大家就地療傷整頓，之后再回黑風道。”但他很快回過神來，平靜下思緒，他現在就是黑風道的道主，不能只顧著傷悲，需要在這種情況下扛起大梁，主持局面。

    黑風道的眾人紛紛點頭，幾個長老也就地盤坐療傷，雨水對于修士并不能造成多大影響，他們現在精疲力竭，急需恢復傷勢。

    無相站在陰影中，雨水不斷的沖刷著他的黑袍，他望向蘇柒代遠去的背影，無法平靜，蘇柒代所展露出來的天資和造化太過非凡了，如果再讓蘇柒代這樣成長下去，人族又會多一尊絕代神王，甚至有望踏破帝獄！

    無相凝望著天邊，那里早已沒有了蘇柒代的影子，卻讓他久久不能回眸。

    最后，無相收回目光，黑袍下空洞深邃，猛然間閃過凌厲滲人的殺機，衣衫無風自動，他轉身朝著黑風道眾人的方向走去，用沙啞的聲音呢喃道:“誅不了你的身，那就誅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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