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富態(tài)中年人,并非別人,正是崔耕口中的四郎大兄,上官婉兒的心腹劉老四。
誰知他此言一出,險些沒被瓷器店的伙計們打死。
店中伙計姑且念在他乃外地客人初來定州,不知崔青天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這才讓道個歉,然后花重金買下了“云龍呈祥”的瓷瓶,方肯作罷了事。
劉老四也不與這幫平民計較,他身負(fù)重任,更不敢再做耽擱,快馬加鞭,離了恒陽縣,直奔定州城而來。
次日,他入了城打聽到崔耕在定州城中的府邸,然后向崔府門房遞上了自己的名刺。
聽是劉老四來了,崔耕趕緊親自相迎,人未至,爽朗的笑聲便傳至了門口劉老四耳中:“哈哈哈,四郎大兄,稀客啊!每次見了你準(zhǔn)有好事兒,這次來又給弟弟我?guī)硎裁春孟⒘耍俊?br />
“嗨!什么好消息啊,這次的消息是壞的不能再壞了。”
劉老四往四下里看了一眼,急道:“二郎啊,這次雜家是偷偷來的,有什么話咱們進(jìn)了府再。”
崔耕也注意到劉老四此番來定州,嘴邊好像特意貼了兩撇黑胡子,應(yīng)該是避人耳目吧?
再聽他帶來了壞消息,心中更是一緊,趕緊將他讓進(jìn)了府,請進(jìn)了自家的堂屋中。
……
正堂屋中,分賓主落座。
劉老四顧不得寒暄,開門見山問道:“二郎,突厥人那邊又出幺蛾子了!”
崔耕問道:“突厥人?又怎么了?”
劉老四道:“經(jīng)過這么一年多的內(nèi)政整頓,默咄的汗位已經(jīng)做穩(wěn)了。上次他不是要將突厥公主嫁與我們大周的親王作為和親么?”
崔耕嗯了一聲,不置可否地點點頭,這事兒他知道啊。
劉老四道:“前些日子關(guān)于和親之事他又變了主意,和親不是將他們的公主嫁到我們大周來,而是要咱們朝廷把大周的親王嫁到他們突厥去!”
崔耕:“……”
剛剛奉茶上來的宋根海恰巧也聽到了這一茬兒,嚇得差點沒站穩(wěn),險些跪在地上!
宋根海又好氣又好笑地插了一嘴:“那不成倒插門了的嗎?”
“嗨,二郎你沒在長安,是不知道這事兒鬧騰得有多大啊!”
劉老四搖頭嘆了口氣,道:“就這事兒吧,朝堂之上還分城了兩派,一派以通事舍人左衛(wèi)郎將田歸道為首,一派以豹韜衛(wèi)大將軍閹知微為首……”
劉老四細(xì)細(xì)講起了因為突厥人這個幺蛾子,朝堂之上發(fā)生的事情來。
那個通事舍人左衛(wèi)郎將田歸道,他曾經(jīng)出使過突厥,一直認(rèn)為突厥新可汗默咄心懷大志,很難堅持與大周長久和平。所謂讓大周親王倒插門云云,不過是挑起戰(zhàn)爭的借口罷了。所以,田歸道建議朝廷應(yīng)該嚴(yán)詞拒絕他這個無禮的要求,然后整軍備戰(zhàn)。
而豹韜衛(wèi)大將軍閻知威這家伙呢,雖然官居豹韜衛(wèi)大將軍,其實是文官出身,膽子就比較了。
他堅持認(rèn)為,和親歷來就是中原王朝安撫北方異族,維護邊境安寧的有效辦法之一,歷史上也有過成功的先例。比如“昭君出塞”,就千古傳誦嘛。所以,只要滿足突厥要求,大周北方的問題就可迎刃而解。
二人吵了個面紅耳赤,順帶著各自支持的官員都紛紛站看出來,在朝堂上對噴!
最后武則天經(jīng)過深思熟慮之后做出了裁決,決定聽取豹韜衛(wèi)大將軍閹知微的意見,讓大周淮陽王武延秀去突厥和親…呃…讓武延秀去突厥倒插門!
所以,這次送和親的隊伍,就以河內(nèi)王武懿宗為正使,田歸道和閻知微為副使。一個長黑臉一個唱紅臉,既要滿足突厥的要求,又不能墮了大周的國威。
宋根海聽罷,已然驚得合不攏嘴,嘖嘖詫異道:“乖乖,真同意倒插門了啊?咱這位女皇陛下不會是……”
“根海,莫要亂嚼舌頭!”
崔耕及時制止了宋根海的出言不遜,畢竟劉老四可是宮里的人,即便跟自己關(guān)系再好,那也聽不得有人在詆毀和質(zhì)疑女皇陛下。
緊接著,他看向劉老四,問道:“四郎大兄,你這了大半天,貌似這里邊也沒我啥事兒啊。”
“怎么沒你的事兒?”劉老四道,“這次送親儀仗隊伍,不過是咱們大周的意思,最后不還得人家突厥同意?”
“突厥能不同意?”崔耕問道。
劉老四澀然道:“同意倒是同意了,但他們要求再加一個人做副使。”
突然,崔跟有一股不祥的預(yù)感瞬間涌上了心頭,他指著自己的鼻子,心虛地問道:“四郎大兄,突厥人要求增加的那個送親副使,不會就是弟我吧?”
“可不就是你嘛!”
劉老四道:“其實突厥人要求增添你為副使這事兒吧,里頭的彎彎繞繞,陛下如此圣明,豈會不清楚?在定州的時候,你把突厥特使賽修倫得罪死了,以致突厥人顏面盡失,揚我大周國威,這些事兒陛下他老人家心里都有數(shù)著呢。誒,要這賽修倫這老家伙,也不知是走了什么運道。自打上次在定州丟了臉面回突厥之后,也不知怎的,職司不降反升,現(xiàn)為突厥四殺之一。提議讓你為送親副使,便是他的主意。”
崔耕明白,“殺”是突厥語,翻譯成漢文大概是“某行軍道總管”。突厥幅員遼闊,人口稀少。為了施行有效的統(tǒng)治,將國分為東南西北中五片地域,可汗統(tǒng)領(lǐng)中廂,四殺分領(lǐng)東南西北廂。賽修倫身為突厥四殺之一,掌握了突厥將近兩成的兵權(quán),真可謂是位高權(quán)重了。
如今賽修倫特意讓自己為送親的三副使之一,到底打得什么主意,那還用問嗎?
不用別的法子,等到了突厥,就像對待當(dāng)年那個大周使節(jié)朱拾遺一樣,鋼刀懸于脖頸之上,逼著自己吃屎,自己到底是吃還是不吃?
崔耕想覺得這個所謂的送親副使就是個坑啊,一去突厥輕則受辱,重則喪命啊!
他不禁舔了舔干澀的嘴唇,問道:“那誰,上官舍人怎么?她有什么話,要提點弟我的嗎?”
“上官舍人?”
劉老四的臉色就更加黯淡了,“二郎賢弟啊,這次不是上官舍人不愿幫你,而是舍人她如今已有性命之憂,分~身不暇,哪里還顧得上為你斡旋啊!”
上官婉兒有性命之憂?
崔耕面色一怔,問道:“怎么回事?”
“這事兒還得從那誰薛懷義起,想當(dāng)初薛懷義……”
劉老四徐徐述了起來。
事情起于武則天的老情~人薛懷義,自從有了新情~人御醫(yī)沈南璆之后,武則天就對他發(fā)冷淡了。
薛壞義發(fā)跡之前就是個走街串巷賣大力丸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幾斤幾兩,竟然跟武則天鬧起了脾氣。
等他明白過味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武則天對他一直不冷不熱的。
該怎么重奪女皇陛下的“芳心”呢?薛懷義靈機一動,計上心來。
今年正月十五上元佳節(jié),朝廷取消宵禁,張燈結(jié)彩,天下狂歡。
薛懷義為討武則天歡心,重回圣眷,于是指揮自己的手下,在明堂內(nèi)挖了一個五丈深的大坑,坑里面預(yù)先埋上佛像,裝上機關(guān)。然后,用絲綢在坑上搭了一座宮殿。
武則天來到明堂之后,薛懷義就指揮手下將佛像從坑底徐徐拉起,一直拉到彩綢搭建的宮殿之中。從旁邊看起來,好像那佛像是從地底踴出佛像。
同時,薛懷義命人殺了一頭牛,用牛血畫了一個二百尺高大佛,把這張佛像張掛在洛陽的天津橋上。
他對對武則天,陛下啊,親愛的,這是我割破膝蓋,用自己的血畫成的。我知道陛下崇佛,今日我用自己的血來為陛下畫上這么一大副佛像,足見我對陛下的一片癡情與真心了!
武則天又不傻,淡然一笑,沒有理會。
誰知薛懷義這次獻(xiàn)殷勤不僅沒有討得武則天歡心,還弄巧成拙了,也是啊,武則天再是皇帝,再是老女人,到底還是個女人,不是?薛懷義這個傻叉,尼瑪你弄那么血刺呼啦的,哪個女人能高興得了啊?
武則天繃著臉回到皇宮后,便放下臉來,痛罵了薛懷義幾句,恰巧被上官婉兒聽見了。
上官婉兒作為女皇陛下的貼心秘書,當(dāng)然是想女皇陛下之所想,急女皇陛下之所急。
第二天,薛懷義再次求見武則天的時候,上官婉兒就擋了他的駕。
薛懷義來就因為女皇對自己的冷淡態(tài)度而感到煩躁異常,今天被上官婉兒這么一擋駕,就知道自己再也難以重新回到女皇的懷抱里,再也不能得寵了。這是失寵打入冷宮的前奏啊!
這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當(dāng)天夜里,他火燒“天堂”(皇宮內(nèi)一座極其雄偉的建筑物)。大火又繼續(xù)蔓延,把明堂也給點著了。
烈火熊熊,把神都洛陽照耀得如同白晝,一直燒至天明,明堂和天堂一起化為灰燼。
這就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薛懷義火燒明堂!
當(dāng)初建天堂和明堂的時候,花的銀子海了去了,弄得天下通貨緊縮。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宰相李昭德甚至禁止民間蓄錦,怨聲載道。
現(xiàn)在眾目睽睽之下,明堂被燒了,可怎么解釋?饒是武則天也壓不住這滔天的民憤啊,
武則天氣得兩天下不了床,真想將這個已經(jīng)讓她厭煩厭棄的薛懷義千刀萬剮。但是她又不敢現(xiàn)在就治薛懷義的罪。因為這家伙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渾濁蒙楞的愣頭青,要是真把他惹急了,來個魚死破怎么辦?薛懷義是賤命一條,可以破瓜破摔的,但女皇陛下可是萬乘之君,還是要名聲的。
“和女皇陛下愛愛的幾個姿勢”,“年過花甲的女皇是如何欲求不滿的”“皇宮秘事三百件”……這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一旦被薛懷義這個男寵傳出去,讓女皇大大的臉可往哪擱?
于是乎,女皇陛下一咬牙狠心,主動為薛懷義背鍋,聲稱這事從的方面上講,是宮人不心失火。從大的方面上看,是朕的德行不足所致。所以,朕要下一個“罪己詔”曉諭天下臣民。
女皇陛下勉強下了罪己詔,心里那口氣能順得了嗎?薛懷義她不敢罰,就只得把氣撒在了當(dāng)初將薛懷義擋駕在宮外的上官婉兒身上。
當(dāng)初不是你上官婉兒不幫薛懷義通稟,他能出這事兒來嗎?你這是隔絕內(nèi)外懂不懂?
最后,下了一道旨意,將上官婉兒暫行關(guān)押,擇日處斬。
……
這便是劉老四剛才所得,上官婉兒自己都有了性命之憂,哪里還能替你崔耕平事兒啊?
“等會兒……”
崔耕聽到這里,道:“火燒明堂這么大的事兒,弟我在定州這邊,也是知道的。但是這都過去了大半年了,現(xiàn)在再來找上官舍人的不是?這不對啊!”
“嗨,你當(dāng)然不知了!”
劉老四道:“陛下是前幾天才隨便找了個錯處,將上官舍人暫行關(guān)押擇日處斬的,火燒明堂的事情雖然過去這么久了,但根子還是在這事兒上。”
崔耕暗忖,奶奶的,事情都過去大半年了,武則天才動手,若不是劉老四這種深悉內(nèi)情的人,普通人絕對不會把這兩樁事兒聯(lián)想不到一塊兒。嘖嘖,咱們這位女皇陛下還真是一個心機婊…她現(xiàn)在年紀(jì)挺大了,應(yīng)該是心機老婊!
如今上官婉兒坐了冷板凳,連性命都堪憂,那作為他的心腹劉老四……崔耕有些同情地看著劉老四,問道:“如今上官舍人一倒霉,四郎大兄你……”
“當(dāng)然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誒,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啊!”劉老四也是一臉的沮喪,道:“二郎,這次雜家來找你呢,一是給你通風(fēng)報信這和親副使之事,另外一個呢,是想請賢弟你幫幫忙。”
崔耕愕然道:“幫忙?我還能幫上啥忙?”
言下之意,你弟弟我都要被趕鴨子上架去當(dāng)那個送親副使了,還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從突厥回中原來,我的境況比你還不如,我能幫你劉老四啥?
劉老四訕笑一聲,道:“那啥,哥哥我知道四海商會跟二郎的關(guān)系。四海商會不是事關(guān)諸多當(dāng)朝權(quán)貴的利益嗎?這樣,賢弟你能不能看在你我相交一場的份兒上,修書一封,把哥哥我推薦給武三思或武承嗣兩位王爺啊?”
“敢情四郎大兄是想另攀高枝兒了?”崔耕一聽,多少有點鄙夷,尼瑪,上官婉兒這還沒怎么著呢,你丫就開始鋪后路了。
劉老四無奈道:“唉,這可不賴我,上官舍人都那樣了,我總得為自己的后路想想不是?”
崔耕暗暗搖了搖頭,顯然對劉老四的話并不贊同,因為他知道的上官婉兒,可不會就這么稀里糊涂丟了性命,相反,上官婉兒今后所企及的高度和權(quán)力,是令人仰望的!
當(dāng)即,他語重心長地勸道:“四郎大兄,我勸你一句,錦上添花固然易,但哪有雪中送炭來得好?巴結(jié)武三思武承嗣的人多了去了,你就算投奔過去,人也不一定能正眼瞧你,更別重用栽培你。但現(xiàn)在你若能幫助上官舍人得脫大難,一旦她重歸圣眷,你也就離榮華富貴不遠(yuǎn)了。”
能跟劉老四這些話,也足見崔耕是真心對待他們倆這份交情的!
劉老四耷拉著腦袋,道;“賢弟啊,你當(dāng)哥哥我不想啊?哥哥也不是那種薄情寡義的人啊!但眼下的問題是,上官舍人得罪的是陛下,我能幫她什么……”
突地,劉老眼前一亮,一把攥住崔耕的手腕,仿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把救命稻草般,眼中透著希翼的曙光,急問道:“二郎,你連揚州大旱和定州蝗災(zāi)都搞得定,上官舍人的案子,莫不是也有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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