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源被喬一諾的媽媽牽著,認識了金陵大學教唐宋的胡格平教授、研究中古史的何德峰教授、專攻佛教哲學的歐陽凌波教授,再加上喬知之、季遜兩位老先生,如果只有他們,倒真像是一場學術的盛宴。關鍵還有喬一諾的舅舅、舅媽,小姨、小姨夫,姑姑、姑父、以及她們僅8歲卻一貫語出驚人的小表妹,頓時讓這頓飯有了異樣的味道。
江水源還細細品咂其中的異常,就被季遜拽著直奔二樓書房,途中隱約還能聽見那位童言無忌的小表妹在感慨:“媽媽,一諾姐姐的男朋友好帥啊!”
“說了要叫哥哥。”
“那媽媽,我要怎么樣才能找到像哥哥一樣帥的男朋友呢?”
“你得和你一諾姐姐一樣好好學習,考上經世大學才行哦!要是不努力的話,就只能上隔壁的金陵大學,然后找個戴眼鏡的、滿臉痘痘的肥胖油膩男生了”
進了書房,季遜迫不及待地問道:“聽竹竿說,你打算研究中古史?怕不是你對國學有什么誤解吧?我可跟你說,幾百的學術史早已證明,第一流國學家都是研究小學的,你看清代的顧炎武、段玉裁、戴震、高郵二王,還有近代的章太炎、黃侃。哪怕是竹竿,也是因為他對契丹大小字的研究,才勉強有了如今的名氣。至于史學,不過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還是小學里面有大學問啊!”
喬知之干瘦的臉上露出少有的笑容,因為少有,所以顯得有些生硬:“你個老東西,又在騙人!就文字、音韻那點雞零狗碎的東西,都不夠小江一勺燴的,你還是留著自娛自樂吧!研究歷史好啊,可以鑒往知來,可以使人明智,省得以后上你這個老東西的當。”
季遜急了:“誒,我說竹竿,做人可不能這樣忘恩負義!我老季千辛苦給你介紹這么個如意的孫女婿,怎么,新人進了房,媒人就丟過墻啦?告訴你,只要小江來了金陵大學,那就是我老季的衣缽傳人,誰也不準搶,誰也不能搶。誰跟我搶,我就跟誰急!”
喬知之輕蔑地一笑:“誰跟你搶了?那是小江自己的選擇。”
“那也是受了你的蠱惑!”季遜回過頭又和風細雨地說道,“小江啊,文字是文化的根,小學是國學的脈。我們搞國學的不懂小學,好比草木根脈,哪怕現在繁花似錦、烈火烹油,那也注定是無法長久的。我知道你對小學的興趣可能沒那么大,但要想在國學上有所成就,就必須有扎實的小學功底,這樣才能負重行遠,才能”
喬知之拍拍老朋友的胳膊:“等下再推銷你的大力丸吧!小江剛來,很多話在信里說不清楚,我們還是先和他聊聊今后學事,也聽聽他的想法和打算。反正小江這幾個星期都在,你有的是時間。”
“好吧。”季遜只能頹然放棄。
喬知之還沒來得及說話,那位搞研究的胡格平教授倒先開了口:“小江,聽說你會通背全唐詩,真的假的?我就是單純好奇,畢竟那可是整整九百卷、四五首詩!人的記憶力再好,終歸有個限度吧?”
江水源謙虛地表示:“要是全唐詩,應該沒什么問題。”
“啊!居然是真的?我”
“你不信?你想考考他?得了吧,麻煩你別用常人的眼光,來度量一個不世出的天才!”季遜已經調整好心態,“這么跟你說吧,別說全唐詩,就是十三經二十四史,他都會通背。是不是覺得不可思議?是不是覺得有點懷疑人生?我告訴你,人和人是不一樣的,就比如我會選他做我的關門弟子,而永遠不會選你。你已經是中人了,要學著接受自己很平庸這個殘酷的現實。”
四十歲的胡格平盡管見多識廣、皮糙肉厚,此刻依然感覺自己受到了一點暴擊。
研究中古史的何德峰教授是個和藹的中人:“小江要是這么博聞強識,能通背二十四史全唐詩這些大部頭,倒真是非常適合搞中古史,完全可以做到常人難以企及的上下貫通、文史互證!”
季遜最容不得別人撬墻角,此刻聽何德峰這么說,頓時急眼了:“屁!這么博聞強識,就應該學小學!”
喬知之趕緊打圓場:“小江,前幾天收到你的來信,聽說你寫了點東西。你拿來給我們看看,也讓大家對你的基本情況和存在的問題有個大致了解,以后咱們上課也好有的放矢。”
上課?不是說討論嗎?
江水源當場發問,轉身下樓從行李中取出打印好的兩份材料呈遞給喬知之。喬知之轉手把其中一份交給何德峰,畢竟他才是專業的。何德峰接過近百頁的4打印紙,眼皮忍不住跳了幾下:小伙子,你紀輕輕的,怕不是對“寫點東西”有什么誤解?這是一“點”東西嗎?它分明就是一本小書!
沒錯,在動筆之初,江水源就是奔著寫一部書稿的目標去的。
短短一個多星期,他才思泉涌,廢寢忘食,最后居然寫出了近十字。打印的時候,考慮到討論時方便修改,也擔心喬老先生齡大,眼睛看不清楚,特意用三號字單面打印,足足一百多頁,裝訂起來可不就是一本小書?
江水源也知道自己寫的東西存在哪些毛病:“這是我在讀兩唐書和資治通鑒的一些粗淺想法,喬老先生鼓勵我平時多寫點東西,就不揣簡陋寫了出來。因為寫得比較匆忙,加上見識有限,所以凌亂不成系統,不少內容估計是老生常談,對于問題的描述也局限于表象,能力進行更深層次的分析和探討。懇請各位老師不吝賜教,讓我找到努力的方向。”
何德峰倒不覺得江水源是謙虛。
事實上,很多歷史學專業的高級本科生,乃至研究生,在寫論文的時候都存在上述毛病,這既是功力不到,也是經驗不足,需要經過長時間的磨練,逐漸掌握表述的套路和學術的黑話,才能寫出真正合乎規范的學術論文。
何德峰看了看標題:“安史之亂后唐帝國與地方關系的重構?在唐代政治史的研究中,藩鎮問題一直是學界重點關注的領域,隨著研究理念和研究手段的轉變,關于這一問題的著述也層出不窮,學者往往能結合自己的所學,提出獨到的見解。你覺得,你的觀點有何新穎獨到之處?”
這是考較嗎?
而且不難聽出何德峰的言外之意:關于這個問題,前人已經研究得很深很透了,你一個剛進大學的小輕,很多重要的前人著述還沒讀過,誰給你的勇氣,讓隨便動筆信口開河的?是梁翠萍嗎?
喬知之、季遜、胡格平等人都目光炯炯地盯著江水源,看他怎么回答。
江水源早已習慣了這種考較:“何教授說的對!關于唐帝國與地方關系的問題,研究著述確實很多,我剛剛學習中古史,又老師指點,只大致翻閱過恪先生的唐代政治史述論稿,以及近來出版的唐代州郡制度研究、唐代藩鎮研究、唐代后期藩鎮與州之關系新解、唐代河北藩鎮研究等少數幾種著述,肯定掛一漏,寫的東西里不少是前人論述過,而我沒注意到的。”
我承認我看的書有限,把所有資料一網打盡,但是,研究范圍內的重要專著我還是看了的,我這幾字可不是胡亂拼湊的!
江水源又說道:“要說觀點有何新穎獨到之處,那是在各位老師面前班門弄斧,不過我寫這篇文章確實是有感而發,因為在讀兩唐書和資治通鑒的時候,有些問題一直在困擾著我,比如我們都說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但從歷史的角度來看,其實是分裂次數逐漸變少、分裂時間逐漸變短的,像春秋戰國500,魏晉南北朝350,到了五代十國就只有不到80。這是為什么?”
喬知之、季遜等人若有所思。
江水源接著說道:“再比如從秦漢以來,地方割據勢力就像惡性腫瘤,對皇權的維系構成嚴重威脅,要么像漢景帝、清圣祖一樣快刀斬亂麻,采取手術切除,削藩平亂要么像東漢末混戰、西晉八王之亂一樣,病情迅速惡化,導致王朝更迭。為什么唐朝安史之亂以后,中央王朝能和地方割據勢力共生150,時間跨度甚至超過初盛唐?究竟是中央王朝采取了更有效的維系手段,還是地方割據勢力學會了和諧共生,讓帝國可以長期帶病生存?”
何德峰也是眼前一亮。
江水源頓了頓:“這些都是大的方面。此外還有一些小的細節,也讓我困惑,比如張巡以7000臨時募兵抵擋12叛軍達半之久,是什么原因使得這個奇跡出現?又是什么原因讓其他唐軍逡巡觀望,導致悲劇的發生?僅僅是妒功忌能?再比如安史之亂以后,唐帝國為什么引以為戒,把削減藩鎮一以貫之,而是一方面對部分藩鎮極力,一方面又在不停設的藩鎮?難道皇帝和宰相們不知道藩鎮的危害?諸如此類的問題,我都嘗試著在帝國與地方關系的框架內,找出一個合理的答案。”
何德峰連連擊掌:“單這眼光和問題意識,就適合搞歷史。來歷史系吧,小江!別的我不敢說,二十后,中古史研究肯定有你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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