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陳縣丞認(rèn)為宋溫沒有殺人的動機(jī)，而宋溫呢，又供出他妻子宋氏乃殺人真兇，那就這樣吧……”

    胡澤義很是煩躁地用手重重叩了一下桌面，發(fā)出一聲咚的聲響，起身道：“就讓宋溫和宋氏當(dāng)堂對質(zhì)吧！”

    “胡縣令這是要升堂？”陳子昂問道。

    胡澤義嗯了一聲，沖前來報信兒的站班差役吩咐道：“你去捕班傳縣的話，讓宋捕頭帶上幾個人將宋氏帶回縣衙，然后隨宋溫一道上堂！”

    吩咐罷，胡澤義扭頭往二堂的內(nèi)宅門吆喝一聲：“管家，備上官袍，縣要升堂審案！”

    “喏~”內(nèi)宅中，遙遙傳來老仆一聲應(yīng)。

    ……

    ……

    很快，待胡澤義將官服官帽穿戴齊整，崔、陳二人便隨他左右，一道出了二堂到大堂。

    等著胡澤義官威十足地端坐上公案之后，肅穆的大堂兩側(cè)已有站班衙役手執(zhí)廷杖，分列兩班。

    而一名書辦吏則早已坐在堂下角落一側(cè)，研好磨鋪好紙，隨時準(zhǔn)備好記錄升堂審訊過程。

    至于陳子昂與崔耕，兩人身為一縣佐官，自是不用站著，而是有雜役搬來椅子擺放在公堂兩邊，坐下來靜觀升堂審案。

    啪！

    一聲驚堂木響。

    “升堂！”

    胡澤義大喝一聲：“來呀…帶嫌犯宋氏夫婦上堂！”

    “威…武…”

    “…噢…”

    “縣尊有令，帶犯人宋氏夫婦上堂！”

    咚咚咚！

    衙役們邊喊邊將手中廷杖不迭頓地，殺威棒敲擊地面發(fā)出齊整悶響，令人震耳發(fā)聵，肅穆的公堂上顯堂威。

    不一會兒，宋溫和宋夫人便被捕快帶上了公堂。

    一進(jìn)公堂，宋溫面色惶惶，心中五味雜陳。想想也是，就在早上他還是掌管一縣糧稅戶籍的縣衙戶曹吏，隨侍縣令大人左右，深受倚重，還以縣衙中人的身份參加了早上的孔廟祭拜和縣學(xué)館動土儀式。

    可現(xiàn)在呢？

    卻是以殺人嫌犯的身份上了公堂。

    太冤了，簡直是莫大的冤屈啊！

    宋溫看著東翁就坐在公案之上，眼淚止不住地嘩嘩流下，哽咽道：“東翁，學(xué)生冤枉啊，冤啊，您可要為學(xué)生作主啊！”

    抹著淚就要上前，卻被崔耕大聲喝阻道：“大膽宋溫，縣尊大人還沒問話，哪里由得你在公堂中喧嘩？來呀，先打上三十棍殺威棒！”

    噗通！

    宋溫頓時嚇得跪倒在地，連連沖胡澤義磕頭大呼：“東翁開恩啊，東翁，姓崔的這是要公報私仇，趁機(jī)要學(xué)生的性命啊！”

    先打上三十殺威棒？那不是要他老命嗎？宋溫可不想剛背了冤枉還沒洗清，就先死在崔二郎的殺威棒下！

    崔耕見狀，又是冷笑一聲：“娘的，姓崔的是你能叫的嗎？目無朝廷命官，還敢沖撞公堂，來人，再給這鱉孫加二十棍殺威棒！”

    “咳咳……”

    見著崔耕連發(fā)對宋溫發(fā)難，胡澤義縱是不想再跟宋溫扯上干下，臉上也有些難看起來了，清咳兩聲，看著崔耕道：“崔縣尉啊，今日這公堂之上是官在審案，崔縣尉還是安靜地坐一旁看著便是！”

    顯然，胡澤義對崔耕在公堂之中的俎代庖，有意見了。

    陳子昂見還沒開始審訊嫌犯，縣令和縣尉就掐起來了，這不是徒惹笑話嗎？

    當(dāng)即趕緊起身解圍道：“崔縣尉且先坐下，這五十廷杖之下，宋溫還能活嗎？還未開審辨清真兇便將嫌犯打死，傳出去委實有傷我清源縣衙的名聲。還是靜觀胡縣令審案吧！”

    崔耕過完了嘴癮，又達(dá)到了嚇唬宋溫殺他威風(fēng)的目的，也不想再徒惹是非，遂輕唔一聲，重新坐回了位置。

    不過他還是發(fā)現(xiàn)了宋溫的妻子，這位胖婆娘自打進(jìn)了公堂之后，一直都是面無異色，既不哭不鬧，也不急不火，就這么靜靜地杵在原地，神色怔怔仿佛丟了魂似的。

    “宋溫，官今日升堂自是為城南羊牯坊的梅姬命案，官再問一次，你可認(rèn)罪？”胡澤義正式開始開堂審訊了。

    宋溫第一時間搖頭如撥浪般喊道：“東翁啊，學(xué)生對梅姬的心思您是知道的，既好不容易將她從莆田縣衙要回，又將他養(yǎng)在羊牯坊當(dāng)了外室，又怎會無端地害她性命呢？”

    到這兒，他有些心虛地瞟了眼自己的妻子宋氏，發(fā)現(xiàn)妻子依舊是站如蒼松，紋絲不動，雙眼空洞，仿佛就跟個沒有喘氣兒的人。

    見罷，他咬了咬牙關(guān)，暗道，豁出去了，管這婆娘惱不惱，先洗脫嫌疑活下性命再。

    隨即他猛地抬頭望著胡澤義，又道：“而且為了能讓梅姬當(dāng)我的外室，學(xué)生前些日子還特意去了一趟天順錢莊，向吳掌柜借了三百貫準(zhǔn)備給梅姬開鋪子。不為別的，就為了讓這女人能不求名份的安心做我的外室。學(xué)生如此惜她疼她，怎會舍得害她性命？向天順錢莊借三百貫錢之事，東翁可以派人去請來吳掌柜的，當(dāng)堂求證！”

    胡澤義暗里點(diǎn)了一下頭，其實他心里很清楚，宋溫的確是沒有殺梅姬的動機(jī)。不過他還是看了一眼堂下端坐著觀摩審訊的陳子昂一眼。

    陳子昂見機(jī)起身，拱手道：“胡縣令，宋溫與梅姬雖行*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但他得的確是在理，殺人動機(jī)無法成立。下官建議，一是派人去天順錢莊向吳掌柜求證宋溫借三百貫錢一事，二呢，讓人去將仵作林振英叫來公堂，現(xiàn)在他應(yīng)該在仵作房中再次查驗完尸體了。既然死者是被人用手掐住頸部活活勒死的，那可以讓林振英在現(xiàn)場量一下宋氏夫婦的五指粗細(xì)長短，然后再與死者頸部勒痕做一個比對，這樣不就真假立分了嗎？”

    胡澤義聞言，猛地連連點(diǎn)頭，當(dāng)即便安排了下去。

    宋溫見陳子昂在關(guān)鍵時候居然替自己出頭，當(dāng)真是感動得眼淚嘩嘩的，對陳子昂又是雙膝下跪，大呼道：“陳縣丞明辨是非，愿為學(xué)生作主，學(xué)生洗刷冤屈指日可待了。”

    “哼！”

    陳子昂猛地臉色驟變，鄙夷地罵道：“宋溫，官不是為你作主，你莫要會錯了意。官只是不想讓真兇逍遙法外罷了！至于你這種無品無德之輩，竟能干出悖逆人倫之事，真是枉讀圣賢書了，官不屑與爾話，滾遠(yuǎn)些！”

    宋溫?zé)崮樀百N在冷屁股上，一時尷尬至極。

    崔耕倒是坐在那里偷樂，故意沖胡澤義起風(fēng)涼話來：“縣尊大人啊，陳縣丞得沒錯，這種無品無德的人，讀再多的書有毛用？下官建議您啊，離他遠(yuǎn)點(diǎn)，省得玷污了您堂堂一縣之尊的名聲。”

    顯然崔耕這一刀補(bǔ)得很成功，一向跟他不對付的胡澤義居然點(diǎn)了點(diǎn)頭，貌似已經(jīng)徹底放棄宋溫了。

    幾句話的功夫，仵作林振英便帶挎著一個木箱上來公堂，便通稟了一下胡澤義及崔耕等人，他在仵作房的二次驗尸已經(jīng)完成，

    胡澤義讓他當(dāng)場去量一下宋溫和宋氏的雙手五指的粗細(xì)長短，與死者頸部勒痕比對一下是否吻合。

    這不是什么技術(shù)活兒，很快英叔便做比對出了結(jié)果——無論是宋溫，還是宋氏，都與死者頸部勒痕不吻合。

    那宋氏夫婦的殺人嫌疑基可以排除了。

    崔耕很是失望啊，媽的，又讓這老子躲過了一關(guān)。

    胡澤義對林振英擺擺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接著道：“既然宋溫沒有殺人動機(jī)，頸部勒痕與他的雙手五指也不吻合，那此案與他無關(guān)了！當(dāng)然，宋氏，你也可以回去了。至于作案的時間嘛，無需佐證了，沒有意義了嘛！”

    “縣尊大人，他也沒有作案的時間，民婦可以作證，昨晚他的確是在家中過夜的，并沒有外出過。”

    話的不是別人，正是一直跟個活死人一樣站在公堂之中的胖婆娘宋氏。

    咦？

    雖然她的話對宋溫是否有嫌疑已經(jīng)無關(guān)緊要了，但還是讓胡澤義、崔耕等人大出意外，無不面有鄂色。

    因為宋溫是出了名的懼內(nèi)，這在縣衙里不是秘密。但今日她既知道了宋溫在外面養(yǎng)外室，還行*扒灰此等悖逆人倫之事，最最最不可饒恕的是，宋溫為求自保，居然誣陷栽贓自己的結(jié)發(fā)妻子，險些將宋氏也牽連進(jìn)去。

    而這個時候，宋氏既沒有唾罵宋溫，更沒有和宋溫廝打，居然還愿意為他證明昨晚在家沒有外出。

    這可不是宋氏的風(fēng)格啊。

    胡澤義甚至暗暗揣測，這胖婆娘莫不是氣瘋了氣傻了不成？

    崔耕對宋氏的河?xùn)|獅吼母老虎之風(fēng)可是早有耳聞，可現(xiàn)在宋氏現(xiàn)在的表現(xiàn)不得不讓他心生好奇，忍不住起身問道：“宋夫人，他背著你又是養(yǎng)外室，又是不顧名聲*義女，而且在危難之刻還栽贓誣陷于你是兇手。崔某很好奇，這種人你還為何替他作證呢？換我，呵呵，千刀萬剮了他的心都有了！”

    宋溫剛洗刷了冤屈正在暗暗慶幸，現(xiàn)在見胖婆娘被崔耕挑唆著，不由心里發(fā)虛害怕，他可是知道胖婆娘平日的手段，當(dāng)即跳腳大喊：“姓崔的，莫要挑撥離間，我也是被梅姬迷了心竅，才作出對不起我夫人之事。哼，我的家事還輪不到你這外人攙和。夫人，夫人——”

    宋溫輕喚了兩聲宋氏，瘦巴巴地臉上擠著難看至極的干笑，不迭賠不是道：“回家之后，要打要罵，相公都聽你的。莫要受人唆使！”

    誰知宋氏見他靠近，很辛苦地挪了挪肥碩的身子，與宋溫保持著幾步的距離，也沒有看他一眼，仍舊是一副面無異色，眼神空洞的怔怔模樣，約莫沉寂了有三五息的時間，她突然抬頭慘然一笑，十分的滲人，啞著嗓子道：“崔縣尉，你可知道淚哭干了，心也死了，是一種什么感覺嗎？民婦今日替他作證，無非是還他一個三十年的夫妻情分罷了。”

    崔耕聽出了這話中真意，心中莫名地對宋氏這個胖婆娘起了由衷敬意，發(fā)至內(nèi)心地感慨道：“你這是哀莫大于心死啊，宋溫對不起你，他更配不上夫人您！”

    陳子昂同情地望著宋氏，看著對坐的崔耕，低聲嘆道：“這個時候還能替這種喪盡天良泯滅良心的人作主，足見此婦人用情之深吶！”

    噗通！

    宋氏猛地跪倒在地，肥碩巨大的身子趔趄一跪，委實動靜很大。

    只見宋氏艱難地跪在地上，竭力抬頭看著公堂之上的胡澤義，嘶啞著嗓子卻面帶決絕地喊道：“今日，民婦亦有一樁事，還望縣令老爺為我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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