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啦~~
裂帛聲響,除了金龍頭,還有一只羊腸管出現(xiàn)在眾人的面前。
這根管子前面接著金龍頭,后面接著智滿和尚掛在背后的一個水袋。
此情此景下,所謂的“東海龍王”所賜的金龍頭,十貫一杯的金圣水,到底是怎么回事,已經(jīng)無需多費口舌了。
“……”
一時間,之前還在唧唧歪歪的閑人,集體失聲。
至于那些喝了圣水,自覺百病消的揚州百姓們,更是滿面尷尬之色,紛紛低下頭去。
尤其是剛才那個“不畏權貴仗義執(zhí)言”的年輕人,更是張大著嘴久久合不攏,仿佛都能吞下一整只鴨蛋。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崔耕懶得理會,而是目視元兇禍首,冷笑一聲,問道:“智滿,事到如今,你還有何?”
“我……”
智滿和尚滿面羞紅,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貧僧裝神弄鬼,愚弄百姓,罪大惡極。無論縣尊大人如何處置,貧僧都甘愿伏法!
言罷,雙膝跪倒,以頭觸地,再也不發(fā)一言。
這和尚還挺光棍的!
崔耕神色稍緩,道:“智滿和尚,你要是真心悔過就站起來,當眾把今天這事兒解釋清楚吧!
“遵命!”
這個騙局一目了然,真正有點技術含量的,也就是和尚在晃動胳膊的時候所觸動羊腸上的機關,讓它什么時候流就什么時候流,讓它什么時候停就什么時候停。這是整個騙局機關的奧秘所在。
所謂的圣水,為什么喝下去會淳甜如飴,其實就是蜂蜜水。
百姓們之所以受騙,除了自身警覺性不高之外,主要還是智滿和尚的身份——敕建大云寺的和尚。
武則天登基之前,有和尚獻上《大云經(jīng)》,證明女皇陛下的登基是佛祖親口許諾,天命所歸。
投之以李桃,報之以瓊瑤。
武則天甚為高興,命天下各大州府以“大云”為名修建大云寺,報答佛祖的恩德。
這國各地的大云寺不僅是由朝廷出資免費興建的,地方官府還會每年給大云寺里布施一定的錢財。
大云寺中的和尚衣食住行都不用不愁,甚至對閑散香客的布施都興趣不大,按根就沒必要騙人。
所以,各地百姓對大云寺里出來的和尚,無疑是百分百無條件信任的。
直到現(xiàn)在親眼看到了這羊腸管,親耳聽到了智滿和尚的承認,百姓們心中最后一點僥幸之心才完消散。
接著,崔耕命智滿和尚把最近時日以來,從揚州手中騙取的錢財都統(tǒng)統(tǒng)追繳出來,由官府處置。
特別大額的,能夠證明其主的,就交還人,至于剩下的不清楚的錢財,就用于撫危濟困。
按崔耕這個處置非常合理,但智滿和尚卻面有難色,道:“不是僧不愿意稍補大罪,實在這么大筆錢財,貧僧實在拿不出來!
崔耕面色一沉,道:“你這和尚攏共在此招搖撞騙了三天,每天都收入幾百貫錢。這么大筆錢財,這才過了三天,莫非你都揮霍光了不成?”
“這個貧僧也是受人所迫,不不不!”
噗通~
智滿和尚再次跪倒在地,面帶難色道:“大人恕罪,貧僧有難言之隱,實難啟口!
“難言之隱?”站在崔耕身后的宋根海發(fā)出一聲冷哼,道:“既然不想在這,就跟我家大人去衙門里吧!”
智滿和尚面色慘淡,愣是不想往下了,而是把頭磕得嘣嘣直響,“貧僧甘愿領罪!
功夫不大,大和尚頭上就紅腫高大,鮮血淋漓。他兀自不停,嘴里嘟囔著:“罪有應得,罪有應得……”
別圍觀的百姓了,就是崔耕自己都不忍直視。瞎子都看得出來,恐怕再磕幾下,智滿就得當場磕死在這!
穿了,這無非是招搖撞騙之罪,就算還不出錢來也罪不至死,至于嗎?
大和尚剛才受人所迫,突然就三緘其口了,到底是誰在逼他?
剛才一直跟崔耕頂撞的年輕人心中不忍,走上前來,道:“崔縣令,智滿大師到底差多少錢財,人替他出了。您能不能對他從輕發(fā)落?”
崔耕問道:“你是干什么的?和這智滿和尚是啥關系?”
那年輕人道:“不敢欺瞞大人,人乃是揚州城東市的一個商人,叫淳于良,曾和智滿大師談過幾次佛法而已。”
崔耕看向眾人,問道:“他得都是真的?”
在場百姓還真有不少認識這個自稱淳于良的年輕人,紛紛為他作證,就是縣尉雍光都對淳于良有點印象,低聲道:“好像東市那邊是有這么個商人,下官是曾見過。”
既然有名有姓有產業(yè),那這人也跑不了,崔耕微微點頭,直接道:“好了,那官就給你這個面子。至于這大和尚么……”
雍光忍不住拽了拽崔耕的袖子,低語道:“這和尚畢竟是敕建大云寺的和尚,大唐十道諸州敕建大云寺,乃是天子之命,大人您如今正在風口浪尖上,莫要再惹無端禍事了,還請三思!
崔耕想想也是,雖然自己處理智滿和尚是出于公心,但誰知道麗競門給武則天打報告的時候會怎么。
好么,先犯了禁屠令,再把大云寺的和尚給抓了,這可就是拳拳都打在武則天的臉上了。
他想了一下,叫道:“智滿和尚。”
“貧僧在!”
“既然淳于良答應替你把錢還了,官可以從輕發(fā)落。這樣吧,你回大云寺把情況講明,按寺規(guī)領罰。”
“謝大人開恩!
智滿和尚當眾行騙,不知犯了多少條清規(guī)戒律,回到法云寺以后,日子想必好過不了,弄不好得開革出寺。
再加上他今天受的這場皮肉之苦,想必也夠了。
另外,崔耕心中還有一個猜疑:能把大云寺的和尚逼得不敢實話,揚州城還有何人?要知道,人家大云寺的主持,到了長安可是有資格和武則天搭上話的。
另外,有這么大的勢力,不去巧取豪奪,卻威逼一個和尚招搖撞騙?這格局也太低了一點吧。
思來想去,整個揚州城中能逼迫大云寺和尚的勢力只有一家,那就是——麗競門!
看這智滿和尚也不是壞到腳底流膿的賊禿,崔耕決定先把他放了,再派人偷偷與其聯(lián)絡,順藤摸瓜,不定就能捉到麗競門什么把柄。
一切安排完畢,他往四下里看了一圈,高聲道:“父老鄉(xiāng)親們,以后眼睛可要擦亮一點,萬不可再上當了。另外,縣……”
他想提下?lián)P州氈帽的事兒。
若是別的縣太爺想辦成這件事,直接在縣衙外發(fā)個告示,自然有百姓踴躍獻帽。
但如今有麗競門在一旁虎視眈眈,崔耕就不能落人把柄了,只能趁著這個難得的機會,口頭宣布這個消息。
可正在這時,人群中忽然有人陰陽怪氣地道:“如今揚州大旱,崔縣令不去關心災情,卻只顧對一個騙子和尚懲威風,是不是太不務正業(yè)了?”
“誰?誰他娘的擱這兒放狗屁?”宋根海牛眼一瞪,循聲望去。
可是高臺之下百姓眾多,挨挨擠擠,一時之間他也難以分辨。
正在這時,另外一個角落里又有人道:“治下有無數(shù)百姓餓死。自己不思賑濟,卻來東市閑逛。怎么?干的不對,還不讓人了?”
甚至有人開始嘀咕道:“哼,怪我們受騙,有法子你把災情解了?真是站著話不腰疼!
突地,趁著沒人注意自己這個方向,又有一人高聲道:“他這個江都縣令干不了幾天了。又哪會管咱們這些老百姓的死活。即便是今天,恐怕……”
眾目睽睽下,躲在暗處接二連三出言擠兌寒磣一縣縣令,這膽兒也忒肥了。
“誰在亂嚼舌根?站出來!”這下,連雍光看不下去了,勃然大怒扭頭來看。
他望到這個方向,這個方向的聲音頓息,另一邊卻又有人接著道:“恐怕今天,崔縣令是看上了那智滿和尚的錢財了吧,想要分上一杯羹?”
事到如今,崔耕怎么還能聽不出來,訴災情民怨是假,想要挑唆民憤,讓自己下不來臺面才是真,這是有人故意在搗亂啊!
不過明白歸明白,破解卻難,就算真找著搗亂的人又怎么樣?這時候動手抓人,反倒是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這如何破局呢?
不消一會兒,他緊皺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來,高聲道:“誰縣令這官當不了多久了,簡直是一派胡言!告訴你們,官深得圣眷,這位置穩(wěn)著呢!”
“呵呵……”百姓倒是無人應答,不過人群中發(fā)出了幾聲輕蔑的笑聲。
崔耕聳聳肩,繼續(xù)道:“諸位請聽好了,縣對于如何解除旱災,早有辦法!”
“什么法子?”百姓中有心急者,異口同聲地問道。
崔耕道:“官準備沐浴更衣,七日后到龍王廟,為揚州乃至整個淮南道祈雨。半個月內如不降雨,官就辭官不做!”
臺下百姓一聽之下,不由得大失所望。
道理很簡單,求雨這種事,在揚州城哪輪得著江都縣令?人家揚州刺史之前早就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了,一點屁用都沒有。
刺史都不行,你一個縣令能行?
不過聽著崔耕求雨不成就辭官不做,而且還定好了時限,百姓們又微覺好奇,暗中嘀咕,莫非這新來的崔縣令真有什么把握求到雨?
祈風求雨,自古就有,多為巫師祭師薩滿之流的活計,在民間倒也不是什么新鮮事兒。
百姓們不清楚崔縣令到底有沒有事求來雨,但崔耕自己知道,他和龍王爺沒啥交情,不可能真的求來雨。不過“荒唐大夢”中,他記得史上揚州這場鮮有的旱災,過完七月份就解了。
雖然不知是具體哪一天,但推算著日子,半個月后可不就七月到頭入八月了么?那么這期間老天爺絕對會降上一場甚至數(shù)場大雨。
只是雨水雖然降下,但糧食卻不是馬上就能長出來的,旱災能過,但這場饑荒還是要持續(xù)一段時間。
不過眼下百姓們最關心的,可不就是來上一場清清爽爽涼涼快快的降雨?
待百姓們底下的議論聲稍微降低,崔耕高舉雙手緩緩下壓,朗聲道:“諸位,要想成功求雨,縣還需要一樣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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