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熊鳴冤?”
有那么一瞬間,崔耕都懷疑這些人是受人挑唆,純屬給自己搗亂的了,沉聲道:“大膽!一只狗熊怎么可能有什么冤情?你們莫非是特意來消遣官的?”
“人不敢啊。”那老者趕緊道:“其實他不是狗熊,是人!是人啊!”
“什么?”崔耕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拍案而起道:“這……是人?到底怎么回事兒?還不速速道來。”
“實在是喪盡天良啊!”
那老者咬了咬牙,聲音有些顫抖,道:“三天前,東市來了個雜耍藝人,帶著這只狗熊來獻藝。它雖然外面是個畜生,卻可以吟詩寫字,算人吉兇。那雜耍藝人言道,讓狗熊寫一首詩是一百錢,算一卦也是一百錢。大伙非常好奇,紛紛掏錢取樂。就在今日清晨,那雜耍藝人有事外出,獨留那狗熊在旅店內。老兒我也是好奇,就給了那狗熊一張紙,讓它給我測一測吉兇。可這一測,就測出了一場驚天大案。”
著話,那老者從袖兜中拿出了一張紙,高高舉起,道:“這是那狗熊寫的,還請崔府尊過目。”
自然有衙役上前,講那張紙接了,遞到了崔耕面前。
其實,崔耕一聽到這狗熊是人的時候,就已經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猜了個**不離十。這張紙,只不過是更加佐證了他的猜測罷了。
但見那張紙上寫著:吾梧州容縣人,姓張名金發,少時被這惡人捉去,先以啞藥灌我,又將我剝衣捆住,渾身用針刺遍,鮮血淋漓,趁血熱時,殺一狗熊,剝其皮,包于我身。人血狗血相膠粘,永不得脫。然后,再將我用鐵鏈鎖住騙人,今賺錢數萬貫矣。還請老大人為吾申冤。
沒錯,這就是世間最為惡毒的“采生折割”。一般來講,采生折割,是有人故意將拐來的幼童,故意弄斷手腳,博人同情,騙人錢財。但像是這樣,把人變熊的,還真的十分罕見,簡直擊穿了人類的道德底限,難怪這些人如此義憤填膺。
崔耕道:“所以,你們就押著這雜耍藝人,前來報官?”
那四五十百姓齊齊跪倒道:“是!還請青天大老爺打死這個惡人,為張金發這個可憐的孩子做主,為世人出一口惡氣啊!”
“這個么……”崔耕有些遲疑道:“此人誠然罪不容誅,不過,人命關天,官還得行文秋官(刑部)……”
“大人慎言!”忽然,周興開口打斷。
他起身來到崔耕的近前,低聲道:“您為京兆尹,有終審之權。若要處死人犯,下一道公文也就是了,不必行文刑部。”
崔耕還真不知道這個,疑惑道:“果真如此?”
“人不敢謊。您這個京兆尹是參照雍州牧來的,您想想,以前擔任雍州牧的都是什么人?太子啊。太子向刑部請示,成何體統?實際上,這雍州牧之職,算是代天巡狩,半個欽使。所判的案件,若不牽扯五品以上的官員,不必向任何人請示,直接執行。您為京兆尹,也應該有這個權力。”
“吾今日方知京兆尹之尊也……”
崔耕恍然大悟,沖著那被綁著的人,道:“罪囚,你家住哪里,姓字名誰?事到如今,證據確鑿,你還有何?”
萬沒想到,那惡人面上毫無驚慌之色,道:“實不相瞞,某叫魏星,是四海幫的。崔府尊,您可千萬別信這狗熊的。他胡寫亂畫,怎能做的準?呃……興許是這狗熊被人鞭打之后,懷恨在心,故意誣陷,也未可知啊!”
崔耕好懸沒氣樂了,怒道:“一派胡言!官就不信了,這世間除了人之外,還有什么東西能寫字?都到了這個地步了,你還敢抵賴?”
魏星聳了聳肩,道:“世間之大,無奇不有,崔府尊您少見多怪也不是不可能。要定人的罪,還請拿出證據來。您不是人稱崔青天嘛,隨便入人以罪,可對不住您青天的名頭。”
“我……”
崔耕仔細一琢磨,若是在科學昌明的后世,倒也簡單了,這狗熊就是鐵證。但是現在,世人愚氓;還相信仙神鬼怪之屬。自己要定魏星的罪,除了狗熊寫的字之外,還真沒什么其他的旁證。即便派人遠赴梧州,打聽到了張金發的身世,也算不得什么鐵證。
這可怎么辦?
崔耕往堂下望去,見那來告狀的四五十人,有些人義憤填膺,似乎認定這魏在抵賴。但還有些人卻是面露疑惑之色,似乎覺得那魏星所言甚有道理。
他發覺得這個案子,不好斷了,看向周興道:“周兄,你怎么看?”
周興輕笑一聲,低聲道:“大人,您真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啊。這魏星不是不招供嗎?動刑啊!五十板子不招,就八十板子,八十板子不招就一百板子……什么時候招了,什么時候拉倒。”
那言外之意,若一直不肯招供,就當場打死了。
崔耕遲疑道:“這也行?”
周興理直氣壯地道:“怎么不行?這事兒的是非曲直不是明擺著的嗎,還用得著找證據?莫非您崔京兆,是君子可欺之以方的人?某追隨的崔大人,可不是迂腐之輩啊!”
“好,沒有霹靂手段,怎顯菩薩心腸?”
崔耕抖擻精神,高聲道:“人是苦蟲不打不行,人是木雕不打不招。來人,把魏星拖下去,重打四十大板!”
緊接著,隨手一揚,紅簽落地!
按,此時衙役們就應該領了簽子,開始行刑了。可是,霎那間,場竟一片寂靜,無人動手。
“嗯?”崔耕眉頭緊皺,往四下里望去。
剛剛投靠過來不久的原長安縣主簿馮英,趕緊走上前來,低聲道:“大人,打不得啊!”
“為什么?”
“您沒聽嗎?那人是四海幫的。”
崔耕更加疑惑了,道:“四海幫又怎么了?莫非官還要怕一伙子黑道勢力?”
“唉,這事兒沒那么簡單。”馮英解釋道:“四海幫不僅僅是一伙兒黑道勢力,關鍵是,里面的亡命徒太多了。誰得罪了他們,就得心他們的殘忍報復。這只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終有一天,得被他們得手啊!”
這時候,原來的長安縣尉蔣容也湊過來了,補充道:“原來的長安前任縣令馬文器不信邪,非刑打死了一個強索民財的四海幫眾。結果半年后,他的兒子就被四海幫擄走了,現在還生死不知呢。就連打死四海幫眾的那兩個衙役,都倒了大霉。
“他們敢!”崔耕好懸以為自己聽錯了,道:“朝廷怎么可能允許四海幫如此囂張還不應該早把他們剿了嗎?!”
蔣容苦笑,道:“不是沒剿過,都剿了多少次了。但是,那四海幫主是誰,不知道。真正犯案的人是誰,也不知道。光抓普通的幫眾有啥用?人家又沒犯什么大罪,連流刑都夠不上。到了后來,這四海幫竟是剿興旺,無數潑皮無賴加入其中。”
馮英也道:“下官一直覺得,官府里面,恐怕一直有人在給四海幫通風報信。而且,此人的職位相當不低!要剿除四海幫,必須從長計議啊。以您如今的狀況來看……似乎沒必要和四海幫為敵。”
崔耕當然明白,馮英這話暗含的意思。
武則天考核自己和武懿宗,誰更適合當京兆尹,出了三個題目。其中,摧毀水磨太得罪人,解決三門峽天險,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那么,真正分出勝負的,也就是第一條,長安、萬年兩縣的治安了。
如果自己把四海幫得罪狠了,他們故意在自己轄區內鬧事兒。這場京兆尹之爭,自己不就輸定了嗎?
崔耕冷然一笑,道:“多謝馮主簿的好意了,只是……嗯?怎么回事?”
他話剛到這,只聽外面傳來陣陣吵嚷之聲——
“狗官,快放人!”
“放了魏兄弟還則罷了,否則要你的好看!”
“沒憑沒據的,憑什么抓人?俺不服!”
……
很顯然,這是針對崔耕來的!
封常清兩只拳頭捏得“嘎巴”“嘎巴”直響,獰笑道:“哎呦呵,今天俺可真長了見識了,還有人敢挑釁京兆尹!大人,讓俺出去會會他們吧。讓他們知道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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