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崔耕的中軍帳,此時,天近三更,燈光卻依舊沒有熄滅。
幾案上數(shù)張白紙,雜亂地擺放在一起,上面僅有幾行短句,“賢妻若蘭見字如晤”“常清若見此書”“吾自從弱冠踏入仕途以來”,等等。
崔耕手執(zhí)狼毫筆,緊皺眉頭。
“唉!”
呼啦啦!
崔耕猛地將筆擲出,又將這些紙張部推下幾案,滿臉得頹然之色。
沒錯,他現(xiàn)在是真的陷入了深深的絕望之中。四周盡是突厥大軍圍困,援軍短時間內(nèi)絕不可能趕到,友軍離心離德,更關(guān)鍵的是水源斷絕,這種情況下不敗,還有天理嗎?
剛才,遣散眾將之后,他命人取來了文房四寶,想寫點東西,對自己的身后之事做個交代。
但是,寫了幾個字后,又感到索然無味。
寫給家人?寫給親信?他們能收到嗎?
寫下遺書?到底有何意義?
倏忽間,崔耕感覺一陣心灰意冷。
咚咚咚!
正在這時,忽然,安祿山大踏步地走入了大帳之內(nèi),高聲道:“父王大喜,大喜啊!”
崔耕有氣無力地道:“喜什么?這時候還能有什么喜事?”
“援軍!援軍到啦!”
“啊?援軍?”崔耕瞬間恢復(fù)了精神,道:“哪里來得援軍?到了多少?”
“不知道啊……不過,援軍肯定到了,他們正在瘋狂攻擊突厥的大軍。我看出來了,不是少量部隊偷襲,是真正的決戰(zhàn)!也不知是哪路的英雄,真的好膽!”
“啊?決戰(zhàn)?”
崔耕發(fā)納悶了,晚上發(fā)動決戰(zhàn)?依這年頭的軍隊組織力度,那就跟賭博差不了多少,輸贏憑運氣。到底是援軍膽子大?還是腦子缺根弦?
但不管怎么吧,援軍到了總是好的,崔耕趕緊和安祿山一起,登上了瞭塔。
舉目望去,但見突厥人的營盤中火光沖天,喊殺聲一片。
崔耕乃知兵之人,一看就知道,此戰(zhàn)的規(guī)模相當大,雙方都氣勢如虹,似乎與對方有著不共戴天之仇。
不過……到底哪邊是援軍?怎么看著兩邊都是突厥人啊?
崔耕突地心中一動,道:“恐怕不是什么援軍,而是突厥人內(nèi)哄!哈,殺得好啊!殺得妙啊!”
“突厥人內(nèi)哄?”安祿山會意道:“您是,突厥可汗闕特勤,和宰相梅錄貴打起來了?我倒是聽過他們倆不和,但是,當此馬上就要大功告成之際,兩邊卻開始內(nèi)哄,那也太不知輕重了吧?”
崔耕搖頭道:“話不是那樣。來雙方勢均力敵,但闕特勤滅了咱們之后,就會在突厥聲望大增,徹底壓倒梅錄貴。梅錄貴要想不被壓倒,就必須奮起一搏。”
“還是不對啊,他們倆若是兩敗俱傷,那還不如暫休兵戈呢。梅錄貴怎會如此弱智?”
“哼,梅錄貴當然不想兩敗俱傷,而是準備進行一場政變。不過,這場政變不知為何搞砸了,雙方也只能兵戎相向。瞧瞧他們那樣子,嘿嘿,從古至今,都是內(nèi)斗殺人最狠啊!”
……
話間,局勢來明朗,果真是突厥人的內(nèi)斗。
隨著時間的推移,戰(zhàn)況來激烈,死人來多,活人來少。
到了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戰(zhàn)斗基結(jié)束,有大隊的突厥軍隊,向著崔耕的營盤而來。
不是進攻,而是投降。
他們是這場戰(zhàn)斗中的失敗者,梅錄貴的手下。如今梅錄貴已經(jīng)戰(zhàn)死,他們在突厥是混不下去了,只能投奔外國。
不管怎么,突厥公主拉達米珠是崔耕的妻子,雙方有著香火情。
更何況,闕特勤殺了崔耕的大舅子同俄特勤。從某種意義上,雙方同仇敵愾。
不到一個時辰,崔耕就收容了兩萬多突厥軍隊。他們紛紛跪倒在地,宣誓效忠。
又過了半個時辰,作為勝利者的一方,也向崔耕派出來使者。
綜合雙方介紹的情況,崔耕才把事情的情況了解了個差不多。
闕特勤最寵愛的一個舞姬,是梅錄貴安排的秘諜。
原闕特勤的飲食都要經(jīng)過嚴格檢查,那舞姬沒什么機會。
但這幾天,闕特勤每日里上床前,都要喝幾杯新出現(xiàn)在市面上的鎖陽酒助興,給那舞姬帶來了可乘之機。
她在酒里下毒,企圖毒死闕特勤。
來那種毒藥的毒性甚強,中者立斃。但是這次,也不知那毒藥和鎖陽酒發(fā)生了什么奇妙的反應(yīng),闕特勤竟然一時未死。
不用審訊,用腳趾頭也能想出來,是梅錄貴指使的啊——就算真不是梅錄貴干的,也得是梅錄貴干的,要不然,闕特勤一死,這突厥豈不成了梅錄貴的了么?
闕特勤馬上盡起大軍,向著梅錄貴發(fā)起了瘋狂的進攻。終于,在自己死前,先把梅錄貴送去見閻王了。
現(xiàn)在,闕特勤已經(jīng)毒發(fā)身亡,梅錄貴戰(zhàn)死。闕特勤無子,突厥人立其侄儼然為汗,遣使謝罪,愿與大唐修好。
崔耕暗暗琢磨,在歷史記載中,默咄死后,是闕特勤的哥哥默棘連為汗,是為毗伽可汗。
毗伽可汗與權(quán)臣梅錄啜不和,梅錄啜下毒殺毗伽可汗。毗伽可汗在臨死之前,派人殺了梅錄啜及其族。
這件事和今日發(fā)生的事差相仿佛,歷史的慣性真大啊。
只是在歷史記載中,此事是發(fā)生在突厥土,突厥大軍并未集結(jié),波及不廣。現(xiàn)如今卻是發(fā)生在突厥大軍出征的途中,雙方都直接掌控著龐大的軍隊,累得戰(zhàn)死十來萬突厥戰(zhàn)士。
突厥這次可是傷筋動骨,元氣大傷了。
當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突厥人在現(xiàn)場還有大軍五萬左右,部應(yīng)該也還有二十萬大軍左右,也還算一方大勢力。
如今他們愿意遣使請和,給我這個面子,我就順水推舟吧。再者,把突厥滅了,會導(dǎo)致回紇趁勢崛起,我又何必為人做嫁?
……
……
稍后,突厥大軍引去,現(xiàn)場就又剩下了崔耕的大軍、李隆基的大軍以及吐蕃人的大軍。
李隆基的腸子都要悔青了,他暗暗琢磨,原來以為石堡城外的*必死無疑,自己就扯了一個謊,石堡城的泉水斷了。
現(xiàn)在可好,突厥人已然退走,紙包不住火,這可如何對眾將士們解釋?
還有崔耕,現(xiàn)在擁兵近四萬,若是對自己不利的話。那些受了欺騙的將士們,還會力保護自己嗎?
這可咋辦?
張似乎看出了李隆基的所思所想,道:“陛下,微臣以為,唯今之計只有一個,那就是禍水東引,讓將士們轉(zhuǎn)移注意力。”
“對,禍水東引!”李隆基眼前一亮,道“若不是吐蕃人背信棄義,我等怎能落到如此地步?朕那點錯,和吐蕃人比起來,完不值一提啊!”
“那微臣這就去聯(lián)絡(luò)嶺南王?”
“好,快快快!”
張領(lǐng)命而去,崔耕很快就表示,愿意和李隆基一起,對吐蕃人施壓。
兩支隊伍,將近六萬人人馬,慢慢向吐蕃人的營盤行來。
吐蕃中軍帳內(nèi)。
贊普連聲抱怨,道:“這突厥人也太沒用了吧?眼瞅著就要勝利了,怎么能內(nèi)哄呢?枉贊普還倚他們?yōu)橥庠媸窍沽搜哿恕!?br />
“贊普,現(xiàn)在不是抱怨的時候。”大相韋乞力徐尚道:“關(guān)鍵是,咱們怎么度過眼前這一關(guān)。”
“眼前怎么了?你是崔耕和李隆基?贊普可是才和他們盟誓過,他們就敢攻打贊普?難道就不怕應(yīng)了誓?”
“嗨,誓言這玩意兒,你重要當然重要。但要不重要,也就那么回事兒。唐太宗還和頡利可汗殺白馬為盟呢,翻臉的時候,也沒猶豫啊!關(guān)鍵不是誓言,而是你有沒有實力讓對方不敢背誓。”
贊普目光閃爍,道:“那……那咱們吐蕃的實力……”
“贊普勿憂,我吐蕃畢竟是當世大國之一,即便崔耕和李隆基聯(lián)合起來,也不可輕辱。其實,老臣估摸著他們也不想和咱們開戰(zhàn)。不過么……吃了這么大虧,這二人要是沒什么表示,也沒法子對天下百姓交代啊?”
“那大相的意思是……”
“陛下得給人家個臺階下。”
贊普皺眉道:“那怎么辦?贊普親自道歉?還是割地賠款?”
“那倒是不用,再者,人家也未必稀罕。老臣的意思是……咱們找一個人,替贊普頂罪。一切罪過都是那人所為,跟贊普然無關(guān)。就是這次堵住了*的逃生之路,也是那人軟禁了贊普,肆意妄為。”
尺帶珠丹年紀雖,卻也不傻,怒道:“你……你是讓贊普殺悉諾邏恭祿?好啊,韋乞力徐尚,都到這時候了,你還想著內(nèi)斗,贊普真是看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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