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來提刑司探望樂大人的,是樂大人家六房妾的父親王佐王員外。實話,武松刺殺蔡鋆,到底是不是自家這個女婿暗中指使的,這王員外心中還真是沒有底。
依自己對樂天的了解,王佐知道便是這案子是樂天做的,以樂天的行事風格,絕不會留下什么書信這等顯眼的東西當做證據;但樂天可以不做,但不可能不被人誣陷,事情的結果還真不好判斷,眼下樂天身陷囹圄,若是真的被官家定了罪,自家女兒做為犯官家眷定然要吃些苦頭。
王員外雖只是個商人,但對大宋文官們的稟性還是十分了解的。大宋的文官們是最不要臉的一群人,這些人滿口的仁義道德,以仁人君子自居,私下里卻是什么骯臟齷齪的事情都做得出來。譬如動用一切正常的非正常的手段將政敵打倒,將政敵家眷充做官伎,在政敵家眷的身上肆意馳騁踐踏,來展現勝利者的姿態。
想到這些,王員外便不寒而栗,自家的這位女婿怕不會就是這樣被政治對手打垮的罷。
“牢里的伙食不大好,下次來時記得給官多帶些酒肉!”身陷囹圄的樂大人沒半點斯文形像,啃著王妾父親帶來的燒雞,嘴里不清不楚的吩咐道,末了又加了一句,“對了,別忘記帶些茶葉來,總要用茶水來解膩的!”
樂大人一向以風流才子的儒雅形像示人,眼下卻是這么一副沒有斯文的吃相,令王員外很是無語。然而就在下一瞬間,一顆心徹底沉了下來,那個不好的念頭再次浮現在王員外的腦海中,樂大人這般沒有斯文的模樣莫不是自暴自棄,難道真的無法咸魚翻身了。
被樂大人整治的不輕,四成的家產被充了公,王佐對樂天心中還是存著畏懼的,嘿嘿的干笑了兩聲,用商量的語氣道:“賢婿啊,老夫與你商量的個事,我那女兒離家己久,眼下你那岳母對女兒甚是想念,老夫想將女兒接回家居住一段時間!”
正在大啃燒雞的樂大人忽的停了下來,望著王員外,臉上的笑意很是奇怪,頓了頓才道:“你是怕我樂某連累了你家女兒?”
被樂大人中了心事,王員外賠著笑一張老臉漲成了豬肝色,被樂大人的目光盯的很是不好意思,甚至手足無措起來。
“樂官人,又有人來瞧你來了!”正當王員外心中想著怎么解釋之際,只聽得牢子遠遠的叫道。
未待樂大人抬眼望去,耳中便聽到大牢里有起哄的怪叫聲一陣接著一陣的傳來,使的樂大人與王員外齊齊的將頭轉了過去,只見在提刑司大牢的走廊中,一道窈窕的身影向著自己這邊走來,惹得關在牢里的囚犯們紛紛大叫,叫聲中充斥著情緒的釋放,從那叫聲中分明聽得出,是許久沒見過女人的那種叫喊。
隨著身形近了,脂粉香氣涌入鼻間,比大牢里陰暗發霉的氣息好聞多了。
“這里是什么地,太臭了,是人住的地方么?”沒等樂大人看清那窈窕身影的面容,便聽那美人捂著口鼻的聲音傳來。
話間,那美人走到樂大人身前的廊外,使得樂大人看清來人的面目,這美人不是旁人正是那與樂大人有過幾面之緣的醉海棠。樂大人面無表情的道:“閣下若意特意為損我而來,麻煩轉身出去,好走不送!”
聽樂大人這般話,醉海棠卻是咯咯的笑了起來,看了一眼先來一步的王員外,眼中卻是有些驚訝,“王員外怎來了這里?”
王員外做為商人,少不得應酬,杭州城里的這些名伎們自是認的。看到醉海棠到來,神色間未免有些尷尬。
“王員外了現在來看官,就等于提前上墳了!”樂大人冷笑了兩聲,毫無形像的抱著燒雞大啃。
醉海棠先是愕然又是咯咯的笑了起來:“奴家來這么臭的地方來見你,你一點也不知道感激,不止是一張臉,便是一張嘴巴也比這牢房里的味道還臭,鬧的奴家將記的你那些好,都給沖沒了!”
“如此來,倒是官委屈海棠姑娘了!”樂大人一笑,轉而道:“只不過眼下樂某遭了大難,海棠姑娘來大牢里尋樂某,莫非是相以身相許不成?”
“奴家可曾聽人了,官人納妾納的不是良家便是清倌人,似賤妾這般殘花敗柳,卻是入不得官人的眼了!”醉海棠咯咯笑道,轉言又道:“不過大人若是點了頭,妾身便自己雇頂轎子將自己送到府上去!”
之前醉海棠還有些擔心樂大人是不是真的完了,但到了這個時候,這樂大人居然還有心思來調戲自己,想來樂大人應該是有驚無險。
“官正頭痛呢!”樂大人放下手中的燒雞,搖頭道:“這王員外死活要將他們女兒送與官為妾,官正猶豫是不是要納到府里!”
醉海棠愕然,看了眼一旁神色尷尬的王員外卻又是噗哧一笑,“官人莫要笑了,整個杭州府哪個不知官人抄了王員外的家,這王員外怕真不是來探望官人的!”
樂大人也是輕笑了兩聲,將目光投向王員外,揚了揚下巴問道:“王員外,樂某所出言是否當真?”
“是……是……”王員外面色尷尬,虛應了兩聲,忙開口告辭。
待王員外走遠走,醉海棠一臉愕然,許久后才道:奴家身在風塵,倒也聽過有人生性喜愛受虐,這王員外不會是也好此風罷?”
“皮鞭?蠟燭?捆綁?這年頭也興這個?”樂大人下意識的道。
醉海棠聽得再次愕然,被嚇到一般的退了兩步,驚道:“官人莫非也喜歡這個調調?”
“咳……咳……”樂大人險些被嗆到,輕咳了兩聲后才道:“樂某的口味沒這么重!”
見周圍再無旁人,醉海棠才問道:“以樂大人的能耐,斷不至于落入此境,官人莫不是在演苦肉計?”
“海棠姑娘莫非在調侃樂某?”樂大人苦笑,無奈的道:“樂某落得這步田地,砍頭抄家幾成定局!”
醉海棠又咯咯笑了兩聲:“官人若是拿這些話來哄騙他人,倒也罷了,但拿來哄騙妾身,妾身可不相信!”
“既然不相信,姑娘為何還進牢房看望樂某?”樂大人不置可否。
醉海棠笑道:“來沾沾大人身上的才氣與人氣啊!”
“你就不怕沾了官一身的晦氣!”樂大人搖頭無奈。
“不怕,不怕啦!”醉海棠咯咯一笑,妖妖嬈嬈的道:“大人現下在杭州城里人氣高的很,整個杭州城都在樂大人為民除害,賤妾不過是撥得頭籌,搶先一步來沾沾大人的人氣,想來過不了半日的光景,不知要有多少狐媚子會聚到官人這里!”
“何意?”樂大人不解其意。
醉海棠婉婉道來:“官人名滿天下,杭州城里的伎家姐兒哪個不眼巴巴的盼望著官人臨幸,奈何官人貴為一縣父母,也是身不由己,如今官人下了大獄,倒是一個與大人接觸的不錯機會,莫那些伎家姐兒,便是奴家也巴不得盼到這個機會!”
這也行?樂大人再次無語中。
停頓了片刻,醉海棠又細細道:“從大人查抄王員外家一事上,妾身看得出官人做事向來是謀定而后動,再者官人還在皇城司中任職,消息自是靈通的緊,又豈會被這些伎倆所扳倒!”
見樂大人不語,醉海棠又道:“大人若有吩咐,或需要賤妾傳話的,妾身可以為官人代勞!”
自己還真沒有什么話需要醉海棠傳的,想了想樂大人才道:“到任錢塘一直忙于公務,無暇醉心詩詞,自昨日進得這牢里,倒是清靜了許多,樂某思慮了良久又有了首詩作,姑娘不妨聽聽如何?”
這心真夠大的!到了這般境地樂大人還有心情作詩,醉海棠有些無語了,不過轉念一想,心中明白了樂大人的意思,露出一個千嬌百媚的笑容:“賤妾洗恭聽了!”
點了點頭,樂大人緩緩念道:“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粉骨碎身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大官人好氣節,女子佩服的緊!”未待醉海棠話,提刑司大牢里又傳來一道溫婉的聲音。
樂天與醉海棠齊齊的轉頭望去,只聽得又有腳步聲傳來,有道身影映入了眼簾。這道身影映入眼簾的同時,耳邊又傳來一陣牢房里囚犯的狼叫。
“墨嫣妹子來了!”未待樂大人開口,旁邊的醉海棠卻是妖妖嬈嬈的搶先了話。
來人是春迎閣的墨嫣姑娘,看清是醉海棠守在這里,輕笑道:“沒想海棠姐姐也在這里,妾身來的倒有些不是時候!”
沒回應墨嫣姑娘,醉海棠向著樂大人,咯咯的笑道:“奴家的沒錯罷,大官人里人氣旺得緊,要不了一日的光景,這杭州城諸家娘子可就要把這提刑司大牢的門檻踏破了!”
“原來是墨嫣姑娘!樂某現下有枷鐐在身,不能與姑娘見禮了!”樂大人只是笑了笑,又嘆道:“姑娘與樂某有救命之恩,只可惜樂某身陷囹圄,只能來世相報了!”
聞言,墨嫣姑娘面色也是黯然,“官人是個雅人……”
“若有來世,樂某定當做個讀書的田舍郎,醉心于詩酒田園之間,絕不去勞神費神的去考甚勞什子的功名!”樂大人嘆道。
話音落下后,樂大人眼神一凜,張口吟道:“誤盡平生是一官,棄世容易變名難。松筠敢厭風霜苦,魚鳥猶思天地寬。鼓枻有心逃甫里,推車何事出長干。旁人休笑陶弘景,神武當年早掛冠。”
吟罷,樂大人眼神又黯然傷感起來:“若不是醉心功名,樂某也落不得如此地步,若樂某能安然逃過此劫,定然:烏紗擲去不為官,囊橐蕭蕭兩袖寒;寫取一枝清瘦竹,秋風江上作漁竿。
“樂大人作得好詩詞!”就在樂大人話音落下時,忽有人叫道,隨即笑著道:“樂大人不愧有風流才子之名,便是深陷囹圄,也有紅顏相伴,少不得風花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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