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文景榮叫家里的車夫去旅館取行李。葉限道：“我跟著去一趟吧，他一個人去旅館怕是不許拿東西的。”
文景榮有些不放心，陳三道：“我這個侄女從在南洋長大，走南闖北見得多了叫她去吧，沒事的，女婿，你陪我整理下阿瑩的遺物。”
車夫大力是干包月的，就是負責文家的一切外出事宜，一個月多少錢，平時就算文家不用車，他也得在家里守著不能自己去出私活。
“那你是不拉私活的咯。”
葉限問。
“呵呵，老板人好，只要我不耽誤文家用車就隨我安排自己的時間。”
大力如實道。
“那我堂姐出事那天，你在不在文家？”
大力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那天我想著先生出門了，少奶奶這時候也不會出去，便去拉兩趟車晚上就回家了。唉，少奶奶那么好的人，真是想不到，陳姐句實在話，其實我也不想在文家做了的。”
“你要離開了啊？照你的情況文家給你的待遇很優(yōu)厚的，離開不是很可惜？”
葉限語氣都帶著惋惜。
“沒有辦法呀陳姐，文家已經意外死了三少奶奶了，聽那位原配也是自殺的，這也太邪性了，我真是有點害怕了。哦，陳姐，你別往心里去，我并不是你堂姐的是非。”
“大力，其實我也覺得這事很奇怪，我堂姐已經懷孕了，怎么還能走路那么冒失從樓上掉下來呢，她從來就不是那種不穩(wěn)重的人，有孕在身走路應該更心才是。”
“是啊，是啊，出事第二天早上我直接拉車去火車站接先生，一起回家才知道少奶奶出事了，當時警察都已經來了，少爺蹲在地上哭。唉，那時光，真是太難受了，少爺只有十二歲，接連失去四位母親，真是人間慘劇。”大力一邊拉車一邊話，腳下很有力量。
“只有一個是親媽，其他的不過是繼母而已，怕是沒什么感情。”
葉限感慨道，接著問：“大力，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在文家拉車的？“有四年了，哦，是前頭那位少奶奶剛嫁過來的時候。”
召南調查的資料寫得很明白，文景榮的第三任妻子叫做林娟，是個家碧玉，沒結婚的時候做過學教師，婚后專心做少奶奶。同樣是在婚后一年多后死于意外，從二樓窗口墜落，頭部正好撞到一堆碎石上，那時文家在鋪水門汀堆了很多碎石的，據醫(yī)院的急救備案記載是當場死亡。
四年的時間，死了兩任妻子，一個墜樓一個摔下樓梯，第二任據記載是死于疾病，這個妻子有家族遺傳的高血壓，她出身的家族長輩死于這個問題的人有好幾個，但是多歲就因高血壓而死僅此一例。
這樣一想真是疑點重重啊。
“大力，我也覺得這事挺邪的，難道是文家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倆人一路聊天，大力這樣干粗活的漢子，難得遇到一位對自己和風細雨的姐，受寵若驚，這一路上知無不言將很多文家的往事都一并娓娓道來：“不干凈什么難，文家老祖宗發(fā)家其實也是一筆糊涂賬。”
原來這文家發(fā)家已經有三代了，老祖那會是跟著李中堂鞍前馬后辦洋務的，主子吃肉他喝湯，這中間擠兌了多少廠子那是沒法數，在江南的絲織行業(yè)算是個大人物。這些年東洋布沖擊的紡織行業(yè)雖然大不如以前，文家經營整三代，還是很有實力的。第一任太太是個世家姐，大家閨秀規(guī)矩也多，很少出來走動，生下文耀祖不久就纏綿病榻，可能是病痛折磨，沒過幾年竟然自殺了。
這自殺的賬也是沒法算的，畢竟兩家盤根錯節(jié)的經濟往來太多，那邊也沒鬧，為了外孫著想介紹了這位太太的表妹做填房，這位太太在文耀祖八歲的時候據是病逝了，據召南的可靠情報，這位繼任的確是血壓偏高，在圣瑪麗住過院。不過從病歷上看還不至于死亡，因此這位太太的死也是頗有點疑點的。前岳家大概是覺得介紹了有病的表親不好意思，也就不再干涉文景榮的婚事。
隨著第四位妻子陳瑩的意外死亡，坊間已經流傳開藍胡子的傳。藍胡子是外國傳中殺害了六任妻子的人，他家道富有，長著難看的藍色胡須，性情暴躁。不過據葉限的觀察，文景榮看著是個斯文有禮的人，和暴躁不沾邊，兒子文耀祖也乖巧可愛，老傭人吳媽有點矯情，但也算是正常心態(tài)，她算是文景榮的乳母，文家女主人又跟韭菜一樣一茬茬換，恐怕在她心里早當自己是文家主人了。
這樣想著已經到了旅館，葉限下了車，大力跟著進去拎行李。
葉限隨身帶個皮箱，為了裝的更像還給陳三準備一個大藤箱，大力將藤箱立在葉限腳下，怕倒下又晃了晃。
葉限隨手掏出兩塊錢遞給大力：“麻煩你跟著跑一趟了，這點錢打酒喝吧。”
大力不好意思地拍拍后腦勺：“這真是？這真是……”
葉限將錢放到他褂子口袋，抱著自己的皮箱上了車，大力這下更有勁了邊跑邊又講起文家的事。
“陳姐，你是不曉得，那個吳媽最壞了。”
“哦？我也看著她那副做派有點像文家太太一般，難道當著我堂姐也是這樣的？”
“哎呦，真的是好手段的，就連我這個拉包車的有時候不心也得吃軋頭上當呢。”
“那她和我姐姐關系真的那么好呀？我有點不信的，我那姐姐也是讀過書的，怎么能被一個下人指手畫腳的。”
葉限故意引導。
那大力呵呵一笑，卻不話。
“哎呀，大力哥，你這都打算換主家了，有什么怕的嘛，再她左不過是個下人，還能翻出什么浪來，看著大力哥人高馬大身板強壯的，想不到膽子這般哦。”
葉限開始用激將法。
“壽頭才怕她！那個老女寧，陳姐，我和你講哦，其實你姐姐在世時和她也是多有磕碰的，只是你姐姐心地好從不和她計較，也沒在先生面前什么的，前頭那位受了她不少氣，她還攛掇少爺不聽姆媽的話，你哪有這樣做傭人的。”
葉限點點頭：“果然，我看她就不像是省油的燈，唉，我也就暫住幾天，盡量不招惹她便是，忙完姐姐的喪事我們就回南洋。”
“那是蠻好的。”
正這話，前面?zhèn)鱽磬洁洁降木崖暎醒簿嘀髯哟抵谧雍暗溃骸胺饴妨朔饴妨耍@行繞行！”
車夫站住腳道：“姐，我們要繞一下的，前面過不去了。”
“那就麻煩你了。”
車子一停下，一個戴著八角帽的報童揮舞著報紙喊道：“號外號外，大華紗廠老板是藍胡子轉世，四任妻子都死于非命。”
大力一聽，急忙揮手：“一邊去。”
葉限則笑瞇瞇地招手：“來，給我一份。”著掏出三個銅板。
報童一愣：“只要一個銅板的姐。”
“那兩個是給你買糖吃的。”
報童歡呼著跑遠了，大力啐道：“癟三。”
葉限拿起報紙掃了一眼就知道大概，四任文太太的前世今生都在這上面了，看來這個記者倒是很下一番功夫，嗯，叫做卜生，我記住你了。
這么一耽擱回到文家都是正午了，大太陽地，白花花的陽光烤得人臉上冒油，馬路邊道牙子上蒸騰起一股潮乎乎的餿味，這樣的辰光，文家門口卻堵了一堆人，一個老年女子的哭嚎聲傳來：“我的囡囡呀，你死的好冤啊。”
葉限微微一愣：陳三妻子早逝，哪里來的哭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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